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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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宫-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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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转到他面前,瞅着他怯怯问:“不能吗?”
  “能啊,”他点头笑道,“等日落以后我带你过去,连那些想瞧热闹的姑娘都一起捎上。”
  “你一去,甄选宴就变成宫宴了,”她小声说,“所有的人都顾忌着陛下的权威,不苟言笑,不敢忘形,侍卫官大人又怎敢在御前甄选美人?他听候你的吩咐都来不及呢!这么一来,将军夫人大半年的心血可也就付诸流水了,不是吗?”
  法老不置可否,只问:“你去不也一样?”
  “我不会让别人认出是我的。”她赶紧说,想了一夜的说辞总算是派了用场,“我要扮成个男孩,用头巾把脸遮掉,只露着眼睛,跟在姑娘们后边溜进去,那样美人充斥的场合,不会有人费心来搭理男孩的,好看的姑娘都看不过来呢,我也绝对不会去招惹不相干的美人,就躲在火光罩不着的角落,看过将军府上精心准备的热闹就回来!都说到时会有从库什以南找来的小矮人玩杂耍,请的都是都中一等一的琴师乐师,还有美貌舞娘跳艳舞——好可惜,上回欧佩特节巡游时都没能看到——”
  “你期待那个做什么?”
  “想学会了好跳给你看呀!”
  她天真地对他笑,法老哼了一声,马上转开视线,不为所动。
  “你扮不了男孩的!”他烦躁地说,“一穿褶衣就会露馅!”
  “我可以穿袍子嘛,遮不全的地方抹些颜色,天黑,没人会拉住我细验的,好在眼下凉快,穿件长的也不会有人嫌怪,”她呵呵笑道,“幸亏将军夫人没将甄选宴搁在敏神奉献节办,那么热的时候,我大概也没法混过去的。”
  他皱眉不语,满面困恼神气,倏然无措,而她笑吟吟地望住他,望得他不觉立起,低头吻她的发心,“这也遮得住?”他问,轻轻拧她的下巴,“即使藏在头巾里,有心的人也会找见……”
  “找见了又怎样呢?”
  “是啊,”他自嘲般笑了,“又能怎样!那就去玩吧。你——诸事小心!”
  “是,陛下!”她一口应下,顿时眉飞色舞,搂住他的脖子好一阵谢,“那些爱瞧热闹的姑娘里头,有没有陛下额外中意的美人呢?”她逗他道,“千万要告诉我,告诉我她是什么模样,多高身量,我好将她留下, 
 46、第四十六章 夜 舞 。。。 
 
 
  免得阴错阳差,反被曼赫普瑞少爷选去做了北地第一尊贵的夫人。”
  法老不语,她伏在他的肩上等他的回答,静默刹那的百感交集,仿佛是笃定,仿佛怔忡不定,若有期待,莫名心虚。
  她直起身,直视他的双眼,他凝视她的眼神中蕴满笑意,她极力找寻,竟寻不出一丝犹疑。
  原来是她在辜负。
  退出去时,少爷依旧垂眼侍立门边,她朝守候的女官招手,向那些惴惴不安的姑娘们展露笑颜,廊道里立时涌过一波又惊又喜的欢呼,轻而温软,娇柔宛若花儿初绽——这永没宫中的女孩们的花年一绽,顿教邻近不绝于耳的啁啾鸟鸣喑哑失色。眼见她们跟住女官,含羞垂眸,一朵一朵次第经过侍卫官的面前,宛然是甄选的预演,而那搅动人心的祸首,周到地替她们拉开乌木厅门,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轻声劝那心慌趔趄的小侍女别急慢走。 
  她背过身快步离开,走到柱廊折转处,听见身后厅门重又关起,不觉站住,如芒刺在背般煎熬,竟不能走,百爪挠心似地,催她回望,她不得不望,眼中花色正艳,朝阳正炫,他灼亮灼亮的双瞳正望住她,好像这世上他只望得见她。
  心脏忽跳得异样,一度被埋入山岩深处的清泉,忽一股股沁出心田,暗涌过湖底,而湖上涟漪微起,看在眼里,些许暖,些许甜,恍惚自问,许是春风过境?
  可她早已身在春天里了啊。
  她想她压根就没清醒,困顿不堪的神思怎挡得住铺天盖地的喜乐侵袭?一不小心便被弥漫宫中的空想迷雾带入了邪门幻境;她想她该回去补觉了,在重重廊道上疾走,在层层惶惑中奔逃,却不断有年轻美人迎面扑来,行礼,致谢,免不了的嘘寒问暖,尾声处如出一辙的甄选憧憬,要去哪里找个人来,带她闯过这片迷踪失路的狂欢前戏?
