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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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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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渊碰了一鼻子灰,无奈地耷拉下肩膀。
  易姜已经在廊下看了多时,到此时才悄悄离去。他故意留下裴渊,就是为了安抚少鸠,但看来似乎收效甚微。
  刚走没几步,东郭淮匆匆赶来,手里托着一支木管,交到她手上。
  拧开管口,取出里面的帛书,上面写着最新的战报,韩国边城已失,白起斩敌一万,俘虏一万,但也尽数斩杀。
  她一把揪起帛书,先前约定好不再斩杀俘虏,他竟然又下了手!
  “先生。”
  易姜一惊,将帛书藏入袖中,转过头去,裴渊正站在身后。
  他面有难色,讪讪道:“少鸠我劝不住,可我实在不能再待下去了,得赶回齐国去了。”
  易姜有些担心:“她没事吧?”
  “她从小就是这样,旁人与她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得靠她自己想明白。唉,让她自己想想吧。”裴渊抬手告辞,想想不放心,又加了句:“倘若有什么事,请先生一定要及时告知我。”
  易姜点头。
  裴渊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先生与信陵君的婚事如何了?”
  易姜笑了一下:“此事不谈也罢。”
  裴渊脸上愁色一扫而空,还以为是说她和信陵君的婚事不谈也罢,当下决定要将这好消息带回去给公西吾。
  易姜目送他离去,这才立即朝书房走,准备写信给白起,一面吩咐东郭淮,韩国战事的消息全都不许告诉少鸠。
  秦国在如火如荼地推进着大军,齐国也该早做准备。公西吾从大梁城中“功成身退”,走出驿站,吩咐左右启程。
  聃亏回来得很及时,车马刚刚套好,他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进了驿站的院子,在公西吾身前站定,小山一般遮了一片阳光。
  他的声音却很轻:“先生,据说夫人之前在大梁城里整整待了一年,期间与信陵君关系甚密。”
  待一年不奇怪,范雎没有解决,易姜不会贸然入秦,不过这与魏无忌关系过密似乎没什么关系。
  公西吾改了主意,吩咐暂停启程,“信陵君这一年里都做了些什么,全都去好好查一查。”

  ☆、第78章 修养七七

  夏末的风悠悠然然地拂过韩国大地,白起的屠刀鲜血未干,秦国的铁蹄又奔向了前方。
  易姜的信早已送了过去,字字切切,带着愤怒,力度仿佛可以从帛布中透出来,落款盖着的相国印纹更是鲜明刺眼。
  信是她亲笔所写,那些现代用语一到激动时便收不住,后来再三检查遣词造句,确认无误才命人送出去。
  白起的回复很认真,他解释说此次杀了那一万降兵是因为他们诈降,并非有心为之,并再三保证此后再不屠杀俘虏。
  易姜收到信时,韩国的城池又破了两座,再往前就要到韩国腹地了。
  白起的确是秦国的一柄利刃,这柄利刃所向无敌,并且目标明确。只是太过锋利,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韩王慌乱,广招天下有志之士共助抗秦,又派人于天下宣扬秦相易姜是见风使舵的小人,说她见利忘义、背信弃义,当初合纵五国,如今却反戈相向,实乃用心险恶的毒妇。
  不过要论找理由,全天下的君王都比不过秦王。他及时补发了一份檄文,文中囊括了韩王几大罪状,并称他当初合纵时便对易姜心怀不轨,有羞辱秦相之嫌,秦国如今要为相国报仇。反正他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为臣子出头的事情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韩王没能在正义上站住脚跟,只能示弱求助。齐国已经公然与秦国结盟,魏国也不例外,燕国距离太远,赵国一蹶不振,楚国……楚王仿佛压根不知道这回事一样,连他的国书都没有回复。而说到羞辱易姜,明明当初就是他起的头来着。
