夜深露重,月色却更加分明,蝉蛙也许是累了,早已停止了鸣叫,她不知不觉已靠在他的肩上,双眼半开半阖着,潋潋湖水倒映出他们模糊的剪影,四周安静得出奇,让人沉醉。()
第四十章 祸事
快乐的日子总是易逝,幸福的日子总是太短。难怪世人总是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偷得浮生半日闲,挤着时间去寻心中想要的那抹情怀。因为世事难料,即便昨**还是社稷功臣,今日也有可能是阶下之囚。
纵然心里有十二分的不情愿,但也只得收拾细软,打道回府。因为方府管家带来了十分不幸的消息:方大人日前在朝上被言官弹劾,说有谋逆之嫌。皇上已经下旨,着大理寺彻查。
当他们回到方府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刚一坐定,便见方夫人在下人的搀扶下满脸忧色的走了出来,“城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快,看看你爹去”
凌嫣急忙迎上前去见礼问安,又把她搀到位置上坐下。
方野城这时已被抬到软榻上歇息,长时间的跋涉使他看起来有些疲倦,一边伸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慢慢地呷了一口,脸色平静,语气一如惯常的冷淡:“怎么回事?”
方夫人便一五一十地向他讲了原由,原来昨儿个早上,老爷像往常一样入朝,可是大约两个时辰之后,便见他气冲冲地折了回来,进门就摔碎了一个花瓶,然后进了书房。不到片刻工夫,又见大理寺卿刘楷芝大人领了一小队禁卫军围了宅子,声言只准进不准出。一探才知道,原来老爷在朝上遭言官弹劾,说与当年倾城宫惨案有关。便与皇帝据理力争。皇帝震怒之下,遂下令彻查。
方野城静静地听完,忽然反问道:“你的宝贝女儿不是在宫里么?就没托她探听点儿消息?”
出了这事儿,瞒她都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劳她打探消息?”
“那父亲平素那些交好的同僚呢?”
“别提啦。枉老爷平日里也待他们不薄,却没料想关键时候,个个都噤若寒蝉,撇了开去,唯恐沾惹上是非。”
方夫人长吁短叹着,愁眉不展。
“他现在还在书房?”
“嗯,已经一天一夜了,怎么叫也不开门。就连管家送吃的进去,也被他吼了出来,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城儿,你得想想办法,救救老爷救救老爷啊”方夫人带着哭腔,哀哀地道。想必方夫人这一日一夜的担心,早已经六神无主了。
方野城侧了侧身子,淡淡地道:“你也别太担心,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父亲毕竟是一朝重臣,梨落也是太子侧妃,再说皇上只是派人彻查,并没有对方家采取行动。这就说明事情还有转还的余地。”
“可是老爷他——”
“我这就去看看”说着就势要起身。凌嫣急忙扶他坐起,又挥了挥手,便有两个小厮上前把他抬到轮椅上,凌嫣在后面推着,慢慢地朝书房而去。
毕竟是宰相府邸,端的是气派非凡。三进三出的庞大院落群,青砖铺地,琉璃作瓦,重檐殿宇散落在苍翠树木的掩映之中,给人一种恬静庄严之感。
方家总共有两个书房,父子两人各有一个,平素各不相干。方大人的书房就在中庭的西南角上,茂密葱茏的竹子沿着小路错落有致地站成两排,翠绿的竹叶则在顶端逐渐合围,形成了一个圆拱形的“屋顶”。从“屋顶”里穿过去,就到了他书房的门前。方大人喜静,又特烦别人打扰,所以府中诸人,如果没有要紧事宜,便也不会过来打扰。
两人顿住,凌嫣举手在铜兽环上磕了几下,里面立时传出不耐烦的男声:“下去,别来烦我”
“父亲,是我”方野城沉声应道。
里面好一阵沉默。凌嫣正待再次搭话,却被野城的眼神制止。
这样又过了良久,才听见里面的响动,然后门“吱吖”一声开了,现出方大人清瘦憔悴的一张脸,只听他淡淡地道:“城儿,进来吧。微儿,你先回去。离了这么久,夫人一定想念你,去陪她说说话儿吧。”
凌嫣知道他们父子定有许多私已话要说,便点点头,行礼后退了出来。只是心里怎么也不平静,绞着手指一边走一边想着:看来她离开的这段日子,京城一定发生了不少事儿。
