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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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东风-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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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事,把死马踢进悬崖下,免得泄漏了行踪。

琅衍全身一直是酸软无力,被夹在二女中间,前面牵着、后头托着,勉勉强强跟上二人的速度,腾云驾雾似的晕头晕脑被人拖在山路上。

转过几个盘旋,山路顺势向下,又走了不知多久,渐闻得流水潺潺,不经意往下面望去,却见深谷已经不见,数十丈之下,是嶙峋的巨石,有水流积聚成河,在巨石下蜿蜒穿梭,山道依旧狭窄,正午里太阳晒得人全身乏力,琅衍昏昏沉沉地耷拉着脑袋往前挪。

他不抬头,便撞上了前面细腰女子的后背,才恍然省得她不知怎地停了下来。耳中却听到身后那个女子开口道:“是你?”

紧接着,一个清醇的嗓音便响了起来,和着山泉听来,极其搭调,“雪姑娘好。”

琅衍身后那人,正是雪绯红。她伫立不动,隔过两个人看着出现在山路上的男子,他白衫被风拂动,发丝上系着一根简单的银色锦带,唇角似乎天生便微微弯着,一双眸子有若盛贮了在水中荡漾的繁星,即使他坐在轮椅上、身子也过于单薄,亦还是显得风神如玉。

“池公子,”雪绯红淡淡开口,伸手箍住了身子略微动了动的琅衍,“山路相逢,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姑娘心中已经明知,为何还要在下亲口说出。”池杳冥苦笑道。

琅衍前面的女子这时方才把眼睛从池杳冥身上移开,一掩口,笑道:“原来是我们绯红的相识,这位公子跟着我们,不会是为了我们雪阁主而来吧?哎呦,那可是要经过一番辛苦,须知到现在为止,江湖上的青年才俊还没有能入我们雪姑娘眼的呢!”

池杳冥把目光从雪绯红身上移开,望向前面的女子,抱拳笑道:“怠慢了,这位是玄天楼楼主座下银魄姑娘吧?五仙银魄,果真貌美若仙。”

银魄用袖子掩了口,笑得花枝招展,她其实年纪已过三十,却总要做出一副少女模样,最喜别人夸赞她容貌,她善养毒物为武器,所谓“五仙”不过是自己说的,暗地里别人都称她“五毒”。“公子莫急着夸我,要夸也得夸赞雪妹妹不是?”银魄笑盈盈地扭着腰肢上前,一手就要去摸他面颊,“好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只可惜不能站立,不过这模样也足够配上我们琉璃掠影雪绯红了,雪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她话音刚落,池杳冥白袖一卷,已经拂开银魄的手,也不见他身形如何行动,轮椅已是向后滑去数步,池杳冥慢慢将手指从宽袍下伸出,食指和中指间,赫然夹着一条通体青翠的小蛇。



14
崖上争

“银魄姑娘给的好见面礼。”池杳冥指间一松,青翠小蛇掉到了地上,扭动了两下,便再也不动弹了。

银魄脸上的笑意掺上了几分阴冷,“公子一路上弄死了我不少宝贝,就算你长得还算入我意,姑娘我也得琢磨着办啊,”她谈笑之间不经意地挥挥手,“就让你上半身也残了罢,我来养你可好?”

指风响过,池杳冥身前散落着一只被斩成几截的墨黑蜈蚣,他慢慢摊开手,白皙如玉的手掌上停着只半拳大的蜘蛛,“姑娘有话不能好商量么?”袍袖一拂,将蜘蛛掷入谷中,重新把手掩回袖口。

“也罢,咱就好好商量商量。”银魄媚笑着向前,“一路跟着我们的可是公子?”

“是,姑娘们好手段,在下勉强跟上。”

“公子跟着我们是看上我们中哪个的姿色了,还是为了这个小子而来?”