  有人告诉韩王,楚王已经暗中投靠齐国,韩王心如死灰。
  白起嗜杀的名号在外,竟有好几座城池接连不战而降。这回他没再下杀手。他似乎有个特点:但凡主动投降的俘虏他便不会屠杀,可若是反抗失败后被俘的,却往往难逃厄运。
  不过如今易姜以相国之命发了狠话,他再不好乱举屠刀了。
  秦军正开往许城,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直到易姜又收到最新的战报。
  前几日大风携尘,军队难行,待到白起兵临城下,却见城头乌压压一片墨衣如连云。他派人一打听,竟然是墨家巨子率领弟子赶来韩国相助守城了。
  易姜并不希望战事里卷入学派,但这就是墨家的行事风格,谁也阻止不了。
  他们是最有纪律性和组织性的学派,弟子即使做了官,也会继续坚定不移地在政坛上推行墨家的主张,俸禄也会交给墨家这个集体。他们看起来分外固执,甚至冥顽不灵,但在这样的纷纷乱世,在别人只愿明哲保身或者坐享其成时,他们却愿意穿着最简朴的黑衣,冒着诸国通缉和大军兵锋,在这千疮百孔的大地上奔走努力,只为了战火平息。
  少鸠也是这样的墨家。
  而易姜自己偏偏是以天下做棋局的鬼谷派,一阴一阳,纵横捭阖,玩弄国君,主导杀伐。
  窗外起了风,天蓝云白,渐渐有了旷远的意味。她将信卷好,端起桌案上的凉水连灌了几口才静下心来。
  另一位主导杀伐的鬼谷弟子还没有回齐,除了战事之外,她要烦忧的还有很多。
  魏无忌回到大梁城中时已经是夏末秋初。
  他没有立即去魏王宫见魏王,而是马不停蹄直奔回府上,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叫来管事老仆问话,直到听说府上一切都好,这才放了心。
  第二日魏王宣他入宫,问起了秦国的事,对他私自提亲的行为甚为不满。
  王室子弟的婚事向来是用来为国家服务的,他是闻名天下的四大公子之一,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无忌是对本王是有什么不满不成?连婚姻大事也不让本王过问。”魏王在王座上半坐半靠,人刚至中年,却早已被酒色消耗空了精气,蜡黄的脸色,稀疏的短须,终日一副怏怏不济的模样,加上天生多疑,那双眸子里总是闪着促狭的光,看在人身上总叫人觉得不太舒服。
  魏无忌于是回避了他的视线,垂头道:“臣弟是为魏国着想,因为不确定此事能成,故而没有事先禀告王兄。”
  “呵呵,为魏国着想……无忌虽不是国君,却有颗国君的心呐。”
  魏无忌像往常一样敛衽下拜,忙称不敢。
  魏王摆摆手:“罢了,人回来便好,正好与你说一说本王为你安排的婚事。”
  魏无忌笔直地站着,恭顺地垂头盯着地面,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虽然看着是他的婚事,但其实也与他并无多大关系。魏王要的不是一个有才能的弟弟,只是一个温顺听话永不与他作对的臣子。
  出王宫时大梁城中尚未宵禁,车马当街而过,沿途可以看见三三两两从韩国逃来的难民,缩在街头墙角里,像是一摊破布。
  回到府邸,一下车他便察觉出不对,府门大开,门边竟还有两排士兵,一排魏军,另一排却是齐军。
  老仆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说是有客到访,已经在此恭候多时,说话时额头上竟沁出了细微的汗来。
  往后院的廊下高悬了一排的灯火,魏无忌是个体贴人,担心府上的女眷孩子晚上磕着碰着,因此特地在这条路上多挂了许多盏灯。
  客人就站在这排灯火之下,雪白的交领宽袍被照出浅浅的金绣,腰间玉佩润润无声,手中提着精致入鞘的昆吾剑,地上一道斜长的身影,连着他背影阑珊。
  “不知公西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魏无忌的话很客气,语气却不然。公西吾这副阵仗便是来者不善,他又如何能有好脸色。
  公西吾转过头来,神色平淡:“听闻信陵君即将完婚,恭喜。”
  魏无忌袖中手指紧捏成拳:“还不是拜君所赐!”
