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正要高呼南司月的名字,场内突然又弥漫起一阵白烟,那白烟刺鼻刺目,让人窒息流泪,原本有点秩序的会场,再次混乱起来,南司月也第一时间捂住口鼻,长老等人已经被聚到走廊的卫队掩护着往广场后面的房间退了去,南司月却依旧站在那里,仍然在白烟弥漫中搜寻着她的身影。
御珏也带着许多人留了下来,也在挨个挨个找着云出,其间又被藏在白烟中的人暗算了不少,眼见着御珏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但也离云出和夜泉现在所站立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我要过去了!”云出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才忍住了对夜泉莫名升起的恨意,心乱如凌迟,她转身往御珏和南司月那边跑去,夜泉却及时地抓住了她,“云出!你不能过去,你若是现在站到了那边,从今以后,便是与我为敌!”
“放手!”云出怒斥了一声。
夜泉仍然将她握得紧紧的,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不能放手。
正如他所说,如果此时放走了她,他们以后,又算什么呢?
云出恼极,浓烟那边,又倒下了几名蛮族人,他们之所以还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只是为了找她而已。
这时候,在这个地方,死去的人,都是因为她!
她的拳头突然拽紧,右手一翻,已经将从袖子里滑出一枚匕首,重重地砍向夜泉拉着她的双手上。
夜泉心中惨然,心中几乎有种绝望的自暴自弃:她即便是砍断了他的手,他也绝对绝对不能放开她!
即便会死,也心甘情愿死在她的刀下!
可是,云出的刀刃却并不是落在他的手上,而是,堪堪地落到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下刀狠厉,没有一点犹豫回旋。
夜泉眼尖,在最后一刻终于看清楚了她的企图。他吓得不轻,连忙松开她的手。
只是,夜泉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步,云出的刀已经落在了手腕上,虽然被夜泉一松,缓冲了不少力度,可那一刀,仍然深可见骨,血瞬间漫了出来,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
——如果他迟松一刻,她真的会将这只手砍给他。
夜泉呆呆地看着地上溅落的血,像突然委顿了一样,声音里透着说不出来的疲倦,他并不看她,只是低低地问,“你情愿砍断手,也不肯跟我走么?”
云出依旧紧紧地握着匕首,受伤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夜泉……我永远不会弃你,可你,也永远不可再逼我。”她艰难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便待离开。
“我想把最好的全部给你,你却告诉我,这并不是你想要的,是么?”夜泉却在她身后抬起头,轻轻地问。
云出身形一滞,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御珏和南司月的方向跑了去。
留下他,看着她渐渐隐入浓烟中的背影,目光越发地沉,沉到极致,竟是一团看不清色彩的墨黑。
另一边,君澄舞已经脱下了面具,急忙地跑了过来,先左右看看,然后奇怪地问,“云出姐姐呢?不是刚刚找到她了吗?”
夜泉未语,只是转身,淡淡道,“按计划进行吧。”
(二十三)傩会(4)
云出刚跑到浓烟里,便被南司月一把捞进怀里,他也不罗嗦什么,用袖子掩住云出的口鼻,与御珏一起,迅速地往走廊那边的房内撤去。
在此期间,身后又倒了许多蛮族侍卫,他们根本无法顾及,终于退进了房内,临进门时,一槊冷箭过来,差点射到了云出,南司月将她猛地往里一拉,站在门口的一个蛮族侍卫也在同时反应古来,毫不迟疑地挡在了云出面前。
冷箭透胸而过,他几乎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了血泊里。
南司月蹲下身,快速地探了探他的脉息,确定没救后,他果断地关上门,手臂拦着云出,连退了几步。
外面又是一阵冷箭,全部钉在了门上。
夜泉也是孤军深入,他走的是险招,并不敢留得太久,所以,在其他人赶来之前,他会孤注一掷,务必将蛮族的首脑人士全部制服。
这次的傩会,本只是向大家正式介绍云出,并没有多少人是带着武器来参加的,除去长老院本身的卫队外,其他都是手无寸铁之辈,不过,那些从各地赶来的蛮族首领们,也都带了人马,只是驻扎得比较远而已,等着他们赶来救援,估计还要小半个时辰。
这小半个时辰,只有他们寥寥数十人,而外面,夜泉的人少说也是百来人。
云出突然想到:夜泉能够混进去,必定是替了谁的名,也就是说,他之前已经灭掉了百来人,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和身份。
虽然一时之间无法清点那些率先而亡的人是哪里的,可单单只是数据,就让她心颤。
他果然,不曾把蛮族当人看。
——只是,纵观整个夜氏王朝,又有几个把蛮族当人看的。
“怎么办?”现在的他们,已经如瓮中之鳖,这个房间没有退路,前面是浓烟冷箭,只要这扇门被砸开,他们便只有挨打的份。
云出探寻地看向南司月,却见南司月的脸色异常惨白,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握住她,另一只手,则捂在胸口上,痛得手指都几乎揪紧。
他一向很能忍痛,只要自己能够忍受,绝对不会轻易表露,那便说明,南司月此时必定经受了一种极大的痛楚。
云出吃了一惊,赶紧迎过去,手摸着南司月的额头:并不烫,反而有种湿漉漉的冰冷。
他全身已经冷汗透衣。
“你怎么了?”云出心跳都停了,手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问。
“他本不能再动真气,不过刚才为了找你,大概是勉力为之,再加上毒素未清,导致经脉混结,这才痛成这样。”御珏将草植和随姨安排好,从后面走了过来,到了南司月面前,他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又皱眉道,“南王,你刚才太勉强了,情况只怕有点不妙。”
南司月抬眸看了他一眼,本想说点什么安慰云出,可是话还未出口,人已经倒了下去。
云出被他的动作一带,也差点跌到了地上,好歹在南司月倒地之前接住了他。
可真到南司月倒下后,云出反而镇定了。
“之前是谁为他疗伤的?老师在哪?”她垂着头,抱着南司月,低低地问。
声音平静得有点诡异了。
御珏也蹲了下来,靠在云出旁边,轻唤了她一声,“云出,你没事吧?”
