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只一句话,他便在未来的数年对她俯首称臣,言听计从。如果不是后来得知了真相,也许到今日,他依然将她视作心中最至高无上的那个人。
往事翔回,容肃垂下双眸,淡淡的笑了,片刻后,又抬起头,跨步走近,以着恭敬却不亲近的声音说道:“殿下。”
裴元德早已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可是等到唤声响起,她才慢慢的转过身,淡笑道:“阿肃,你已经很久没有叫我一声姐姐了。”
在月光的笼罩下,裴元德的表情少了平素的威势,远远看去,竟有着邻家阿姊般的柔和,若是从前,容肃一定觉得分外亲近,可是现在,他只是熟视无睹,然后淡淡回应,“尊卑有别,容肃不敢,当时只是年少无知。”
裴元德听着这话,笑容有了微微的僵硬,不过很快,又恢复从容,转过身道:“后党在军中的势力我已渐渐替你拔出,如果你想瓦解右营,三个月后便可。”
容肃一听,眼神亮起。裴元德手中的兵权,一直是他觊觎的东西。
“不过……”裴元德顿了顿,又道,“想要瓦解右营轻而易举,可是若要皇兄答应,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说着,裴元德抬起头看向苍穹,眼睛微微眯起,无尽谋略随着满天星光明明灭灭。
容肃一时滞言,裴元修在他们两人中,一直是他不愿提及的话题。他并不清楚裴元德对裴元修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思,若是不忠,可她宁愿此生不嫁只握着先帝赐给他的兵权辅佐着裴云修,若是忠,她又常常在他面前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些这样那样的情绪,比如现在。
他们兄妹二人,曾经相依为命,可是现在,似乎已经有了隔阂了。
裴元德感觉到了容肃的沉默,笑了笑,有些自嘲,转而又敛尽所有失意神情,只道:“阿肃,别让人抓住你的任何把柄。”
容肃微微蹙眉,她这一句话太过突然,他并不明白她在指什么,
裴元德却也不解释,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眉头微微一上扬,说道:“倒是忘了恭喜你。”
容肃微怔,很快了然,沉沉回道:“不过是情势所逼。”
裴元德盯着他,目光灼热,半晌后,笑了,却也不再多说,只把目光落在他的腰间,道:“自你回来后,我便未曾看到你带过那块玉佩。”
“……”容肃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感觉到空落落时,一时哑然。
那块玉佩是当年在边疆时候她赠予他的,这么多年,他一直佩戴着,可是回京后发觉没有后,他也未曾在意,想着没有就没有了,现在经她提起,他才想起在她送他的时候,她笑着说“阿肃,你可一直要戴着它啊”。
“在江南的时候遗失了,已经命人去寻了。”默了一会,容肃作出了解释。
裴元德笑了,有点愉悦。
容肃觉得无端刺眼,不愿再待片刻,便道:“时候不早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嗯。”
得到应答,容肃草草施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裴元德看着他走远又上了马车,嘴角渐渐上扬。
她依然,是能掌控一切的。
……
容肃回到府中,已经很晚了。洗漱完后,却依然睡意全无。他看着一道道奏折,试图向让自己静下来,可是心潮沉浮不定,就像是里面藏着只怪般。
想及刚才险先失态,他的眉头又一次皱紧。
刚才,管家到来汇报要事,他听着听着就走了神,他想起李香年的话,便想确定是否确有其事,当初是管家将她送进去的,她怎样,想来他也能知晓一二。可是幸好,话到嘴边时他及时回神,然后将所有的疑问都咽下。
怎么问?问她近日如何?
呵,不管口气如何漠然,只要他问出口,便是落了痕迹。老管家虽是跟随自己多年完全信得过的人,可如何能让他知道半点。
想着,容肃又有些气恼起来,为何一旦事关那个女人,他就总会有些失了分寸。
手中的册子再难看进去,容肃丢下,站起,走到窗口。对面是一堵墙,墙对面,黑洞洞的。
那个女人就在那里,此刻她在做些什么?
