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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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尘-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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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胜听史思明这么说,略有失落地看着他跪谢、起身,他就决定留在宫中了吗?为了加官进爵,把沙场血气抛下了吗?这么疑惑着,他又望了望雍容,她两句话,就变了史思明的将来。
  雍容恰好对上他的目光,目光里有那么一丝陌生,一丝无奈。雍容一怔,冲他微微一笑,摆手道:“宜春亭已备下酒菜,去那儿慢慢叙吧,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戎马快意。”
  宜春亭里酒菜罗列,闲聊之际,雍容留心史思明的言谈举止,觉得此时的他,并不像是一个有野心叛逆的人。
  酒过三巡,青芜又捧出一壶酒,来回雍容:“娘娘御酒来了。”雍容抬眼看了看那壶,玲珑精巧,勾云画凤,只是里面装的却是毒酒。
  常胜听是御酒,忙问着:“娘娘,这御酒赏我杯尝尝吧。”突厥人本就好酒,现在又已喝得微醺,更少了顾忌,正是求酒喝的时候。
  雍容眼波一跳,冷道:“这是陛下赐予你史兄弟的,哪有讨来喝的道理。”
  常胜听了连忙点头称是,又向史思明嘿嘿笑道:“喝了也告诉告诉我,这御酒是什么滋味。”史思明憨笑着应了。
  雍容一面执起壶斟酒,一面看他二人说笑,道:“这时艳羡人家有御酒喝了,怎么战场上不知道立个功回来。”说着,似一没留神,酒壶从手中掉落,壶倾酒洒。
  常胜还没来得及回嘴,看酒洒了,只是可惜。雍容却一笑道:“罢了,今儿个你二人都喝也了不少了。”说着又向史思明道,“这御赐的酒,改日再赏你。”史思明闻言谢恩。一时雍容也无再闲谈的心情,劝他二人将杯中余酒喝尽,就道:“我也乏了,你们且回吧。” 她是想赐史思明一杯毒酒了断,不过是事后寻个理由,可长孙昕之前车之鉴犹在,将来是云遮雾绕地看不清,不罪而诛的事情,雍容始终是狠不下心的。
  常胜与史思明行礼欲走,雍容迟疑片刻,又叫住史思明道:“史思明留下,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你。”史思明闻言止步,常胜望了望雍容,略有哀怨,雍容一笑,向他道,“你快些回吧,反正就在长安,改日再宣你来。”常胜这才乐呵呵地退下。
  史思明看着常胜走远的背影,低声道:“娘娘待扎荤山兄弟真好。”那语气里有叹息有羡慕。
  可雍容却皱眉凝目,惊疑地问:“轧荤山?”
  “回娘娘,是常胜的突厥名,也是斗战长胜的意思。我们都是突厥人,平时彼此称呼突厥名字习惯了。”史思明回道。
  雍容面色一沉,慢慢透出一丝痛苦来,只听她喃喃道:“轧荤山……常胜……怎么会是他……早该想到……是他……”
  “娘娘?”史思明轻唤。
  “我有些不适,你也去吧。”雍容心意烦乱地挥挥手道。

  无争远虑是储位,难释近忧在边关

  正月将近,华清宫里上下忙碌筹备年节,雍容却一人闷闷思虑。
  自她从史思明口中得知常胜本名轧荤山,次日就要宣常胜来问个明白,因为仅仅是轧荤山三个字,就足以让雍容心惊,但她还是心存侥幸,突厥人同名者甚多,她只愿是场虚惊,可无奈军中急招,清晨城门一开,常胜便返灵州去了。雍容只得又向史思明详问了常胜的过往。
  常胜自幼丧父,随母亲生活在突厥,后因战乱与继父家的几个兄弟一起逃来大唐,几个兄弟后来都投靠了亲友,只剩他在市井中混日子,直到在岚州偷马时,遇上程将军与雍容,才从了军,用他自己的话说,才真正觉得像个男儿一样活着了。
  雍容听了,心中半是感动半是寒凉。正是这感动与寒凉,让她在这大年下的,闷闷思虑。因为她知道轧荤山,其父早逝,其母改嫁突厥人安延偃,后因部族离散,他便与安道节、安思顺、安文贞约为兄弟,逃离突厥,从此改为安姓,名禄山,也正是当年岚州的偷马贼……
  这几年雍容看着常胜从略带痞气的少年,初长成浴血阵前的男儿,可他怎么会是安禄山,他怎么能是安禄山,自己连史思明都不忍下手,更何况是与自己亲熟的他?只能设法把他也留在身边,让他远离军政权力,好让那场安史之乱永远不要发生。
  腊月二十八祭灶这天,李林甫奉召到华清宫,李隆基今日召他前来,虽是以长生殿中宴请为名,实则是为近来朝臣频频上折提议立储,更有上折直提三皇子的,李隆基已不胜其烦,独独李林甫上书与众人皆不相同,却合了李隆基的心意。
  飞霜殿里,只听李隆基肃声向李林甫问道:“朝臣皆劝朕早些立太子,独你言此时立储不妥,说说为何?”