“老师现在在哪?”云出没有回答御珏,重复着刚才的问题。这一次,声音愈沉,有种不容人抗拒的感觉。
御珏怔了怔,很自然地回答道,“老师在离这里七里远的地方,族长也在那里养伤。云出,你的手……”
这个时候,御珏才发现云出的左手上全是血,手腕的一处伤痕,几可见骨。
云出没有理会,她扯下袍子上的腰带,将手腕使劲地包扎紧,然后站起身,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外面仍然在混战中,那些留在场内挡住敌人的蛮族人已经举步维艰。
“御珏,你能守住这里吧?”云出听了一会,然后转头,问他。
火光从门缝里渗进来,映着云出的侧脸,一面是彤彤的红,一面却是清冷的白,她的眼神也镇定得有点妖异了,凭空多了一份岳峙渊临的气势。
“可以。”御珏颔首,“我可以坚持到援军来。”
“那好,在我回来之前,司月就交给你了。”云出说着,便要拉门出去。
“云出,你现在不能出去!”御珏赶紧拉住她,“外面情况不明,出去刀剑无眼,你不能去冒险。这里的建筑都是防火的,只要我们守住门,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们。”
“我也是有常识的。”云出冷冷地甩开御珏的手,侧身,淡淡地看着他,“我知道一个人晕倒后,不热反冷,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坚持不到援军来了,我只能把老师带过来。”
御珏默然。
至少,云出说得是实话。
上午在老师为南司月把脉疗伤时,就曾说过:半年之内,不可动真气,不可随意妄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在刚才,那么混乱紧急的情况,南司月不可能还坐视不管。
“……可是,你能怎么突围?长老院只有两个门,前门只怕已经被封死了,至于后门,那几乎是我们都没有涉足过的原始森林,你又怎么能找得到路?更何况,我们谁都不会允许你冒险的。”御珏的回答很实在。
南司月对于蛮族来说,甚至是一个敌人,相反,云出对他们而言,却是要用生命去保护的神使,他们不可能为了一个敌人,而让神使去冒险。
御珏的话音未落,已经有两个人挡在了门前,也挡住了云出的去路。
云出也不争,只是静静地看着御珏,安静地吐出四个字。
“他死,我死。”
(二十四)并肩(1)
云出此话一落,御珏也是怔然。本站在后面的随姨终于排众而出,她缓步走到云出前面,扬扬手,那些本围在草植附近的蛮族侍卫全部靠了过来,随姨淡淡地扫了云出一眼,然后吩咐道,“你们跟使者一起出去,就算战死到最后一个人,也要保她周全。”
众人一喏,没有一丝犹豫。
云出没有拒绝,她笔直地站在那里,深深地看着那些即将追随她的人,那种沉甸甸的,恨不得让自己变得无比强大的欲望,几乎要冲膛而出。
“走吧。”她敛眸,心中虽然激荡,神色却愈加平静,静得有点妖异,她洒然转身,只是,正要拉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云出’两字。
云出惊诧地回头,刚刚已经痛晕过去的南司月,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时,正扶着一脸别扭的草植,缓缓地站起身。
脸色依旧苍白,可目光却坚定肃严,即便在场的人都能看出他的极致虚弱,却没人敢看轻他一丝一毫,南司月身上有种别人无法忽视的华贵,那是长久以来杀伐决断、养尊处优、清冷傲世砌垒而来的气质,由内而外,任何时候,都无法掩饰。
“司月。”云出呆住,刚刚还浮在眸底的妖色,渐渐熄了下去。
“抱歉,睡了一会……”他的手依旧扶着草植,渐渐地站直了,额上冷汗更多,一粒一粒,黄豆一样滚落,淌过白玉一般的脸,美得炫目,又让人心生慑然。
御珏看得心惊不已,他当然知道,人的极痛下选择晕倒,是身体的一种自保方式,而要从晕迷中重新站起来,一直保持着清醒,又需要怎样的意志力?