方夫人是典型的柔美女子,岁月并没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风霜,相反由于养处尊优,锦衣玉食的生活,使她看起来依然美丽,风韵犹存。只是面临如此变故,美丽的脸上渗满忧愁,便隐约显出几分苍老的意味了。
凌嫣回到大厅,见方夫人还在那坐着,忍不住软语相劝,耐心地侍候她喝完一盅人参炖鸡汤,才扶了她回房歇息,令丫鬟送来安神茶,喂她喝了,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聊天。直到她沉沉睡去,这才轻轻地放下罗帐,吹熄烛火,悄悄离去。
此时的书房里,静得出奇,烛光摇曳,两父子默然相对。过了良久,才听见方野城低低地道:“皇帝终于动手了?”
“是啊”方大人叹着气,不无感慨,清瘦的面容泛起阵阵倦惫,“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彻底了结了。”
方野城仍是一副闲散的模样,仿佛事不关已似的,睨着眼看了下他的父亲,继续道:“想必父亲大人已经铺好了退路,那还担心些什么呢?”
“我担心落儿。”方大人一语道破关键,“其实皇帝很久以前就在谋划这件事了,他让殿下娶了落儿,表面上是龙恩浩荡,但老夫明白,他要的是个人质。”
“既然明白,那当初为什么还让梨落嫁进宫去?”
“抗旨不遵,仍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他太明白老夫了只是,这么好的计策,皇帝是根本想不出来的,只怕是太后容不下咱们——”
“嗯。那父亲大人找算怎么做?”
“我自有计较。本来这事不打算惊动你们的,但老王也太心急了些,巴巴地把你们叫了回来,不过既然回来了,我就索性把事情交待了吧。”
……
夜寂无声,窗外的鸟蝉声实在叫得让人心烦,难耐的暑气依旧炙热得烤人,尽管房里已经堆满了冰块,凌嫣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凉爽,昏昏欲睡却又无法真正的入睡。
门没有上栓,有熟悉的车轮声响起,她知道是方野城回房了,便故意装睡着。他没有点灯,摸索着自己上了床,在她身边躺下,却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此时的凌嫣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亦无法知道他的心思。两人虽然做了夫妻,却仍然没有圆房。不是她不想,是因为他残废的身体早被剥夺了这项权力。起先几天他总是坚持打地铺与凌嫣分床而睡,后来在凌嫣的坚持下他终于搬到了床上,但两人的亲热动作也仅止于拥抱和握手而已。
幸好,炎热的季节也淹没了她的欲望。
清晨,她在仆人的尖叫声中惊醒,刚睁开眼,便见侍候她洗漱的丫鬟如意满面惶急地站在床前,语无伦次地道:“少夫人,不好啦老爷他——”
“老爷怎么啦?”她立马翻身坐起,急切地问。
“老爷薨了”犹如晴天霹雳,吓得她呆立当场。
“少夫人少夫人你怎么啦?”见她这副样子,如意也吓坏了,只顾慌乱地叫。
“哦,没什么,咱们走”她勉强敛定心神,随意地披了一件晨褛,就拉着如意往老爷的书房而去。
此时书房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只见方大人衣冠整齐地端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叉平放在胸前,双眼紧闭,嘴角一抹宁静的微笑。如果不是因为身子僵硬,没了鼻息,还真以为他只是睡着的缘故。方夫人此时正扑倒在他脚下,嚎嚎大哭起来。其余丫鬟仆人,也都抽抽咽咽地哭泣着。
方野城却是一脸沉静,面无表情,仿佛早已知晓一切似的,淡淡地吩咐:“管家,去请刘大人来一趟;再派人去萧府,把月冰接回来。”回头他又看了凌嫣一眼,又道:“微儿,把母亲扶下去吧她身子骨弱,禁不起折腾”
老王回了声“是”,便擦着眼泪出了门。
凌嫣心里也不好过,只是默默地点了头,走过去扶方夫人。方夫人却不依不饶,哭得肝肠寸断,任凭凌嫣和丫鬟怎么劝怎么拉,就是死拽着老爷的衣角不松手。众人一时无法,只得随了她去。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就见王管家领了刘大人和侍从们匆匆过来,刚进到老爷身边便被方夫人逮着一阵乱扯,嘴里是又哭又骂,弄得他狼狈极了,只得先散了开去。