  
  “七小姐?”
  小侍女柔柔凉凉的叫唤入到耳中,思绪里随之飘过燠热午后的庭中绿荫,说不出的惬意,她眯缝着双眼冲女孩笑,翻身蜷起,望见帘栊外西斜的日光,一下惊醒,问:“几时了?”
  “快要落日了,”小侍女应道,“宫里的姐姐们都结伴往将军大人府上去了,刚才陛下还来看望过呢,吩咐说不许惊动,所以姐姐们出宫时候也没敢吵扰到您,单留下我守在这儿伺候。陛下已前往北宫去探望那一位陛下了,七小姐,睡了这半天,您饿不饿?奴婢去端些点心来,您吃两口再睡吧?”
  “单留你一个在这儿?只陪着我不嫌气闷吗?”她含笑问,女孩忙不迭摇头,辫梢结的护符好一阵晃荡,可紧紧抿住的小嘴还是流露出了失落。孩子终究是孩子,如果突然遇见一个知进退无欲求的,反而要害怕那太过失真的乖巧里头,是否另有一重心机深重的逢迎与奉承呢?
  她起身沐浴,吃过些点心,坐在镜前将长发编结盘起,小侍女走来问:“七小姐,要上眼线吗?”
  “夜黑,不用描眼线了,也用不着上胭脂,就给我画眉毛吧,描成又粗又黑的男孩样,好衬着我戴的头巾。”
  女孩扑扇眼睫,不很明白她的吩咐,犹犹豫豫应下,小心抬手为她抹了两笔,怯怯问:“这样行吗?七小姐?”
  她绾上头巾,对镜照照,又在镜里冲小侍女挑挑眉毛,“像不像位少爷?”她问。
  女孩给她弄糊涂了,愣愣瞅了她片刻,不敢说不像,不能说像,苦着脸答:“声音好甜。”
  “那我不说话就是了。”她笑道,缠紧了胸衣,换上早前备下的长袍,戴起珐琅织金环领,拦腰系过绿松石佩带,插上短剑,前臂束上红玉髓嵌金腕箍,再密密打上皮绑腿,对镜一望,生生是柽柳田庄多出的七子,一身戎装,偏是祭礼时候打扮,又问小侍女:“这样像不像?”
  小侍女细细打量一回,才说:“是不像七小姐了,可也不像是哪家少爷,活脱是位随军侍奉的祭司大人呢!”
  “这个借口好,”她笑嘻嘻道,“要是谁问得急了,我就用祭司音背一段咒词唬过去。你也快去换身齐整衣裳,跟我一块去玩吧。”
  小侍女这才明白过来,喜得顾不上谢,扭头乐颠颠跑出去,眨眼又急急奔回来,补了个告退礼,才放心欢喜地一路跳跃着跑去更衣了。等女孩换好衣裳过来,她给女孩梳整发辫,描画眉眼,点上胭脂,“好漂亮!”她赞道,“有你在身边,旁的人都只顾看着你了,便不会发现我是女扮男装。”
  女孩露齿一笑,红云浮上双颊,如花蕾将开,娇羞欲滴,等她再长几年,眼前这位乖甜美人是会长成她的心腹?还是变成另一重威胁?
  她眼前绵延不绝的荒年,那宠儿怎看得见?
  从侍婢们才走的边门出了王宫,走过街巷,沿途各色货摊罗列道旁,望去只见满目琳琅,种种新鲜,可惜不得闲,只好低头垂眼,各自警觉,匆匆穿过人群,折转几回后走到一面高墙下,长长一排箭支似的棕榈叶弯过墙头,颇像是道警戒。
  “这该是将军大人家的东墙了,”小侍女抬起脸庞,敬畏地仰望,“听说这墙上糊的灰泥里头添了雪松木圣油,不单是邪灵不敢靠近,心怀恶意的小贼们要想翻过去偷些金银,也准得把腿摔折了!”
