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柔声道,“天子难道不陪妾去宫外了么?”
“寡人不敢辜负美人意。”一眨眼,那一份阴冷与揣测跟质疑都统统不见,这个变化莫测的男人凌钰丝毫都猜不透。此刻,她深知自己敌不过他。
出了宫,凌钰却是归心似箭,与梁肆启在一起她没有理由再去提及陆?,她不知道陆?何时走,甚至都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难道这一份情从此刻真的就这样被遗忘,被搁浅,被斩断?
面对满桌玉盘珍羞,凌钰一丝胃口都无。终于在酉时借口太累回宫,梁肆启不愿离去,凌钰百般劝说才将他送走,她派茜兰去打听,最后得知,陆?走了,午时走的,去了卞耶与曲国交界的秦山,那里流窜盗匪,皆是面目凶狠,梁肆启几番派人去剿,都是惨败而归。
这并不该派陆?去的,却因与曲国临近而落在他的头上,只是虚名,他却不可以推辞。
104 特殊礼物
担心、惧怕、思念都一一涌现心间,但凌钰想到那一日离开时,陆?说过终有一日他会敌过梁肆启。凌钰这份担忧藏在心中,唯有替他祈祷求福。
原本以为梁肆启会再折回来看望她,但等到夜深都不见他的身影。茜兰也觉奇怪,外出打听回来才知梁肆启被黎嫔请去了宫中,黎嫔身体不适,梁肆启即便不耐,也不会真的这般待子嗣无情。
凌钰正要睡下,忽听殿外有宫人道,“茜兰姑娘在么,珍妃睡下了么?”
茜兰正准备退下,此刻与凌钰对视一眼,都觉奇怪。凌钰道:“你去看看是谁来找。”
回去片刻,茜兰折回:“奇怪得很,是个不认识的宫女。”
“哪宫的?”
茜兰摇头:“她说珍妃今日在西苑那边掉了东西,她是来给珍妃送东西的,但是珍妃今日并没有去西苑呀。”
西苑!
凌钰起身,匆忙披了外衣走出门去,“你先去睡吧,我今日确实有去过西苑,掉过东西。”
出了殿门,已至冬日的夜空格外寒冷,凌钰裹紧大衣,凝视檐下前来那宫女,“多谢,我掉的东西呢。”
“奴来得匆忙,竟忘在了自己宫中,奴这就去取。”那宫女俯身行礼。
“我与你一道去吧。”
宫女也未多言,只低头往前一路走去。她在前处带路,将凌钰越引越远,引入更僻静的地方。然而凌钰虽与她从不相识,却知她此刻前来是有关陆?。
难道陆?还没有出宫,没有离开胡王城,梁肆启只是在骗她?
心在瞬间燃起雀跃欢喜,凌钰更加快了脚步。
前处假山后,果真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宫女朝前处那人影行了礼,转身便离开。
呼之欲出的那句“你没有走”止在唇畔,凌钰仔细辨认这人影,迟疑地道:“初九,是你吗?”细挑的人影,微显单薄的双肩,应该是他了。
这身影从假山后走出,缓步停在了她身前,“夜深至此,你不怕是天子设计于你?”
熟悉的声线,果真是云初九。
凌钰失望之际,却也疑惑,“我不怕,天子不知道我与他的关系,你为何会让我来这里?”
云初九立在凌钰身前,俯身将她望住,“阿钰,原来大哥也那般喜欢过你呢,只是他从来不愿意说起。”
“为什么这样说。”
“大哥没有时间与你告别,让我来与你说几句话。”
凌钰心中一紧,声音干涩:“说什么话呢。”
“我忘记了。”
凌钰错愕,怒其不争,“初九!”