方野城皱了皱眉,便又淡淡地道:“母亲,你就别责怪刘大人了,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更何况刘大人一向秉公执法,相信假以时日,一定会还父亲一个公道。你先回房休息,让刘大人先查清父亲的死因再说”
“夫人请放心,方大人乃朝堂顶柱,国之栋梁,如今遭此不幸,刘某定会奏明圣上,查清案情,还方大人一个清白”
刘楷芝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铿锵有声,终于让方夫人暂时释怀,便茫然地松开了手,凤目中盈盈含泪,神情凄楚至极,确实夫妻情深。
凌嫣看得有些心酸,强作镇定,给旁边的丫头一使眼色,两人便一左一右地扶了她离开现场。()
第四十一章 巨变
方大人死于吞金自杀。
这是刘大人请了仵作验尸得出的结果。现场没有遗言留下,亦没有任何只言片语,只是案头摆放着一本牡丹记》,赫然有翻动过的痕迹。
凌嫣心里怦怦直跳,拿着那本牡丹记》呆呆出神。犹记得她在等待恢复记忆的那段日子,曾在兰园住过几天,也是这样一本牡丹记》,让她挑灯夜读了一日一夜。她直觉地感到,这本牡丹记》,一定与方大人的死有关系。至于是什么样的关系?她实在想不出,这个叫牡丹仙子的女人,到底是谁?
刘大人又仔细看了遍现场,仍然没有任何发现,一一询问了府中各人,也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来,便带着侍从匆忙地走了。
这时月冰闻讯回了娘家,忍不住又是一阵伤心大哭。
方夫人因为哀恸丈夫之死,整日里神思恍惚,根本不能处理任何事情。凌嫣无法,只得挑起持家的重担。
当务之急,便是老爷的后事。于是急忙吩咐布置灵堂,厚殓入棺。
响午,殿下与梨妃相携而来,并当庭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宰相方青文大人功在社稷,福泽四方。今骤然离世,朝野哀恸,朕亦伤悲,特追封方大人为梁国公,其子方野城精通文史、才华出众,升任著作郎。钦此
方野城率领众人,磕头谢恩,面色仍是平静至极。
就在圣旨到达后不久,便见群臣陆陆续续地赶来吊唁。方野城腿脚不便,为此,由凌嫣披麻戴孝答礼。见他们个个面露戚容,嘴里说些“节哀顺便”的话,凌嫣心里厌恶到了极点。
看看吧,为官者的心态就是如此,上峰的言行就是他们的指路明灯,见风使舵的工夫也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虽然,她已经隐约知道方青文与父母的死很有关系,但在真相未明之前,真切感受到这一家人的悲哀,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因为有了皇帝的明确旨意,葬礼亦办得风光极了。
出殡那天,槐文街上人山人海,送葬的人群挨挨挤挤,个个披麻带孝,哭声震天。白花冥纸满天飞舞,哀乐阵阵凄凄惨惨,路引引路,孝子执幡,花圈耀人眼目,十二对纸扎的童男童女栩栩如生,上书“聚闲居”的庞大府邸,外加侍妾美人如云,白色纸箱里装满了衣服鞋袜,书案上摆列着文房四宝,十六个彪形大汉,腰间系着白布,嘴里喊着整齐的号子,抬着棺木徐徐而行。
随知葬礼过后不到三天,圣旨再次降临方府。
此次宣旨的便是那姚公公,但见他面容严肃,嘴唇微微嚅动着,念出晴天霹雳般的噩耗来:经查明,宰相方青文确实有谋逆先皇之实,事实俱在,证据确凿。如此滔天大罪,罪不容恕,理应判满门抄斩,偏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其独子残废,弱女外嫁,遗霜无辜,特赦免其死罪,贬作庶人,一应财产充公,然罪臣方青文,剥夺所有爵位封号,开棺鞭尸,以慰先皇在天之灵。
噩耗来得太快,让人根本没有思想准备。凌嫣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竟淹没了这重重炎热。
照例磕头谢恩,姚公公故作悲悯地安慰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留下满院子的悲哀与惶恐,还有更多的茫然。