“为那位小公子而来。”

“既是如此,”银魄面上一凛,身形已然不见,她十指尖尖,径直剜向池杳冥双眸,纵跃之快,目不可及,“还有何好好可说!”余音落地,她已然连出数十招,招招只冲着池杳冥眼睛。

池杳冥双手击在轮椅扶手上,身形若一只雪鹞般冲天而起,指间揽出丝丝疾风,却又寂而无声,倏忽间早已接下银魄的攻击,但见一白一银两道人影在离地数尺处廿指翻飞,若穿花戏蝶般,竟是煞为好看。

雪绯红冷眼旁观,今日,她方知池杳冥武功以指法为主,指力并不甚强,却辗转多变,每一指出,于半途能幻化出无穷指影,随后又根本无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在一招尚未变老之时便倏忽消弭于无形,前招余势尚存,指尖又吐新力,目之所及,隐隐竟似有点点寒芒飘曳穿梭于双手之中,再凝眸望去,却又凝止于空际、归于无声无形。

数十招一过,银魄身躯于空中一滞,竟斜斜向后飞出,雪绯红左手抓住琅衍,也随之跃起,手掌在银魄后背一托一带,止住她后飞之势,孰料数尺外池杳冥身子直坠向下之时,依旧遥遥点出一指,雪绯红无法腾手相隔,又一手托了一人,只得劲力下压,池杳冥右手中指又是微振一下,银魄自喉中发出一声低响,身子便无力地软了下来。

雪绯红托着两人落下,见银魄一语不发,即刻盘膝而坐闭目调息,池杳冥却也不再出手。

“池公子是料定我放不得这个人所以才招招紧逼,”雪绯红道,“难道真以为我怕他跑掉?”

“惭愧,只是占了一点便宜而已,”池杳冥抱拳道,“姑娘若要出手,完全可以点了那位小公子的穴道。”

“我看连那个必要也没有了罢。”雪绯红微微哂道。

池杳冥的眼光慢慢自琅衍面上打量过去,蓦然一愣,道:“姑娘果真将一灯孤给他服了?”

“不错,”雪绯红冷冷道,“以他现在全身的力气而言,怕是跑不了多远。”

“姑娘你……”池杳冥眸中的神色有些怅然,叹道,“我只求姑娘莫要为难他。”

“我不记得我还欠公子什么情,”雪绯红道,“况且公子与这人有什么关系,竟值得你千里迢迢跟我们而来?”

“我们并不相识,”池杳冥微笑道,“只是姑娘明知这小公子身份不同于常人,江湖间纷争何必要为难朝廷。”

“谁说这与朝廷有关了?”雪绯红冷哂道,“我们江湖人讲究的是有仇报仇绝不含垢忍辱,这孩子他爹害得我玄天楼众人没有饭吃,难道便不可请来他儿子好让他有空能与我们好好谈谈么?”

“祸不及妻子,仲楼主这又何必?”池杳冥叹道。

“祸不及妻子?”雪绯红猛地将琅衍望身前一扯,琅衍吃痛,低哼了一声。“你问问他的那位爹,株连这种事情他干得少了?池公子莫要再继续阻拦,否则请恕我不记挂旧时情面。”她见池杳冥只看着她,却一语不发,银魄又闭目调息,不知伤在何处,以自己独身一人且要顾及琅衍,狭路山道上,实在不敢保证能够过了他这一关。

“你将银魄怎样了?”雪绯红转念问道。

“我只是封了银魄姑娘的气海,现下使不出武功,”池杳冥淡淡道,“就如姑娘昔日用在渡江身上的搜魂指一样,银魄姑娘所封穴道只有在下解得,不过倒也无妨,只因六个时辰后,也可自行解开。”

“如果我说,”雪绯红道,“让这琅衍自己选择跟谁离去,池公子以为如何?”她见琅衍一双眸子里转移不定,不似认得池杳冥,而他亦应该知道,若是被玄天楼带走,只要皇帝答应他们的要求,他即可毫发无损,仲逸风自然没有取他性命的兴趣;然而被另一个陌生人带走,性命却不那样有保证了。再者说,即便琅衍识得池杳冥,要与他离开,只要琅衍解开银魄的穴道,她们便有把握重新夺回俘虏,更何况,没有一灯孤的解药,幽冥谷有再多的神医良药,也救不了琅衍,有了这个筹码,她不信琅衍不和她走。

话刚出口,雪绯红指间一错,琅衍身上的绳索即便断裂,耳中听得雪绯红道:“你自己选一个人跟着走罢。”她却又忽然凑近了自己,鼻下隐隐传来一股馨香,“你所中之毒,世上除我之外,无人可解,你自行量度吧。”

