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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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天涯-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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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昆学子彼此间传换文章,以求精进的事常见,他们也不以为怪,见我眼睛通红,精神萎靡,知道我必是熬夜了,都有几句抚慰的话送上。

  我猜想他们头次接触标点符号,对我这二十篇“杂学新论”,必会诸多非议,本来也极为好奇。奈何熬了这么段时间不睡,早已瞌睡虫钻脑,维持着基本礼仪,客客气气的请他们赐教之后,就立即告辞回房,强撑着洗了个澡,晚饭也没吃,倒头就睡。

  倦极而眠,这一觉真是睡得酣畅淋漓。直至眠浅时,才被腹中的饥饿感逼醒,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小小一张咬牙切齿忍笑的脸。

  我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

  小小的脸上有抹可疑的红晕,声音也因为憋笑而有些尖细:“二哥,原来你睡觉还会流口水啊?”

  我抬手一抹,嘴角果然有抹水迹……我什么时候染上这个毛病了?要知道,以前经过宫里的严格训练,睡觉是连气都不能喘粗的。打酣磨牙流口水,更是千万个不可以。

  想来,这就是脱离宫廷后,心情放松,本性渐复才引发的后果。我不禁笑了起来:“唉,我做梦梦到在吃白玉羹,正吃得高兴,突然有只小老鼠跑过来,吱吱喳喳,软硬兼施,把白玉羹抢走了,害我干瞪眼。你说,我能不流口水吗?”

  小小被逗得咯咯大笑,我也跟着笑,笑了一阵,小小见我笑得古怪,恍然大悟,尖叫:“二哥,原来你说我是老鼠!”

  他说着,不依不饶的扑上来胳肢我,我虽然不怕痒,但被他压住了肚子,也极不舒服,只得告饶。

  小小在游戏上小胜了我一回,居然得意洋洋,活像打了大胜仗的将军,当真是指挥若定,威风凛凛,满面春风。

  这一日,小小被当阳生带去讲解武学的基本理念,我却带了帮我誊写“杂学新论”的几名帐房先生,去百纳楼拜访郑百工、陶冶子等人,想把他们的技艺经验也抄录下来。

  技艺经验,不是一天半天就能收集齐全的,我也只是想将他们的技巧收集了,好把我那“神迹拾遗”修补充实,以便它易于被人接受。

  这些老行尊自然都有自己的独到心得,虽然也不免有些私心杂念,但这些人比起文人来,可就直爽多了,又大多数出身寒苦,了解民生艰难,只需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连逼之以威的都不必。

  我仗着嘉凛说过这四方楼里的东西我可以随意调用,也不吝啬金银,对愿意交出自己的独到心得的各位师傅,都客客气气的付与相应的钱财。

  郑百工等几位老人家虽然出身市井,豪义之气却不输于人,竟然千金一笑轻,把送给他们的金银推拒了,他们说的话,虽然平淡朴实,却更见其人忧国忧民的风骨。

  陶冶子还有点商业意识,郑百工可就全是一腔义气了,不止口述自己的技艺心得,还把他的老朋友也拉来。我对这些老人家心怀敬意,除去跟他一起讨论百工技艺外,也聊聊闲话。半天下来,哄得他们眉开眼笑,要不是到底顾及着我的“官家”身份,多半就要将我当成自己的子侄孙儿一辈,亲亲热热的拍拍我的头,哄哄我。

  久处谋算之地,乍然与这些温厚良善,朴实无华的人相处,由不得让人分外的感动欣喜。

  我心怀大畅,只觉得人生至此,也算得乐中一味。

  果然还是天地风月,人情温暖,游走江湖适合我啊。这样纯朴直接的感情,如是朝堂之上,皇权之中,怎能得见?