方夫人哪里受得住这般打击,吓得晕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醒转,躺在床上不言不语,竟似痴呆了一般,当天夜里便也撒手西去了。
两人草草料理了方夫人的后事,遂谴散了府中奴仆,偏生王管家固执至极,非要留在少主人身边侍候,方野城微点了点头,算是应了。然后收拾了些换洗衣物,便在衙差的监视下离了方府。
短短数日遭逢如此巨变,凌嫣早已身心俱疲,眼看天色已晚,便随意寻了个客栈住下。方野城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仿佛所经历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似的。
晚饭是在房间里吃的,总花四个人,方野城、凌嫣,王管家,还有她的贴身婢女如意,也就是王管家的女儿。
席间,野城淡淡地开了口,“王叔,麻烦你带上这个,到轻衣楼去见晓情公子。他会给你一些指示。”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巧精致的飞刀,递了过去。
凌嫣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兰沐风的独门暗器,只是这飞刀他并不常用,一般会赠给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朋友。只要谁带着这柄飞刀去见他,他便一定会帮他度过难关。只是方青文,堂堂一国宰相,他怎么会有这柄飞刀?
“好的,少爷老奴这就去办”王管家恭敬地应着,随即匆匆地扒了几口饭菜,便放下碗筷,起身出发。如意也忙着给他们收拾床铺,叠衣铺被。
灯外面毫无怔兆地起风了,打在木格子的窗楞上,“咣当咣当”直响;昏黄的烛火被吹得忽明忽暗,却仍在挣扎着怒放光亮。
两人静静地坐着,良久,凌嫣终于忍不住,问道:“城哥,老爷怎么有晓情公子的信物?”
“我也不知,这是他临死前那天晚上交给我的。嘱我万不得已之时,便带着这样东西去找晓情公子。”他的面容有些憔悴,脸色仍是不健康的苍白,眼窝深陷,语气平静,让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自从回到京城以后,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有时候凌嫣忍不住就想,聆心阁的那段日子,是否存在过?那个浪漫多情的男子,那个陪她坐看夕阳西下的男子,难道就是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他能再一次给她拥抱,给她柔情,给她力量。可是,他恍然未觉,只是定定地坐在那里,低头沉思。
凌嫣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继续道“那天晚上,老爷究竟给你说了些什么?”
这个疑问,已经埋在心里很久了。
“你真想知道?”他抬眼看了看她,不答反问。
她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诚挚地道:“嗯,我是你的妻子,我们的命运早已紧紧相连,我希望能分担你的一切,不管是痛苦还是快乐。”
他又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道:“明天我就叫老王送你回萧府”
“不,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凌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忍不住有些激动。
他的脸骤地阴沉下来,冷冷地低喝道:“听话等我一切安顿好之后,再打发人去接你。”
“不行,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嫁鸡随鸡,我死都不会离开你的。”凌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