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活泼康健,好像方才诡异的情形,根本只是大家共同的幻象而已。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啊。
云出还是云出。
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女孩。
南司月这才放下心来,这才真正感觉到期待的欢愉,由着云出牵着,往旁边走去。
只是,在他抬手时,擦到了颊边隐痛的伤痕,心底还是会不安。
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才的飓风,方才的阴冷,分明,又是存在过的。
他们转到了墙角边,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那些满族人面面相觑,最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长老身上。
长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万分威严地开口道,“列队,准备迎接新的神之使者。”
他们立即肃然。
在神庙中有此神迹的女子,即便长老不说,在他们心中,也早已将她定位为神的使者了。
而另一边,已经隐身在台阶侧、墙角下的云出,双手抓着南司月的手,轻而蛊惑地诱惑他,“你再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你的眼睛,不要着急,如果有一点不'炫'舒'书'服'网',就赶紧闭上。”
南司月依言,睫毛轻颤了一会,终于展开了一条缝隙。
他的眼前,依旧是灰濛濛的,可比起以前的纯黑,却多了许多耀眼的光明,星星点点的光斑中,一个女子的轮廓隐约在眼前,可又因为极痛,还未看清,又重新合上了。
“怎样,怎样?”云出凑过去,急急地问。
“好像……”南司月皱了皱眉,在云出失望之前,又舒展成一轮优美的笑,“我看见你了。”
也许不够清楚,但在方才的那一刻中,他确实看见了她。
看着她模糊的脸,亮亮的眼。
“真的看见我了吗?”云出雀跃起来,想了想,她小心地叮嘱他,“你先不要着急,休息一会,等天黑了,再睁眼,不然会受伤的。”
“嗯。”南司月还是握着云出的手,虽然表情温雅,心中自然也是激动万分的。
可,也有隐忧。
“云出?”
“啊?”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慎重地问。
“什么都没发生啊,就是跳了一个舞。”云出摇摇头,大大咧咧地说,“真奇怪,是不是,跳了一个舞,你就能看见了耶!”说到这里,她有点自恋地感叹了一句,“哎,一定是我跳得太好看了,这神庙里的鬼看着,都觉得不给点奖励对不住我,所以,就把你体内的同命咒克制住了!如果能变点食物和水出来,那就更完美了!”
她摇头晃脑,声音清朗得没有一点阴霾。
南司月将信将疑,但也想不出其它来。
“诶,那些蛮族人,他们都怎么了?”正在他想继续追问时,云出突然指着他身后,惊奇地问。
南司月下意识地转身,在他身后,云出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敛起,手也抽了回来,慢慢地拢进袖子里。
隐约间,只见一条黑线,从掌心,顺着胳膊,蜿蜒而上。
那些蛮族人的行径果然很奇怪,刚刚还严密布防,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现在,他们已经列队站成了两排,脸色恭敬,不约而同地向她行起了注目礼。
而天人般的长老,偕着族长,从人群中缓缓地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走进了神庙里,走到了云出的面前。
其他人或许是不能进来的,他们却可以。
“你们想干嘛?”云出警惕地走上前,望着他们道,“如果是想单挑,你可未必单挑过我们诶。”
他们只是仗着熟悉地形与人多势众,如果只是寥寥几人,云出说不定自己就能用诡计摆平他们,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南司月呢。
“我们化敌为友吧。”长老平静地说出一句话,面色沉定,不像开玩笑的意思。
云出眨眼。
这又是哪一出?
是敌是友,难道都冲着她的一句话么?
“云姑娘既可以在神庙呆了一整晚而安然无恙,还可以……与诸神沟通,可见,神灵已经原谅了随云的罪责,并且,将他的异禀赋予了你。请你重新回到我族,作为神的使者,继续为我族的子民们谋求福音。”她说得很诚恳,低醇的声音,几乎称得上蛊惑。
“我既不可能回到蛮族,更不可能成为你口中的神之使者。”云出却不领情,她目光一寒,有点强硬地丢下一句,然后牵着南司月的手,朗声道,“既然你们不想杀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南司月,我们走。”
说完,她拉着南司月,越过依旧沉定的长老和一脸难看的族长,大步朝外面走了去。
众人也不敢拦着她,很自觉地分成两边,为她让出路来。
南司月却在随她离开神庙前,身形微滞,侧耳倾听了片刻。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盘旋在神庙上空的风声,那呜呜咽咽,仿佛众神哭泣的风声,已经悄然消失了。
那些,只是,巧合吗?
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七)屠杀(1)
“你不想为你父亲赎罪吗?”云出与南司月刚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的长老淡淡地问。
云出的脚步顿住,然后,她回头,笑道,“赎罪?他何罪之有?我不知道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如果,我父亲真的是神的使者,那我母亲,曾经,至少曾经,一定是一位比神灵还要可爱的女子,所以,他才会爱上她。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明知会死,还是选择了爱她,我只会为他们骄傲,又怎会觉得他们罪孽深重?”