  女孩说着用力吸吸鼻子,盼能嗅见传闻中的圣油香,她不觉笑,也跟着深吸口气,登时便让浓郁的脂膏芳香腻得直犯恶心,连忙用头巾两角遮住口鼻,先前嫌气闷,这会倒是替她挡了挡弥漫周遭的荤香。
  绕过东墙,便见将军府邸正门外抬轿云集,人声熙攘,完全是宫中盛宴的气派。她俩挤到门前,小侍女朝接应的管事亮过宫中铭牌,“同前一拨的姐姐是一块的,出来得晚,这才刚到。”女孩字句分明地对那管事道,又朝她随手一指,“这位与我一块过来,也是贵客,千万不许怠慢!”
  管事原已应接不暇,索性连那铭牌都没细看,就信了小侍女的话,“进门请走左手游廊,先见过我家夫人,再到女宾庭院稍事休息,至于这位,”他懒懒扫她一眼,“进门右转,到厅中候见将军大人,另有酒肴伺候贵客。”
  便谢过他,转身时听见管事在身后嘀咕:“后宫里用的小侍卫怎么嫩得跟个丫头似的?”,两人不由得相视窃笑,赶紧走远些,生怕管事追来细看究竟。混在人群中走过直衔正门的棕榈夹道,尽头是中庭花园,东西各环有一道美不胜收的游廊,叠层牛头檐口,双排圆身木柱,柱身颀长如花枝,内列枝头上尚还含苞拢住的朵朵莲蕾,却在外列枝头上雕作欣然绽开的莲瓣,莲瓣下边系着青青流苏,灵动俊俏;游廊入口各有一尊蓝釉青莲小圆桌,桌上铺满白莲,莲盏上搁住一尾红彤彤的鱼——从前祭司哥哥说起过,尼罗河中有一种鱼,如太阳般通体赤红,繁衍时会将卵含在口中孵化,若将它与莲花摆放在一起,就象征着心性的净化与重生——而青莲桌边却又站着一座贝斯特女神的玄武岩立像,那一张神情肃然的猫脸,衬着鲜鱼,有些滑稽。
  她不觉莞尔,心想,果真是到了曼赫普瑞少爷的家。
  如那位管事所言,女宾都转往西廊,走去自有仆从迎来献花,随行招待伺候,但小侍女不肯与她分开,“将军家的夫人可不敢唬,”女孩攥住她的衣角小声嘟囔,“那边先到的姐姐们准要认出我来,准得扒皮掀骨地盘问我,大人,我非得跟着您不可!”
  她只好将小女孩拢在身畔,低着脸走上东边游廊,廊道地上绘满猎杀河马的图案,素色勾描,不上杂彩,法老若看见,一定也会喜http://www。345wx。com欢;一径往前,游廊两侧繁花如锦,竟未能从中寻出一条岔道,便这般身不由己地直走进了男人们消遣的厅堂,踏入时扬眼一望,正撞见几个半大小子拦腰抱住一名乐女胡闹,她马上捂住小侍女的眼,慌忙转身,差点又撞上紧跟在他俩身后的婢女。
  “哎呀,”那姑娘轻唤一声,退开一步,稳了稳手上端着的酒,“既进去了,还能忍下心掉头出来的大人,真真头一遭碰见!”她娇声嗔道,冲她俩上下一打量,妙目流转,又垂眉朝小侍女笑,问:“你是走岔了?还是舍不得离开你家少爷呀?”
  小侍女不接她的问话,抬起脸撅着嘴质问:“要到哪儿才能瞧见玩杂耍的矮人呢?怎么走来走去尽只见着乌泱乌泱的人呢?”
  “不急不急,这会日头还没完全下去呢,等到里里外外都上了灯,我自会过来,亲手牵住你家怕羞的小少爷,到园子里玩去,”姑娘含笑答,话是对小侍女说的,一双眼却是冲着她斜斜一眺,轻轻一眨,“到那时不止有热闹看,玩耍的花样可多着呢!少爷且先留在这边喝口酒,歇一歇,待会奴婢过来找您,好么?”
  这姑娘一边问着,一边笑盈盈地挨近,那一对水淋淋的黑瞳,直教人想起闹春的小母猫,送上酒来,先在杯沿浅抿一口,这才奉到她眼前。她窘红了脸,进退两难,小侍女忙抢下酒杯,解围道:“行啦,我家大人我会服侍!”
  “这般能耐,怎不连奶娘也一起跟来?”那婢女格格笑道,“唉,瞧眉眼生得好隽秀,又文雅又贵气,也是好出挑的一位,可试试竟是这般不中用!果然夫人说得不错,我家少爷,两地独他一个!”