琅衍抬头看着对面轮椅上的青年,他正凝目望向自己,眼中充满期冀,白衣银带于风中轻摇慢舞。琅衍吸了口气,此时雪绯红和池杳冥之间仅有不足五尺的距离,他足下动了动,慢慢往池杳冥那边挪了两尺,却又顿住了,有些怯怯地回头看了雪绯红一眼,见她冰眸素颜,眼中寒光微闪,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立在中间,不知该如何选择。

池杳冥轻轻动了动身下轮椅,往前移了几步,温言道:“琅公子,在下并无恶意,是前来救你的。”

琅衍却因他这么一向前显得有些惊惶,下意识向侧面躲去,孰料那侧原是悬空,又因为下有流水而颇为冷湿,长满了茵茵青苔,琅衍这一脚踏在青苔上,惊呼一声便往崖下坠落,池杳冥大惊,轮椅猛地一冲滑至崖前,伸手扯住琅衍乱舞在空中的左臂,眼前蓦地一花,却见雪绯红亦拉住了琅衍右臂,右手手腕一翻,杳冥只觉眼前一道潋滟寒光,宝刀雪绯红已然出手,刀光之下,雪绯红的眉眼间盛贮了决绝果断,显是他若不放手,便即刻要将他手臂立断刀下。

池杳冥只剩左手要扶住身下轮椅,椅子的轮子压在崖边青苔碎石上,若不使力扶稳,也将一同滑下,他眼见雪绯红刀影向右臂掠过,又怕闪躲伤到琅衍,只得将身子向山壁一侧用力左下倾去,孰料将将左斜,一弯尖尖的蝎子毒钩已到眼睫,银魄虽无法催动内力,却依然可以操控毒物,池杳冥无奈之下只能改而转向右躲,右侧崖下巨石嶒棱,他的轮椅本来因为情急之下欲救琅衍已在崖边,这次身子一同右斜,两力相压之下,终于不能钩挂住边缘,“喀喇”一声便向崖下摔去,池杳冥双腿无力,须臾间只来得及双手扣住琅衍在他手中的左臂,勉力将他望上一抛,雪绯红顺势把琅衍提起,而池杳冥那一袭白衣却在瞬间没入数十丈外的嶙峋巨石之间,她几乎只来得及看到他坠入之前最后一抹笑意,是看向她的、蕴着一种似乎揪住了她的心一般的苦涩笑容。

雪绯红心下蓦地空无一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只记得将琅衍往身后一甩,叫道:“银魄你先带他回楼!”便纵身一跃,刀锋插入崖壁,顺势向下,向着那些巨岩潜流而去。




15
急流湍

其时已是夏日,谷下却阴寒入骨,想是那暗流原本便融自极高之山上的冰雪,一路又从深谷间流出,到了这里仍然为叠叠巨石所阻,阳光极难射入,及至谷下,数道冷湿气流打着旋子扑面而来,原本在山道间的融融暖意霎时被裹挟卷走,连唇齿呼吸间也隐约有淡淡的白雾。

雪绯红抬头看去,两侧山壁相夹,从这谷中瞧来,极像是有收拢之势,自下向上而望,方才立足之处恍然又高了不少,山岩侧身嵯峨,光线像是生了脚一样,忽明忽暗,她凝目望四面打量,发现立足不远处一方足有三人高的石头下歪倒着一个残破的轮椅。

避开脚下打滑的岩石,她尽量使上小巧轻身功夫纵跃腾挪过去,木制的轮椅哪能经得起那般高的摔坠,早变作一堆残木,在原本应是轮子的地方,有一块撕破了的白布挂在其上。雪绯红暗立时明晓缘何池杳冥要尽力将琅衍抛上去,只因他忙乱之下衣角被缠入了轮椅,害怕一坠之下连琅衍一同扯下,这才拼了自己的命不要,宁可加重自己的下坠之势也要托上琅衍。

好在银魄只是被封住了气海,要拿捏住一个服了一灯孤的少年不算难事,只要六个时辰一过,她自能迅速将人带回玄天楼。

雪绯红伸手将那块白布取下,布条微微在谷风里拂动,不知为何,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人在坠下前的最后一抹笑意,背后的悠悠青山翠岩,在那一笑之前,尽皆变作无影黯淡,然而那笑意却又无力苍白,犹若现今手中这一块脆弱的布条,让她头脑一片昏沉,竟便不由自主地追了下来。

看来真的要了这个人的命,也非她所愿,更何况之前他求自己能劝说仲逸风莫要针对幽冥谷,而自己当时并未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如今仲逸风言下颇有不放过幽冥谷之意,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驳回。这次下来寻他,便权当是道个谦罢。