这是真心话,没有一点赌气的意思。
虽然,他们的身份让她尴尬了,可云出还是很庆幸有这样的父母。
就算他们什么都没有给予她,至少,教会了她勇敢。
她是勇敢的产物,所以,更加不可退缩,也不能畏惧,要一往无前,不能给他们丢脸。
记忆中的母亲,虽然疯疯癫癫的,前言不搭后语,可毕竟将她带大了,大到能独自生存,她不曾亏负于她。
长老容色轻变,久久地凝望着她的脸,终于喟叹道,“你果然是他们的女儿。”
“废话。”云出有点邪气地撇撇嘴,又道,“至于你们烧死我父亲的事情——那既是他的选择,我想,那也是父亲心甘情愿的。不然,他为什么不与母亲一起离开?我也不会说什么报仇的话,长老,族长,还有大家,后会无期了。”
这个地方,她真的不想再回来了。
只是,当她的‘后会无期’四个字说出来后,底下却是一阵骚动。
那些族人脸上,满是惶恐与担忧,好像畏惧着什么灾难一样。
族长的脸色也分外难看。
长老既已经宣布了这个女子是神的使者,她说后会无期,便是代表神,遗弃了他们。
这对于将敬奉神当做生命中首要大事的蛮族来说,无疑是灾难。
“云姑娘,我们虽不与你为敌,你却绝对不能走!”长老转过身,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们会不惜任何代价将你留下来!”
云出哂然,不以为意。
她的手仍被南司月紧紧地握着。
“云出。”他轻轻开口。
云出仰面望着他。
南司月未敢睁眼,可是面容十分安详从容,“我们走吧,他们留不住你。”
“你!”长老断喝,正要开口,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箭鸣。
伴着一声惨叫,站在较后端的一个蛮族人应声而倒。
“看来,他们到底沉不住气,提前一天来了。”南司月淡淡道,“我只说最迟七日,却并未规定,一定要等足七日。”
南王府前来救援的人,显然,已经根据南司月一路留下的记号,找到了神庙的位置。
这里虽是丛林深处,南王府里人才济济,倒也有一些认识这些植物,并且擅长辨别方向的能人,加上南司月刻在树上的蛛丝马迹,他们比预期的时间少用了一日,堪堪抵达神庙。
既是救援南王,来的人数自然不少,现在围困南司月和云出的蛮族人不过一两百,而这支南王府的救援队伍,少说也有五百。且带上了南王府最新的武器:淬毒的箭,火药,渔网与长矛,以及烟雾弹。
每一样,都是针对丛林作战而精心挑选出来的。
五百个南王府精英,瞬间,将蛮族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你们现在撤回总部,加强防守,或许还来得及。”南司月的声音依旧清淡自如,“否则,别怪本王血洗神庙。”
即便‘血洗’这样决绝的词语,他说来时,也清淡如初,毫无涟漪。
云出望着他,想起几被自己遗忘脑后的传言,传扬中南王的杀人不眨眼与狠绝,她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有所体会。
自第一个人倒下去后,蛮族人也很自发地摆出了一副防御的姿态,挡在自己的组长与长老身前。
长老咬着唇,烟视媚行的眼睛,突然狠厉起来,“今天,就算拼尽我们最后一个人,也必须把使者留下来。”
此话一出,便如号角般,让在场的蛮族人都沸腾起来。
“鸣号,让周围的族人火速来支援。至于你们两个,对不起,必须留下!”发号施令的,依旧是那个美丽的长老,高大壮实的族长只是配合地站在她的身边,用自己的威严,来加强着她的指令。
南司月眉心微蹙,握着云出的手松开来,移上,盖住了她的眼。
“不要睁眼,把自己交给我。”他低声说。
云出一怔,随即,合上双眼,很放心地将自己全部的重量倚到了他的身上。
南司月开始动了,他的速度很快,快且精准,一手带着云出,一手夺下最近那个人的匕首,侧身间,匕首已经插入了身后正要砍向他的、那人的胸膛。
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娴熟高超,不逊于任何一流的高手。
更多人扑了上去,想要拦住他们,可结果,只是更多人倒在他的手下而已。
他只是缓缓地走着,很从容,很淡定,闲庭信步般,仍然只用一只手,另一只手,依然蒙在云出的眼前,除非有血溅到了云出那边,他才撩起袍袖,轻描淡写地为她挡下来。
可恰恰,正是因为他这份从容,才让在场的人,感觉尤其恐怖,映着他过分艳丽邪魅的容色,便好像看见了九幽神魔再生。
前来接应的人速度也极快,先用箭簇解决掉最外面的那一层蛮族人,那四个护卫,便带着十余名顶尖的暗卫,从密林中跃了出来,纷纷落在南司月身边,替他挡住这四面八方的攻势。
南司月这才腾出手来,信手拍掉身上的血痕,然后,松开云出,“好了,我们离开这里。”
云出睁开眼,诧然地往后一看:他们果然已经出了包围圈,现在,南王府的人与蛮族人正纠结在一起,此时,是无暇顾得上他们了。
“不用留下来看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南司月却好似身边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云出柔声道。
云出怔然,然后,点了点头。
他们在另一批人的护卫下,沿着护卫们劈出的路,安全地出了从林。
身后的打斗嘶喊声,则随着他们的离去,渐行渐远。
所以云出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蛮族人与南王府之间,还发生了什么故事。