  小侍女“呸”过一声,才又想起她家少爷是谁,跺着脚好一阵懊恼,那侍酒姑娘早一扭身走开了。她从女孩手里取过染着胭脂的酒杯,随手搁下,轻声说道:“这边真呆不得,乌烟瘴气的,我们先到人少些的角落里去透口气,等他们上了灯,再凑热闹去。”
  两人出了厅堂,走了一截回头路,迎面看见一队琴师急步过来,领头的姑娘怀抱着四边鼓,口中只道:“……先得了这家的厚赏,可不能把主人家交代的正事耽误了,你们尽是磨蹭!”跟在后边的三个姑娘,均是一样装扮,假发上佩着金穗发圈,额心缀着一枝未开的莲,其中一个手持长笛,一个捧着七弦琴,剩下那个两手空空,另有两名仆从替她抬住一架漆金隼首乌木竖琴,紧随在侧,竖琴师自己却只顾低头拨弄左腕上套着的雏菊嵌玉银镯,宛然便是王都一等琴师的矜持。
  她心念一动,拉着小侍女尾随琴师们走下游廊,穿过□,一座高墙堵在小路尽头,整面墙上都装饰着沼地围猎图景,景中猎物仍是河马,就在葱茏莎草与戴胜鸟浮雕的近旁,一扇侧门半掩在暮色中,抱鼓的姑娘推开门,走在最后边的竖琴师偏在此刻回头一瞥,望见她俩,似要发问,而眼波往她肩颈腰间一过,又忍回去,却轻轻与同伴笑语:“招来贵人了呢……”
  一时停步,次第侧目,小侍女昂起脸瞪回去,不服道:“怎样?”
  “我们来得迟了,怕给夫人瞧见了怪罪,你们又在躲什么呢?”竖琴师戏谑般笑道,“女宾庭院和飨宴园才隔一道门而已,两个俏生生的娃娃,何必要跟住我们绕远路?”
  “知道迟了还要惹事!”领头的姑娘低声斥道,“又不相干,理他作甚?”
  竖琴师含笑应了声“是”,婀娜回转,碎步跟去,果然不再理会她俩。
  出侧门后左转,沿着石灰岩铺就的车道前行,两旁院墙门扉紧闭,一扇一扇不知都通向哪里;末端立着一道石门,门楣是五彩珐琅配赤金拱条,稍显了显将军家的堂皇本色,却依旧是谦卑恭顺的明艳。门前侍立的仆妇迎来笑道:“可盼来了呢!我家夫人都打发人来问过好几回了,怎料几位竟是耽搁在了老爷们那儿!”一边取笑,一边开门,琴师们也不分辩,鱼贯而入,末了守门的仆妇拿手一拦,笑道:“这两位也是随在一起的?恕奴婢眼拙,瞧着不像呢!”
  小侍女正要亮出铭牌,却又是方才那位竖琴师,翩然回转身来,笑道:“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小少爷,就这么一路跟了来,穿这等精致衣料竟是不透一点颜色,怕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都不能有这般白净呢!我瞧这位少爷好生纤弱,恐怕捱不住那头厅里的青莲酒,你们就行个方便——”
  领头的姑娘这时在前边轻叱了一声,竖琴师笑着忙又追去,也不把话说干净了,剩下门边那几位仆妇却给说得没了主意,呆呆相觑,兀自急道:“琴师们都到了,要紧的是先得去向夫人言语一声!”边说边一溜烟地全都从侧道跑了去,只当从没看见过那剩在门外的两人。
  她与小侍女对望一眼,都觉好笑,一同踏进去,掩映门后的森森树荫扑至眼前,望见视线尽处水色泛起,于是逐水而去,直至一泓波光铺陈脚边,池上未有浮莲,池底覆着的白沙折出异样的明亮,正自目不暇给,忽听耳畔琴弦拨动,闻声而望,西南角上凉亭中亮起灯火,琴师们的曼妙身姿浮出暮色,方才记起她们是从墓室墙上化身而出的剪影,一小片落满飨宴浮光的余烬。
  小侍女扯扯她衣袖,指指对岸道:“看呀,大人。”
  对岸的西墙以树为篱,一丛丛密植的金合欢正当花期,绒花羽叶后微光闪现,她俩绕池探去,西北角树丛中隐着一条碎陶小径,走过几步,视界豁然舒展,西岸的广阔田野忽然就在前方,尼罗河上渔舟早已收网,蓝莹莹的夜色染过夜航船上张着的白帆,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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