  虽然年龄有差,但我与这些老人家说话,小的是着意奉承,老的又性情宽厚朴实,居然十分投契,一天过来,大家食同桌,坐同席,俨然如同相知已久的忘年之交。

  在热烈的谈兴中,我听说郑百工年轻时竟还当过雕版师父,真是大吃一惊,叫道:“郑老伯,你学过木工、做过老司、拿过裁剪……连雕版师傅都当过了,这天下的手艺功夫,只怕没有哪几样是你没做的了。”

  郑百工居然有些小儿式的得意:“要不是天下百工,我都能了解一二,怎么当得起‘百工’这一称号?”

  我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郑百工见我突然呆了一下,居然立即猜到我有什么想法,笑问:“你又有什么点子?”

  我哈哈一笑:“小辈是想到了一个雕版印刷的改进方法,只是这却要有位精通陶艺的老师傅一起来商量商量才行。”

  郑百工眯眯眼,笑道:“有我和陶冶子在,陶艺方面的问题还难不倒我们。只是雕版印刷和陶艺能有什么关系?我却一时想不通。”

  “现在的雕版印刷,大多以木板雕字,一个字雕错,就整版都要重雕,雕工的辛苦就不用说了。最苦恼的却是这雕版除非再版,否则就成了废物。书价居高不下,平民百姓无法习文读书,很大一部分原因和雕版印刷的艰难有关……”

  几位老师傅齐齐点头,他们虽然不是文人,却都是游走四方,见多识广的老行尊。就算隔行,每一行业的大致弊病,他们还是看得出的。

  听的人捧场,说的人自然说得更起劲:“可是如果用泥块把字一个个的雕好烧制,做成字库,有需要的时候到字库里选字进行排版,印刷过后,再把雕版拆开,把字清理好,归库收存……”

  “啊……”

  郑百工技艺经验丰富,话听到一半,就已经明白了,惊呼一声,指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心情激动,竟被口水呛到了。

  我赶紧上前替他拍抚后背,平复心情……这些老人家,个个技艺高超,经验丰富,可称为“国宝”,要是损伤了任何一个,可都是一个国家极大的损失。

  更何况,他们是如此的宽厚纯朴,善良诚挚,叫我不能不从心里对他们尊敬爱护。

  陶家虽然经营瓷器,但和对冶陶也相当熟悉:“这字雕版虽然容易,烧制出来需要极为精炼的技艺。制陶的大多都只是烧制一些砖瓦水缸等粗胚,像活字这样精细的东西,大家都没有烧制经验,手艺不够精,想要快点把活字应用起来,可就有点困难。”B4072B126後:)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中昆数百年来,重文思想偏倚,这些老师傅大多数都认得些字,对文化的传播所怀的心情,可不止是敬爱,更有一份尽力推广的心意。活字雕版能带给平民百姓字的子女带来的影响,是他们心里乐见的,听到实施会有阻难,令他们顿时都有些不悦。

  郑百工兴头被打断,只愣了一下,又振奋起来:“那有什么关系,一次烧不出,就烧两次,两次烧不出,就烧三次……咱们哪个没有吃过事情做不成的苦头?总要一次次的试着来,哼!前朝皇帝修建那‘九重山庄’,逼着咱们‘一山遍纳四方之景,一庄尽揽南北花月’,咱们都能做出来,还怕了烧字这样的小事?”

  原来郑百工他们竟然就是修建“九重山庄”的师傅之一,难怪他们会滞留在安都,被战乱所困。

  九重山庄位于安都南面百里之处,依山傍水,正对南安运河,最初的时候只是一个皇家的避暑山庄,逐渐发展,就变成了行宫。到了邓酆手上,更是大兴土木。九重山庄已经扩建成了连绵百里,精巧不输内宫,宽广却更胜内宫的一处行宫。

  邓酆扩建九重山庄,立愿要九重山庄遍纳南荒、西凤、东辽、中昆四地的独到之景,尽揽南北的奇花异草。前面的一个条件,也还有能工巧匠可以模仿出来,后面的一个条件,却着实苛刻。各方各地草木之性各不相同,所能适应的气候也不相同,哪能强搬硬种?