离别的情绪散去,云初九一笑,却又渐渐收回笑容,其实谁都懂,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去以往的情谊。“我真的忘记了,但是记得那句话的意思,大哥说,从前忘记珍惜你,尊重你的选择,今后各自珍重——大抵就是如此了。”
忘记珍惜,他确实是忘记珍惜,但是她历经这么多的悲苦辛酸,却只能换来他的一句话,这已经没有意思了啊。
“秦山是否匪寇横行凶蛮,难以制服?”她调转话题,只这样问道。
云初九微一顿,“是的,难收服,但大哥或许有办法。”
“你这样信任他么。”凌钰淡笑。
“我很信任他,一直都信任他,他是世上如神明的男子,什么都可以办到的。”云初九双眸闪亮,坚定地道。
凌钰却是一笑置之,什么都可以办到,那什么不能给她她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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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钰,为什么你没有别的话了,难道听了大哥让我带的话,你就没有话也带给大哥吗。”云初九盯着凌钰问,他只觉得她变得太突然,变得比以往都冷淡。
凌钰摇头苦笑:“为什么我一定要有话与他说。”不过她低眸思考着,“如果真的要有话语他说,那么就是他方才说的,各自珍重吧!”
“阿钰——”隐隐压低的声音带着薄怒,云初九不解地看她,“你怎么变了?”
凌钰心中一痛,微笑正视云初九:“你们可以变,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们?我哪里变了,大哥哪里变了?”
凌钰不再纠缠于这些问题,她转身离开,“他的话我已经收到了,谢谢你初九,你回去吧,我走了。”
“等一下——”云初九急忙脱口,大步上前来拉凌钰的手,“等一等。”
凌钰蹙眉,抽出手来,“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云初九牢牢望住凌钰,从前的稚气早已褪去,此刻他也变得一脸稳重起来,他问:“你真的已经不喜欢大哥了么?”
像是被人揪住了把柄,凌钰微微轻颤,抬眸,睫毛也在颤抖,“嗯,过去了。”轻描淡写,却无人知晓她心中的波涛汹涌。
云初九期待的双眸变得黯然,失望看她,“原来我喜欢的女子竟是这样一个薄情的女子,原来我从前也喜欢错了。”
他如一个受伤的孩子,落寞失神的样子让凌钰不忍心,她知道他的心意,但是从前爱的是陆?,她不可以接受她。此刻,她也同样无法接受,无法安慰。
“大哥还让我送一个东西给你,拿着吧。”云初九抓起凌钰的手,将手中一个锦盒放入凌钰手心,转身就走。
他走得很快,脚步很快,迈大了步子离开,瞬间就没有了身影。
掌心的锦盒传来沉重之感,凌钰紧握手中,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陆?为什么还会送她东西。从前他都没有送过,此刻送她,难道是更厉害的诀别?
凌钰紧紧抱入怀中,却不敢打开一看。沿着路回去央华殿,她依旧不敢拆开。
茜兰已从她床榻跳出来,“珍妃,奴已替你暖好床了,你快睡吧。”
“好的,你也下去休息。”
安静的寝殿仿佛都能让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凌钰将锦盒放入桌上,一直盯着,却不敢打开。伸手,又缩回。她狠吸一口气,转身躺去床上入睡。
茜兰已将床睡得很暖和,凌钰却依旧觉得还是有些许寒冷,或许是天气入冬,再暖也是冷的。估计再过几日就该下雪了,北方的冬日确实比南方寒冷好多呢,她还是喜欢回到魏国,喜欢锄种青山下的生活。
始终睡不入觉,凌钰倏然坐起,光着脚下床去拿起桌上的锦盒。她快步折回身,倒在床上,狠心打开锦盒。
噼啪,噼啪,一颗颗圆滚滚的珠子散落罗衾,铺得满床都是。它们红得鲜亮,折射出刺目的光,让凌钰赫然缩起瞳孔,心也弥漫出疼痛——红豆,相思子,鲜亮的红色映入眼中,竟让眼眶涌出湿意来。
他送了她什么,红豆呵,一盒相思子!
105 迷样女子
不是说过从此成天涯陌路人,不是说过从此各归各路,为什么还要送给她这样一盒子的相思子!
红豆在胡国又是什么意思,凌钰怔怔出神,她只知道在魏国男女互相爱慕便可赠红豆,抒发那份喜欢的心情。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最相思,他已离开,还会再思念她么?