砰的一声,一记拳头砸在墙上。容肃起伏着胸膛,先前那股无力感再次袭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一次次想起那该死的女人!为什么他竟然有着亲身前往看个究竟的冲动!
夜色依然浓郁,可是看向那黑暗的目光却似要着了火,不能去,何必去,她的死活与你何干!
容肃一遍遍说服着自己,可是当脑子里只剩下“孤独无依,日日煎熬”这几个字时,他猛的一个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第58章 后院内针锋相对
周锦醒来的时候;外面鸟声阵阵。
支起身;坐在床沿;脑子里有些昏沉;像是睡了很久的迹象,意识到这点;她的眉头一皱,掀开帐子一看,果然;外面日光大亮。
竟睡得这么迟了,揉了揉额头;想要起身;可很快,她就停下了动作;同时,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自从离开大康镇,她一直睡不安稳,通常辗转反侧到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噩梦不断,并且一有动静就惊醒,然后再难入睡……可是为什么昨晚她会睡得那么沉?
半夜不曾醒来,梦也不曾做过,并且一觉睡到现在……明明昨晚睡的时候,还是辗转了很久都没睡意的……
是太累了?还是别的?
想到什么,周锦转过头,视线投向桌案上那个正燃着香的香炉里。
记得昨天有丫鬟来问她,是要燃沉香还是檀香,她不知究竟,就随便说了样,现在看来,是不是这香里有问题?
如果有问题,是只想让她安神易睡,还是让她混沌致死——香里放毒,慢慢致人于死地,戏文上这样的故事可不少啊!
凝神思忖间,外面已进来人,是丫鬟们察觉周锦醒来,赶紧进来服侍了——虽然周锦一而再的说不用伺候,可是职责所在,丫鬟们还是每日恭敬着。
周锦还在想着香的事,神经难免绷紧,细细观察着几个丫鬟,却未发现什么端倪。等到洗漱完,丫鬟们退下,周锦留下其中的小婵,边喝茶装作无意的问道:“昨晚燃的香有安神的效用吗?”
相较于其他人,周锦还是对这个叫小婵的丫鬟熟稔些。
小婵听到问话,抬头看了一眼香炉,而后低头轻声道:“回夫人,这个只是寻常熏香,没有安神的效用。”
小婵的态度不像作伪,周锦点点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不过也不释然,心想还是过了今晚再看看吧。
眼下,还有另一桩事情要做。
吃罢早饭,周锦便起身出了门,身后,自有寸步不离跟随着的丫鬟。
丫鬟们对于周锦每日在园子里走走已经习惯了,只要不违背上头的旨意,她们也任由她四处走动,可是眼下当她们发现周锦不像往常那样随意走动,而是极有目标性的往西南方向走去时,四目相对的目光中都含上了些疑惑。
周锦去的方向,赫然是后院管事绿梧姑娘所在的院子。
周锦去找绿梧,自然是有原因的。
“我要见你们容大人。”进了院子,见了人,周锦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没错,周锦要见容肃。容肃在囚禁她,可是她不能就这样被他囚禁着,周舟的安危自始至终悬在心口,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虽然她不敢保证见到容肃后,以她现在所持有的砝码可以让他作出改变,可是不试一下,又如何能甘心!
只要有一丝可能,周锦都要不惜一切!
只是要见容肃谈何容易,她根本出不了后院的门,所以她要见容肃,只能先找绿梧。
堂堂一个妻子,要见自己的丈夫却要先禀报家中管事,说出去也真当是个笑话,可是周锦说这话的时候却丝毫没有丁点不好意思——她从不认为自己眼下的身份要高于眼前这个叫绿梧的管事,虽然她是容肃明媒正娶的夫人,虽然她一进门便被迎入上座。
绿梧对于周锦的突然到来感到诧异,而待明白她的来意时,那份诧异更甚,不过虽然心中思虑万千,面上始终冰然,她盯着安然坐着的周锦,声音里透着难以察觉的嫌恶问道:“不知夫人找大人何事?”