  这九重山庄的扩建,倾尽了国库的财力自不必说,光是建筑征用的徭役就上了百万,内里的工匠师傅,累死的、因为建筑不合皇帝心意而被坑杀的,不知有多少人。

  那九重山庄,我也是住过的。一念至此,突然间有股莫名的羞惭,发起怔来。

  与郑百工并位而坐的一位黄姓老师傅听了郑百工的话,却突然一拍桌子,笑了起来:“谁说会烧不出来的,现成的陶瓦师傅就在安都……有他在,还有烧不成的陶瓦?”

  众人都愣了一愣,恍然大悟,郑百工一拍脑袋,呵呵大笑:“是啊!我怎么把他忘了?安都有百年基业的十六连窑,孔家的孔艺老哥哥!二十年前,安都内宫城楼‘极天阁’上那镌刻了诗赋近百首的城砖,可就是孔老哥一手烧制成的啊!就算他年纪大了,可这手烧字砖的手艺独成一格,他一定舍不得让它失传的!”

  如果能够把活字印刷术应于实用,对新学的发展实在有天大的好处,我大喜过望,对这些老师傅说不出的感激。

  天色渐黯,我把想做的事情拜托几位老师傅,起身告辞。几位老师傅见我不和他们一起吃晚饭聊天,脸上都不禁浮出不舍之色。我知道他们其实是因为久困安都,心里焦躁,难得遇到跟他们谈笑的小辈,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不舍,只里也有丝心酸,好言的安抚他们。

  郑百工送我出门,我看他神色有几分犹疑,目光时不时的看看跟在我身后的帐房先生,明白他有话要对我说,便借口把他们支去找滟容,自己挽着郑百工的手慢慢地走着。

  “阿随,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神工娘子’的弟子?”

  我吓了一跳,但对着这样慈爱仁厚的长者,实在无法虚言欺诈:“对不起……”

  郑百工沉默了一会儿,勉强一笑,摆摆手:“没关系,‘神工娘子’的技艺虽然也出众,却有偏向,不像你对各行各业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新鲜点子,却又没有哪一行是自己能够亲自动工的,这不是工匠者应该出现情况……她既然做了西元王的王妃,金尊玉贵,又怎会再沾手这些百工贱事……”

  “不……”

  我虽然和嘉凛的母亲素不相识,却忍不住辩解了一句:“她依然还是‘神工娘子’,她的儿子现在骑乘的宝马,名为踏月,举世无双,就是她花费了十年时间培育出来的良种!”

  郑百工惊喜的轻叹一声,再看向我,迟疑一下:“既然你不是她的弟子……我看你的体形相貌,都像是南荒人种……”

  “我的确是南荒人。”

  我仔细一想,对郑百工的心思猜出了几分,不禁有些黯然。果然,郑百工叹道:“那你怎么会这么卖力……”

  他的话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内里的意思却已表达得很清楚。

  我静默了一下,将前夜嘉凛不肯用中昆女子换取一时苟安的事隐藏了缘由,告诉了郑百工,缓缓的说:“我不为别的,只为他‘凡我座下子民,我定当竭力守护,若非力有不殆,绝不容他人轻辱’一句,深得我心。”

  郑百工怔了怔,长长的叹了口气:“阿随,你本是南荒人,如此尽力的为元族奔波,只怕日后,在名声上,免不了委屈。”

  我听他这话里,关怀之意大过于指责,心里感动,朗声一笑:“事情都已经做了,难道还怕名声委屈这样的小事么?留随一生做事,未必能够无愧于心,但绝不后悔!”

  郑百工轻轻的拍拍我的肩膀,温声道:“如果见到了‘神工娘子’,你还是拜到她门下去吧!……你说是我的子侄,她如果变化不大,应该还会念着旧日的义气,收下你的。以后再有人问起,你也只说自己从小就被‘神工娘子’扶养长大。别的,就不要再说了。”

  我心头一暖:这位老人,好锐利的一眼睛,好周到的心思,更重要的,却是他的确出于肺腑的关心我,才会给我指点这么可以使我免去“里通外国”“卖国求荣”的臭名的法子。

  我深深地弯腰,拜谢他的厚谊:“老伯,小辈只怕日后会连累您一世盛名!”