捧起散落的红豆,凌钰小心轻柔地将它们再重新放入盒中。
最后一日的大婚庆宴上,梁肆启比初次都办得隆重。虽然少了陆?,却多了更多热闹,诸侯在座下言笑晏晏,并不会因陆?的离开而有可惜。
凌钰的目光一直都逗留在云初九身上,她想找一个适合的时机问问他,问问她心中的疑惑。
梁肆启频频回头看凌钰,笑问她可否喜欢,凌钰微笑点头,面对王宫中这上演百遍的戏曲歌舞已经腻烦,但梁肆启身前,她却温言称着喜欢。
她端起酒杯朝梁肆启敬去,“天子,妾很高兴遇到你。”
梁肆启大笑着端起酒杯来回她:“寡人也高兴。”
凌钰轻轻一笑,再次举杯:“妾也要感谢天子给妾的一切。”
梁肆启大受蛊惑,连连饮下好几杯酒。
凌钰温言软语:“天子在妾心中英明神武,妾真是好运,为这好运,妾再敬天子。”
受不了她这样的称赞,梁肆启已渐渐醉了。
梁肇启再望不下去,起身来道:“珍妃,天子恐是不可再饮。”
凌钰面露关切,“天子近日为何极易醉酒,妾也不忍心再看他醉了,这场宴会就到此结束可好?”
梁肇启扫过她一眼,点头,转身有礼地遣散了诸侯与臣子。
梁肇启命人将醉酒的梁肆启扶回宫殿,凌钰趁他照料之际出殿去找云初九。只才走了不远,身前已多出一个男子的身影。凌钰吃了一惊,忙往后退开,“你怎么在这里!”
所来之人除了云初九,她还能这样与谁说话。“只是随意路过。”出口的话语却有些底气不足,云初九望着凌钰,明明察觉到凌钰频频看他的目光,所以才会寻来,但因为放不开面子,偏过头,不愿再看凌钰。
凌钰也没有心思打趣,她直接问道:“为什么会送这个?”
“什么?”云初九微愕。
凌钰道:“为什么会送我这个,他可有说什么?”
云初九这才领悟,却摇头,“大哥送的什么?我没有拆开,不知其中是何物什。”
凌钰微顿,“那他有说过其他的话吗。”
“你还想听什么话?”云初九微有薄怒,此刻已算知晓陆?送的定不是普通之物,虽他不知是什么东西,却知这其中的深意,“你既然都不在乎他这个人,那他送你什么东西你又为什么还要在乎?”
凌钰哑口无言,被云初九问得说不出话,她怔了好久才底气不足地道:“我只是想问你他给你这东西时可有说过什么话,我只是……”
“没有,就是那些话了。”云初九打断她。
凌钰沉默好久,转身离开,“我知道了,谢谢你初九,你也快离开了,我那日再送你。”
“不管大哥送给你的是什么,我想那都是他最后的一点心意。”凌钰已经走远,听他的话从身后遥遥传来,不由顿住了脚步。
云初九再次说道:“这‘心意’也是感情。”
是的,是最后一点感情。
不管陆?已是什么心态,他都有爱过她。骄傲如他,怎么说得出这爱来。
泪水倏然滑落,凌钰伸手擦掉,只当若无其事往前。要这个骄傲的男人低头实在太难,但他唯一还肯送她一盒红豆,已足够表明他对她的心迹。
可是,晚了,没有用了。
才拐过游廊,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双脚来,凌钰惊讶抬起头,见梁肇启沉静的面目,差点尖叫出声来。
“允王,你为何,你为何在这里。”还是有些余惊未退,凌钰拍着胸口吐气。
梁肇启沉静着一张脸,目光淡淡扫过凌钰:“珍妃为何会这般惊吓,难道是心中有鬼。”
凌钰心中一跳,抬眸望住梁肇启,不动声色一笑,“允王说话好生有趣,我心中确实住着一个鬼。”微微一顿,凌钰唇角的微笑更甚,“——胆小鬼。”
梁肇启淡笑置之,“珍妃说话也好生有趣。哥哥因珍妃醉酒,珍妃竟然不在身侧守护,珍妃是有事情要忙么?”