  公西吾没什么回应,他似乎一早心思就不在这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敛着微微的波光,幽幽的深沉,似乎正积淀着他的心事。
  他既无声,魏无忌便立即侧过身抬了一下手:“公西先生若无事,无忌便不送了。”
  公西吾长袖舒展,手中的昆吾剑轻轻抵地,双唇轻启,却似用了许多力气:“易姜曾在大梁城中滞留一年余月,入秦前最后见的人是你,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魏无忌浓眉轻轻一蹙,继而抱臂而笑:“难不成她离了你还不能找我?”
  “信陵君何必要我说那么明白,易姜行贯沧海,遗珠于魏,今日我来此,便是来取这颗遗珠的。”
  “缪谈!”魏无忌怒而拂袖,声音拔高:“来人,送客!”
  仆从们尚未近前,门外的士兵已经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人高马大的剑客聃亏。
  “魏王特许我今日冒犯,信陵君见谅。”公西吾的语调像是一汪平静无波的湖,没有起伏,但随时都有可能掀起风浪,不容反驳。
  魏无忌咬了咬牙,终究忍下了这口气:“公西先生究竟想要如何?”
  聃亏在阶下忍不住道:“易夫人为先生留了子嗣,信陵君有什么好掩藏的!”
  魏无忌心中暗恼,千防万防,终究还是叫他知道了。面上却是闷笑了两声,往廊柱上一靠,斜睨着公西吾:“就算易姜遗珠于魏,你又如何能断定那珠便是你的?我此番入秦求娶,也许就是因为与她早就有情在前呢?”
  公西吾情绪毫无波澜:“你的意思是说,易姜在忙于奔逃的路上还特地留出时间为你孕育子嗣?既然如此情深意重,她居然还离开你入了秦国?”
  “……”魏无忌皱眉,自知话中有漏洞,无法辩驳。
  “得罪。”公西吾提剑转身,径自向后院而行,士兵们立戈跟随,无人敢阻。
  “慢着!”魏无忌气愤难言,快步走向后院,侍婢早已闻风请走女眷孩童,庭院空空,花草森森,地上还残留着孩子们玩耍后留下的绢花木偶。他挡在前方,面色阴沉:“公西先生此举若是传扬出去,恐怕要叫天下人耻笑。”
  聃亏自探知消息后便吃不好睡不着,终于等到这一刻,如何能沉的住气,当即回道:“任由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才会叫人耻笑!”
  魏无忌脸色僵了僵,盯着公西吾的脸,想要看出些什么,但终究徒劳无功。“无忌曾经十分敬重公西先生,然而对于公西先生的作为却无法理解,倘若今日你一意孤行,无忌只能与先生恩断义绝。”
  公西吾眸光轻转:“我的作为不需要理解,今日只是私事,愿能私了。”
  这后院之中没有陌生男子可以进入,眼下却有外人堂而皇之的闯了进来,自然激起了旁人的好奇心,魏无忌的身后陆陆续续有女眷侍婢出来偷看热闹,半遮半掩地缩在花木丛后盯着士兵前列的男子看。火光半明半暗地照了他大半张脸,白衣出尘的人物,也不知是哪国的贵胄,竟敢在信陵君府上如此放肆。
  “也罢!”僵持多时,魏无忌终是认了输,招手唤来一个侍婢,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
  侍婢匆匆去了后方,不多时抱着个孩子沿廊下而来,将他小心翼翼放到公西吾跟前,又连忙后退开去。
  孩子粉雕玉琢的一张脸,睡眼惺忪的模样,茫然无措地举着小拳头揉了揉眼睛,看看公西吾,又转头看看魏无忌,奶声奶气地唤了句:“父亲。”
  魏无忌眼中诸多不舍,却抿紧唇没有应。
  公西吾上前一步,垂眼看着孩子,许久没动,忽而手腕一转,昆吾剑出了鞘,轻轻搭在他稚嫩的肩头。
  “公西吾,你想做什么!”魏无忌脚步迈出一步,脸色微微泛白。
  聃亏也有些慌张,但公西吾却神色如常。孩子很茫然,他还太小,不太明白剑搁在肩头是什么意思,只是转着乌溜溜的眼睛茫然无措。
  公西吾的视线移到魏无忌脸上:“信陵君如此慌张,莫非这是信陵君的亲生骨肉?”