  郑百工摆摆手,笑了起来:“你小小年纪,都能受得了委屈,我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这个?中昆的百姓苦了很久了,真该有个爱护子民,又有能力压服叛乱的皇帝。我听你刚刚说的话,他的气派大得很,又是‘神工娘子’的儿子,应该不会像前朝的那个昏君一样吧……你年纪虽然小,却比我们有眼光,你既然信他,我也相信他。”

  我一时语塞,只得再拜一拜,以谢他的信任。

  标点符号一事,果然引得中昆学子大为震动,有支持的,有反对的。

  华石染出身寒门,很有几分不平思想,从中看出了士学为庶民实用的契机,大为振奋,纠集了余生等人对我的意思极力维护推广。李琳等人却是出中昆的士族大家,直觉的感觉到了士学垄断的危机,当然大不同意。

  小辈们的争论轰轰烈烈,老一辈并不与直接就此发表意见。

  五子收下我的“杂学新论”后,会同了十来个同辈长者闭门议事,两天没有出房门一步,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什么讨论的结果。

  我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们一棍子把我冒出来的苗头打折了,但听历功回报,说是他们在屋里也讨论热烈,往往直至深夜,还灯火不息,心里不安的同时也有些得意:为了写出这“杂学新论”我是熬了夜的,现在总算轮到别人熬夜头痛了吧。

  会合了中昆老师傅的技艺经验精萃的“神迹拾遗”,经过我四天的(www。kanshuba。org)看书吧,也从最初的雏形渐渐的丰润,虽然各行各业相杂,略显凌乱,不能每行每业都自成一个系统的学派,但在当前的情况下,也只能如此。

  我近日来和这些老师傅来往,对他们的愈发亲近,也愈来愈佩服,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现在这本“神迹拾遗”迫于时间和现况,匆匆草就,实在污辱他们的大智,若是有一天,我能得到相应的时间与空间,非得召集人手,把这些技艺好好的(www。kanshuba。org)看书吧,做成一套系统完整的“百工录”,将他们的智慧好好的传承下去不可。

  就当是我在昆仑大陆上尽己所能,推行的一次“科普教育”吧。

  这边新学的争论一日激过一日,屋里的情况却也不太平……小小向管鬼祖求了一贴药材,把自己在药水里泡了一天。他大病初愈,本来体质就虚,被药水泡上一天,皮肤起皱也就算了,风寒入侵,又病倒了。

  幸好他现在意志甚坚,伤风感冒的小病扛得住,才没有酿成大病。

  这番苦头,他也算吃得值。那药里的颜色深入肌理,把原来洁白的肤色变成灰褐,据管鬼祖说,只要洗澡不用皂角一类的东西,那颜色可以保持一年左右。

  灰褐的肤色,再加上他着意收敛,外相看去无精打采,萎靡不振,总算掩住了他惊人的容色。

  我虽然年轻力盛,可近来连日奔波,心思又重,里外夹攻,事情没完没了,也生出几分倦怠之意,幸好管鬼祖及时发现给我开了方子,发了一身汗,才回复精神。

  

  第二十二章 时政难

  嘉凛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消息,我揣测着他忙碌的缘由,有几分担心,所以乍见嘉凛的两名贴身女使姝鬟、姝妙的时候,我有些摸不清她们的来意。

  姝鬟与姝妙二人,一沉稳一跳脱,大约是慧生一忌她们的身份,二忌小小的病情,所以客客气气的将两人绊在小花厅里,只说一些风月之事。

  这两名女子既是嘉凛的贴身女使,自然聪明伶俐,也不是寻常女子,只是慧生却是成了精的人,连管鬼祖当阳生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吸引,很自然的与她亲近,她们却哪里招架得住?虽然心存防备,还是坐在小花厅里和慧生开开心心的闲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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