周锦本想着自己这个身份在,绿梧虽然对她不耐,可也不至于多问,只向上禀报就是,可没想到,事情跟她想的并不一样,这个绿梧比她想象中的要大胆许多,不过虽是如此,周锦也不准备向她交待太多。
“自然是有要事。”这么回答,想来她也不好再问。
绿梧一窒,是没想到她的态度这么强硬,眼中冷意更甚,“夫人有所不知,大人素来繁忙,一向不理会后院之事,如果无事烦扰而冒然回禀,大人势必严惩,所以还请夫人体恤。”
这是根本不买账了?周锦看着她,目光凝然,她倒没想到这事行的这般艰难,不过也不知道绿梧这话是确有其事,还是只是有意为难。思忖半响,心中了然,估计是两者皆有之,只不过后者更甚而已。周锦不是傻子,她很清楚的看出了绿梧对她那份敷衍的恭谨中夹杂的防备跟敌意,至于为什么有防备跟敌意,这就值得思索了。
这个绿梧到底是什么人?
脑海里再次浮出这个疑惑,可是很快被拂去,眼下周锦也顾不上这些,见容肃是势在必行的事,绿梧既然有意为难,她就见招拆招吧。
想着,她站起身,端正了身姿,目光如炬却神情淡然的说道:“你尽管回禀就是,事情要紧,晚了怕你们大人更加严惩。”
不管是什么人,她毕竟是个仆人,话说到这份上她还不上报,想来她也没那么大的胆——容肃,可是可怕的很。
说完,也不看她的神情,只跨步就往外走,必要的架势,她总要端足。
可就在这时,外面呼啦啦涌进了许多人。
周锦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待顿足细看时,十来位女子已一一跨进门槛,并参差站立在了她的对面。她们的面容或可爱,或温婉,或妩媚……打扮或娇俏,或端庄,或娇娆……看着她的神情也是各不相同,或诧异,或鄙夷,或兴趣满满……
周锦视线一一扫过她们,心中已对她们的身份有了猜测,这些只怕就是住在这个后院里的女人们的,也就是——容肃的女人们。
只是不知道她们怎么一下都赶了过来。
正在疑惑间,身后的绿梧已走上前来,她扫了一眼众人,眼神中透着不耐,“你们来这要做什么?!”
“听闻夫人来了这里,我们众姐妹自然是要赶过来拜见了。”其中一个丹凤眼美人笑着回答道,说完又看向周锦,笑吟吟的施了个礼后,又道,“早先就该上夫人的院子请安的,可是绿管事说夫人身体违和不让打扰,所以只能作罢,还请夫人恕罪。刚才听下人禀报说夫人来了此地,绯色便想夫人大概是身子好了,便跟姐妹们商议着赶紧过来拜见。”
绯色这番话又像是示好,又像是挑拨,周锦不知道她究竟卖的什么关子,便干脆一句话不应,只不动声色的看着,听着。不过她记得这个叫绯色的女子刚才看着她的眼神里流露着兴趣满满的意味,这个眼神还很是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而绿梧说完这番话,边上又一位面容可亲的女子接了口,“夫人身体好了,绿管事也该跟我们说一声,这瞒着我们,不让我们拜见夫人,也不知道是打得什么主意……”
“能打什么主意,不过是怕夫人来了夺了自个儿的权了。可这人呐,要有自知之明,夫人好歹是夫人,搬来这后院,自然是最尊贵的,可不像某些人素日里架子端得再大,也终究是个奴才……我说呐,绿管事你也该主动让权了,不然这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的,说出去让人笑话!”