凌钰摇头:“不过也是饮多了酒,殿中太闷,我出来走动一下。”
“那珍妃快回去吧,哥哥该是需要珍妃在侧。”
凌钰微笑点点头,往前走,与梁肇启擦身而过时,他突兀地拽住她的手腕。
凌钰惊住,他凑到她耳侧,温热的气息直扑入她耳中,他用极轻的声音道:“如果允发现谁加害哥哥,允是不会放过的。”尽管只是极轻的声音,却透出沉重的感觉,沉沉压在人心头,逼人喘不过气。
瞬间,梁肇启已放开凌钰,率先离开。
立在游廊下,凌钰后背渗出冷汗,梁肇启是敏感的人,他有血性,会护她,却更会保护他最亲的人。
回去宫殿,梁肆启早已醉酒入眠,凌钰不便离开,却也不愿与他同床共枕。独自坐在书案旁,凌钰将头埋在高高堆积的奏折中。她坐得久了也觉无趣,从怀中摸出一颗红豆,鲜红光泽的一颗圆珠子真似能吃的美味,但这却是她最沉重的一份爱。
那颗红豆不耐在她手心停驻,跌落在书案上,蹦到一本奏折前。
凌钰忙去抓起,手指触到那本折子,一时思绪微顿,拿到手中翻阅。
“百姓流离、匪寇、秦山……所去司兵身首异处,再去武将身残兵败,不知归去何处。”
匆匆扫入眼中,凌钰只将最要紧的话记住。折子上说秦山寇贼肆意横行,司兵与武将皆惨败,胡派人几次围剿都未成功,足矣见得这寇贼并非弱群。而今陆?被指派去,又将是何结果?
握住这份折子,凌钰已心惊肉跳。那颗红豆从指缝落到案上,啪嗒一声轻响惊扰她的思绪。
梁肆启迷蒙中喃喃低喊:“水……”
凌钰怔了半晌,忙将折子丢下,“天子要喝水么?”
“要水。”
“天子?”凌钰俯身细听,他却没有再喊了,正待她要转身时,手却恰被梁肆启一把拉住,“遥苏。”
凌钰微愣,“天子是要喝水,还是要其他?”
“遥苏,我的遥苏……”低低缓缓的轻呢,如含着蜜糖轻轻出口,舒缓的尾音缠绕住唇舌,响在凌钰耳侧,是她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当然,是梁肆启口中所出的最动听的声音。
遥苏,遥苏是谁,会让他放下身份,抛开冷漠去温柔轻呢?
106 最美微笑
好像有一个巨大的谜团横在凌钰身前,抓不住,看不清,让她有些无措。
那颗红豆滚落地面,凌钰忙退回脚步去捡。
折回身,她靠着书案睡了一夜。
清晨的第一缕光亮投入桌案上,人也快要清醒。凌钰朦胧间睁开眼,依稀辨见身前颀长的一道身影。她眨了眨眼,视线还是有些模糊不清,望不清楚这道身影的样子,“天子醒了么,妾命人给你梳洗。”
揉着眼睛,起身,却是踉跄着踩住自己的裙摆。这一摔跤不要紧,恰将怀中那颗红豆滑出,一跳一跳蹦到殿中央去。凌钰迷糊的思绪登时清醒过来,忙提起裙摆去捡。她小心放在手心,用衣袖去擦沾惹的灰尘,终于将它捡回,心中不再那么紧张。
这口气落下之际,凌钰才忆起殿中还有醒来的梁肆启。她脸色一变,握着那颗红豆的手一僵,渐渐藏在了袖子里,巧笑起身。望清身前的人,笑容僵住,凌钰诧异出声:“怎么是你?”
身前之人不是梁肆启,而是允王梁肇启。他颀长的身影立在她身前,居高看她,而她心虚,竟有些不敢面对。
“我来看看哥哥,你一整夜都是睡在这里?”梁肇启双眼朝桌案望去,问着凌钰。
凌钰点点头,将双手都藏在了袖中。
“为何不到床榻去睡?”
“怕吵到天子。”
梁肇启移开目光,“你喜欢相思树开的花?”
“啊?”凌钰惊讶抬头,忆起他所问缘由,忙点头,“是呢,我喜欢看相思树开的花。”
“为何不早些告诉哥哥。”
凌钰不再那么紧张,笑道:“天子岂能沉溺在这些男女之情上,况且这是小事,不必麻烦天子。”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