自石下蜿蜒而过的流水,不经意瞧去,流速竟是极快,刺骨的寒意自指尖蔓延到全身,雪绯红望了望被嶙峋石阵掩住的河床,飞身朝前腾跃而去。

山壁边根本无立足之处,纵直垂入水中,宛如刀削,雪绯红只得扯下几丛麻草,缚在短靴之下防止打滑,踩着布满青苔的石面一路沿流而寻,空气里的冷寒之意仿佛在这两山暗谷间凝结成冰,身体的每一次腾挪都似乎在将被镶嵌于其中的自己扯出,雪绯红内力并不深厚,饶是意志还算坚毅,不多时嘴唇也有些发青。

眼下的流水陡然间打了个弯转蓦然不见,前方是一方数丈高的巨岩,流水在岩下不知几经磨转方打出了个半人高的洞窟,随即便消失匿形于其下,耳中只剩得岩中水流宛如哽咽般的细微声响,突兀的巨岩傲然耸立,仿佛在无声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雪绯红抽出袖中藏刀,一刀楔进岩中,手指虽冻得有些僵硬,依旧足以借力飞身而起,数次重复,终于到了巨岩之顶,一眼望去,前方两山壁间,这巨石竟一直延伸了足有数百尺,石上因多年风吹雨淋而微微裂开,向下瞧去,水流湍急幽深,寒气更是冷得人一阵发颤,裂缝不大,跃之难入。雪绯红暗暗咬牙,踊身再度跃回,这次她甩去身上薄纱外衫,只剩劲装,将外衫束在腰间,调转内息,以一口气护住丹田心口,径直跃入冰寒冷水中,一头扎进洞窟。

有光线自洞顶漏下几缕,隐约可见身周暗流涌起的银寒波光,其中静谧幽邃,雪绯红几乎可以听到自己上下齿相击的声音,她屏气凝神,眼中并未停下一刻搜寻,借着洞顶幽幽微芒,她看到不远处有一袭白衣在岩壁边半沉半浮。

那一刻,雪绯红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便仿佛,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辗转,只为了能寻回那一袭如山寺夜雪般纯净的白衣,又仿佛,自己沉睡颠倒了无数梦境,只为最终找到一个轮回的终点。

手臂已经僵硬至无法滑水,整个身体都在不自主地随水而漂,雪绯红伸手解下腰间外衫,束湿成棍,内力到处,外衫笔直为一束,抵在对面石壁之上,她方才得以借力过去,扣住岩石。

用手攀着石壁移到那里,心下暗暗感激这天地造化,池杳冥顺水被冲到这处,所幸为岩壁上一块凸起阻住身子,方能止在那处。

幽暗隐晦的暗光里,雪绯红只能见他双目紧闭,嘴唇苍白到和脸颊一个颜色,而脸上又隐隐泛出青灰,胸部以下俱没在水中,勉强伸出手指试探了下他的额头,竟然几乎察觉不到温度。

雪绯红足下紧紧勾住水中石棱,飞快地用外衫将池杳冥缚在背上,他的黑发湿淋淋地从肩上搭下,头也毫无知觉地伏在自己肩头。

一阵若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颈项间,那颗仿佛悬在半空中的心瞬时松了下来,她冷静下来,眯着眼朝前看去,远处的水不似自己身周这般浓墨般黑沉,隐约竟有一点金光粼动,她心里只求这并非临近冻僵之人的幻觉,放开撑持的双足,一任急流将二人冲向前去,手臂也拼了命地滑动。

水流之声愈发湍急迅促,雪绯红勉力躲开迎面压来的叠叠岩壁层石,她只能尽力让池杳冥的头露在水面上,在这汹涌暗流里,她的力量宛若撼树蚍蜉、入海蜉蝣。

雪绯红忽觉身下急流蓦地打了两个急转,紧接着眼帘被一道突入其来的金光映得满目灿然,身下瞬时便是一空,她四肢于僵硬之间无暇应变,唯有目中怔怔看着二人被一道数尺高的小瀑布猛然抛下。

她蓦地吸一口气,内息流转,于空中扯下缚住池杳冥的外衫,将他转到身前,只觉胁下一痛,竟再不能动弹,两人摔下水潭,所幸被紧接而来的一道湍流冲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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