“哎呦,姐姐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绿管事也就是个奴才,这权让不让她哪能做得了主啊。不过长公主殿下是什么人,掌了容府后院这么多年的权,虽然名不正言不顺的,可什么时候怕人笑话过,姐姐您可是瞎操心了,长公主殿下不放权,绿管事这样的狗腿子又怎么舍得放权呢?呵呵呵……”
“话可不能这么说,原先是咱们后院没个正经主子,现在既然有了,长公主殿下自然也就不能没羞没臊的继续掌着权了,我说绿管事,你就应该赶紧把账册什么的移交给夫人,长公主殿下贵人事忙可能把这事忘了,可你这个做奴才的,总得记着提个醒呐,不然厚颜无耻毫无妇德的骂名又要落在她身上了……”
“放肆!”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挤兑,绿梧早就沉下了脸,再听得她们居然开始出言辱骂裴元德,心上火气再难抑制。
而她一开口,边上两个之前沉默着的女子也开始搭腔。
“咱们这后院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还不都是大人说了算,他想让谁管事就让谁管事。你们也就只敢在这嚼舌头,有本事到大人跟前说去呀,看大人不剥了你们的皮!”
“就是!再说了,让她管着整个园子,她管得来么?!”说话的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瞅了周锦一眼,冷笑一声后又道,“不过是山野里来的,认字么,识数么,看得明白一本本帐么?呵。再说了,大人怎么娶的她大家都心中有数,再没数的,这么几天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说她尊贵的,倒说说她是怎么个尊贵法?呵,天底下的女人,最尊贵的也就是长公主殿下了,她在这里,又算什么东西!”说到这,这女子又是朝周锦冷哼一声,轻视鄙夷之意毫不掩饰。
原先几个人正说得起劲,可等到这两人开了口,便纷纷闭了嘴,脸色都有些难看,有几个不停拿眼神瞅着周锦,像是等着她的反击,毕竟这都当着面说到这份上了,可是她们等到的,只是周锦自始至终的低垂双眸面色淡然。
而在气氛僵硬了半晌之后,有一个人开了口,却是最先开始说话之后却不发一言的那个叫绯色的女子。
她挑了一下眉,看着最后说话的那位女子,像是疑惑的问道:“天底下最尊贵的是长公主殿下,那敢问素卿姑娘,你将皇后娘娘置于何地?”
这话一说,素卿跟绿梧三人都变了脸色。
其他人逮着这个错,又开始大作文章,顿时,屋子里又你一言我一句的针锋相对起来。
周锦看着这一切,有些汗颜。她见过乡野妇人们为了鸡毛蒜皮的利益挑拨离间勾心斗角,却没想到在这京城,在这华丽府邸的后院里,这些周身冒着贵气的女人们也做着类似的行当。不过说起来,也当真谢谢她们闹了这一出,毕竟经过这一闹,她知晓了不少事情。
比如,这个绿梧不是容府的人,而是长公主殿下的人,至于为什么长公主殿下会替容肃管着后院,根据她们说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容肃跟那位长公主殿下有着不一般的关系,那么,绿梧先前对自己这样的态度,究其原因,也不难猜出了;
比如,后院里的这么多女人,也是有着各自的阵营的,而且还不止两个三个;
再比如,诸多女人中,那个叫绯色的,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习惯,有意无意的就投来一瞥,然后笑吟吟的……
周锦不知道她这番举动到底为何,不过她是个沉得住气的,虽然觉得古怪,最终也只是无动于衷,而待到众人唇枪舌剑的差不多了,纷纷都散了,她也就跟随着离开了,只是走的时候,不忘回头看了绿梧一眼,并提醒道:“不要忘记了。”
虽然她是长公主的人,可是那又怎样,她要见容肃,仅此而已。
回去的路上,周锦还在思索着刚才那些女人说的话,然后又想着容肃得到禀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见她,想着再见容肃,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的砝码……她的砝码……足够吗?
而就在她出神思忖间,冷不丁的,一个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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