“在场还有多少人?”南司月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
云出已经奔了过去,从草植手中接过南司月,本想说点什么,到了最后,只是默然地扣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什么都不需要多言。
“屋里有二十四个。”草植闻言,接口倒是极快。
南司月微微颔首,很放心地将自己全部的重量倚到了云出身上,他沉吟了一会,低而清晰地指挥道,“以人少制人多,只有布阵一法,但夜泉也是布阵高手,是非成败,只能一赌了。你们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出去赌一赌?”
他说得很慢,也很艰难,可是气度容雅,让人信服。
“当然是出去。”草植撇嘴,傲然道,“让我的族人在外面挡着,我在屋里当缩头乌龟,哼,岂非比御珏那头猪还不如?”
御珏挠头:怎么无端端地扯到他身上了?
“那好,我们出去,到时候,一切都必须听我的。”南司月缓过了一口气,继续道。
众人皆望向长老,也就是随姨,南司月对他们而言,到底是外人,全部听他的,未免太没道理。
随姨深深地看了南司月一眼,沉吟片刻,也颔首允道,“便听南……南公子的。”
他既已与蛮族站在了一条战线上,从今以后,便真的不是南王了。
“好,云出,帮我准备三种不同颜色的气质,再将二十四个人分成三队。”南司月得到授权,也不过淡淡地应了,然后扭头,柔声吩咐云出。
云出赶紧点头,先撕下自己的衣服,瞅瞅旁边穿着不同颜色衣衫的,也不客气地撕了几块,那一边,南司月已经扶着墙,低声与二十四个人细说着等一下的走向,从步伐,到如何识别旗帜的命令,他说得很详尽,但也很吃力,云出在准备旗帜的时候,仍然忍不住用眼角去看他,冷汗已经渗透了南司月薄薄的衣衫,背后一片汗渍,仿佛从水里出来的一样。
“这个小天罗阵的目的,只是拖住敌人,让他们无暇分身,也可以让其他人先走。如果你们能坚持到援兵来,便是活,如果坚持不到,就只能是死。”末了,南司月静静地看着他们,轻声补充道。
他们的脸上倒没有一点迟疑,其中一个更是截然道,“能为神使和族长死,是我们的荣幸。”
云出闻言一怔,想起刚才那个奋不顾身为她挡箭的无名蛮族人,又低下头,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唇。
如果夜泉是为了她而进行这场屠杀的,那么,她便是罪人。
可他们,却仍然肯为了她这个罪人去死。
她云出何德何能,值得他们这样对待?
这份恩情与生死相托的信赖,又该怎么才能报答?!
南司月神色平静,扶在墙壁上的手,轻轻地放了下来,很努力地站稳,抬头淡淡吩咐道,“开门吧。”
大门被拉开,云出也扶住了南司月,冷箭伴随着浓得呛不过气的白雾,一股脑地涌了进来,御珏与几名侍卫撩开箭簇,紧跟起手的二十四个蛮族侍卫,则按照南司月的安排,朝三个方向冲了出去。南司月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门口,镇静地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广场,待看清局势后,才用旗帜遥遥地给了他们几个精准的指令,尚有五名护卫在他们身侧,指令一下,便带着长老神使他们往后门的方向撤去。草植也在同时,朗声对还在场内搏斗的其他蛮族人,高声命令道,“大家全部随我来,不可恋战!”
此时恋战,根本就是找死。
蛮族人固然勇悍,也不怕死,可草植到底是跟了老师一段时间的,接受了王朝人的许多思想,比其他人更善于权衡一些。
即便是死,也不能这样没价值,成为刀俎的鱼肉。
众人听命,虽满心的愤愤不甘,可还是听了族长的话,且战且退,渐渐聚集到了南司月附近,而夜泉的其他追兵,也慢慢地被那二十四个人缠住。他们又对付了几个散兵游勇,终于退出了广场对面的长廊,往后门而去。
广场那一头,还站着几名身手利落的黑衣男子。
夜泉在他们中间。
在云出和南司月出门的那一刻,站在对面高台上的夜泉,便已经看到了他们。
眼见着他们便要消失在长廊那边的圆形拱门里了,夜泉看了一眼场内胶着的战局,手往前平平一伸,“拿弓和箭来。”
170第四卷 大战前夕 (二十五)并肩(2)
君澄舞怔了怔,吃惊地望着夜泉,“小树哥哥?”
“弓、箭!”夜泉低声,慢慢地重复了一遍,神色阴鸷而沉痛,仿佛字字带血。
君澄舞犹豫了一下,从一个侍卫手中拿起弓,递到了他的手中。
夜泉一手牢牢地抓紧弓柄,一手拉弦,朝着云出的方向,弓开满月。
“小树哥哥……”君澄舞骇了一跳,几乎想上前阻止他,却又见那森冷的箭簇慢慢地移偏了一点,对准了南司月的胸口。
拱门方向,云出似有所察,她猝然回头,清灵的目光,似透过这浓烟这时空,笔直地望进了夜泉的眼睛。
该怎么去分辨那样的目光呢?
愤怒,伤痛,不舍,怅然,还是诀别?
夜泉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他只知道,云出只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