  魏无忌眼光沉了几分,视线胶着在孩子身上,狠狠心,又收了回来,冷着脸道:“我一手抚养的,自然视作亲生骨肉。”
  “公子不可!”他的身后忽然冲出一个女子,抱着他的腿哀哀哭泣:“救救我的孩儿啊,你如何舍得……”
  “闭嘴!”魏无忌忙怒斥一句,冷着脸命人将女子拉下去。
  孩子听到女子的声音有了反应,开始唤“阿娘”,可惜被公西吾按住肩头无法转过头去,忍不住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信陵君还要坚持说这不是你的亲骨肉?”公西吾看向魏无忌。
  后者咬牙不语。
  女子的哭声,孩子的哭声,忽然院中就吵闹起来。一片忙乱之中,另一个孩子从那群偷看的人群后方钻了出来,小小的身影好似滴溜溜滚动的雪球,从廊下顷刻间便小跑到了公西吾跟前,一把拉住被他制住的那孩子的手:“哥哥走。”
  他的脚步很稳,口齿却还不够伶俐,也不理解眼下状况,看着公西吾,又看着哥哥,不明白为何哥哥不能动,也不跟他玩,于是他生气地推了一下公西吾。
  魏无忌脸上慌张一闪而逝,沉声道:“无忧,快回来!”
  公西吾霍然撤了手中的剑,看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孩子,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不需要任何方式来辨认他就知道找到了人,因为这个孩子的五官与他太过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蹲了下来,手中的剑轻轻放在地上,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无忧?你叫无忧?”
  孩子双眼扑闪,看着他不做声,大约是方才跑得太急,头上的帽子歪了半边。
  公西吾抬手给他扶正,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有些发抖。
  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怀疑了许久,易姜那般决绝,他不敢相信她会愿意留下他的子嗣。可现在人就在面前,这竟然是真的。多年孤身一人,踽踽独行于世,家人离散,一叶障目,今日方知血脉相连是何滋味。
  “我儿无忧……”他的手掌贴着孩子的小脸,软软嫩嫩的触感,孩子歪了歪脖子让开,推开他的手掌。
  公西吾心中愧疚,隔了近三年才发现他的存在,他算什么父亲,被推开也是应该。
  “你认错人了!”魏无忌快步上前,却被聃亏拔剑阻挡。
  公西吾收敛情绪,起身整衣,向他见了大礼:“犬子蒙信陵君三载抚育大恩,难以为报,改日必备重礼以答。”说完弯腰,单手抱起无忧,拿了地上的剑便转身离去。
  无忧还小,却知道认人,一旦被抱走便开始在他怀中哭闹,朝魏无忌伸出小手去,口齿不清地唤他父亲。
  魏无忌在重重兵刃后双眼微红。
  他什么都没做到,到底还是有负易姜所托。
  公西吾用披风裹着无忧将他一路抱上车时他还在哭,小脸上全是泪水。上了车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仅开始哭还开始挣扎,小手挥舞,忽然一把拍在公西吾脸上,发出清亮一声脆响。
  聃亏立在车边怔了怔,左右皆是大气也不敢出。
  公西吾单膝着地,垂首于他面前,执着他的小手按在自己脸上,喉头微哽:“打得好,是为父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的母亲。”

  ☆、第79章 修养七八

  其实会发现无忧,实在是个偶然。
  公西吾的本意是要查出魏无忌那一年间到底与易姜之间有过什么来往,料想这与二人要以婚姻结盟的事有关联。撇去私心不说,就公事而论,秦魏结盟太密对齐国也没有好处,他必然要阻止。
  但出乎意料,明明白白知道易姜在大梁待了足足一年有余,却很难查出详细。
  聃亏只查到原本易姜住的官邸是属于却狐的,后来却狐被魏无忌远调至安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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