她也已经顾不过来了。
南司月走得很慢,可即便是很慢,也让她走得气喘吁吁,终于,在走出丛林的那一刻,云出顿住脚,低声唤了他一声,“南司月……”
她抬起头,凄凄地看着她,苦笑,“我好像饿得没有力气了。”
说完,她身体一软,便倒了下去,倒在他及时搂紧的臂弯中。
等云出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很晚很晚。
布置精美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蜡烛,微弱的火光,映射着坐在她床边那人的脸,也似镀上了火光的色彩,摇曳而温暖,让她心静如水。
她手指的微颤,让身边的南司月似有所觉,他缓缓地转过头。
那双冰魄般华彩夺目的眼,也随着他转向她的动作,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从前,只觉得他的眼睛是极美的,像两粒不染纤尘的宝石,而今,方知,那何止是宝石,简直是星罗棋布灿烂夺目的璀璨夜空,是百花绽放百鸟齐鸣的妍妍春日,是千言万语化为无言的一池秋水,如此 (炫)丰(书)富(网) 而深邃,让她沉迷。
“你……已经能看见了?”
“好像是吧。”南司月微微一笑,目光柔软润泽,“不过,我一直坐在这里,所以见到的第一个人,仍然是你。”
云出愣了愣,突然将搭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给拉了上来,蒙住自己的头顶,声音从被子里郁闷地传了出来,“不行,你先出去,我要先梳洗打扮!”
南司月哂然,身体俯下去,挨着被子,低低地笑道,“你醒来之前,我已经把你看了很多遍,你蒙着也没有。其实,我六岁失明,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既然第一眼就看到了你,从今以后,你这个样子,在我心中就是最美的,其他的人,长得和你月相呢,就是越美,如果不像,我就当她是丑八怪。你说,这样好不好?”
全然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云出蒙在被子里,听到后,虽然想笑,但更多的,还是郁闷,超级郁闷。
本来打算在他看到自己第一眼时,让他狠狠地惊艳一把。
怎么会料到是这个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脸色又差,她的睡相又一直不怎样,不知有没有打鼾,有没有流口水……
她简直想找块豆腐撞上去了。
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八)屠杀(2)
“好了,起床吧,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先洗一洗,恩?”南司月见云出还是一副打死也不出来的样子,也不忍再逗她,转过头,装作不看她。
云出还是不肯掀开被子,只是用脚隔着被子踢了踢他,“不行,你得出去。”
南司月莞尔,果然依言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云出一直躲在被子里,直到南司月掩门的声音传来之后,她才跳了出来,瞧见屏风后热气蒸腾的浴桶,沉默了一会,终于缓缓地褪掉身上的衣衫。
果不其然,那条黑色的线,已经从掌心,蜿蜒至肩膀,然后,在锁骨底下,纠结成一团浓黑的印记,图案诡异之极,圆形的,上面满是繁复的花纹。
云出对着铜镜照了许久,又伸手在上面使劲地擦了擦,那团黑迹却没有一点要消退,反而愈加鲜明了。
她又想起那个可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问,“你确定吗?”
在她答应‘确定’时,剧痛,便与这条黑线一起产生。原来,那痛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存在的东西,如那夜缠上她脚腕的蛇一样,冰冷邪异,一点一点,缠进她的心脏。
她突然反转,可心里却极度茫然。
还会发生什么呢?只是出现这样一个花纹吗?
不过,无论那场舞蹈,那个契约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她都不能让南司月知道。不然,南司月会歉疚,会后悔将她带到神庙。
她不想让他自责。
更何况,这本来便是她自己的选择。
云出又低头研究了一会图案,确定身上没痛没痒的,这才将整个人泡进浴桶里,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擦干身体后,再用衣服将身体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只是,掌纹上的线,又该如何是好?
明儿还是去找一只手套戴着吧……
正寻思着,南司月已经在外面轻轻地扣了扣门,“好了没有?外面准备了粥,出来喝一点吧。”
“哦,好,我马上出去。”她大声地应着,低头找了一条细长的布带,随便缠到了右手上。
门外,南司月很安静地在等着她,脑子里,却回想着方才南王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