  李林甫心中早有盘算,现今贵妃身怀六甲,以陛下对她的宠爱,若所生是男,未必不是可承大统的人,于是李林甫恭谨答道:“臣以为,待皇子们年岁大些,明事通理后,观其才德资质,再定储位亦不迟。”
  正巧雍容从院中闲步回来,不知李隆基在殿中召见下臣,待进了来,听到储位之语,想避已来不及,只一笑道:“臣妾来得不巧了。”
  李隆基威严的脸上绽出笑意,道:“无碍,不过闲聊聊,过来坐吧。”说着拍了拍身边的锦垫,雍容笑着坐到他身边,李林甫请安之后,李隆基又向他道,“继续说。”
  李林甫继而又道:“况且陛下正值壮年,此时立储,太子居位日久,难恐不生不臣之心。”
  说完,殿内静了有那么一瞬,可这一瞬却让人觉得尤其得长,李林甫不再言,李隆基亦不答,雍容抬眼看了看李林甫,又微微侧首看向李隆基,何时他们君臣亲密至此,连这样的话,李林甫也敢说了,而李隆基竟也不露愠色。
  “陛下,臣妾想向您求一个人。”雍容开声岔开了话,他们这哪里是闲聊,虽然她也知李隆基有意让自己听,可她却不愿听。
  “哦,谁?”李隆基看向雍容问。
  “常胜。自他去了灵州,这身边就没个人伶俐的人护我周全。”雍容看了看李林甫,笑道,“说起来,他还是李司业举荐的呢。”
  李林甫呵呵一笑,也不言语。
  李隆基却微微颦眉,道:“你不是将那立功的少年留在了身边吗?”
  “嗯……”雍容颔首。
  李隆基全无笑意地嘴角微扬:“那这常胜就算了吧。”想起灵州,他心头还是留有阴云的。
  “可……”雍容看着李隆基沉郁的眉间,还是点了点头,“嗯……”
  李隆基抚了抚雍容的手,道:“朕还有些事,你与李卿家都先往长生殿去吧,玉真公主该已经到了。”
  雍容应着,也嘱咐他:“大年下的,也别太操劳了。”
  李隆基欣慰一笑,摆手让他二人退下。
  从飞霜殿出来,雍容刻意不乘舆驾,与李林甫步行前去,想听听看,李隆基要借李林甫之口说些什么。
  李林甫也是机敏之人,怎会不知,走了一段,便意态踟蹰道:“娘娘……臣有几句话,不知娘娘可愿听。”
  “李司业说便是。”雍容一笑,只低头看着脚下。
  “依臣之见,那史思明绝非简单之人。滁州之事,没人敢冒头争功,他又怎会不知个中利害,可他敢孤注一掷。这种人留在身边,恐非福事。”李林甫语意诚恳道,“况且,若因此人与陛下生了嫌隙,岂非得不偿失。”
  雍容心头微动,李林甫这话倒提醒了她,史思明恐怕真的不像看上去那么单纯老实,她微微颔首,道:“我也知陛下不悦我将史思明留在身边。若史思明真如李司业所说,是那么个阴狠的性子,那抑弃此人不用,反倒会埋下祸根,不如留在身边,时时提防着,施以小惠磨他心志。”
  李林甫忙道:“娘娘心思缜密,下臣不及。”
  雍容摇首轻抚小腹,道:“我即便想得到,如今也是有心无力。说到驾驭人事,谁又能及得上李司业那的手段。”
  李林甫一笑,雍容这话无关褒贬,他也明了,所以也不用假装自谦地去否认。
  “今后史思明还要李司业费心了。”雍容仍低首看着脚下。
  “不过是糊弄一个小儿,哪里劳娘娘这般嘱托。” 李林甫微笑道。
  “糊弄一个人一生,不容易。”雍容淡淡道。
  李林甫低声应着:“臣定不负娘娘之托。”
  “其实,你方才在殿中与陛下所说,也正是我忧虑的。”雍容这才抬首,停住脚步,坦诚地看着李林甫,道,“三皇子年纪虽少,却颇有谋略,又得人助……诚如你所说,若久居储位,人心就难测了。”
  李林甫静静听着不答,只是一双狡黠的眼,略略低首看了看雍容的小腹,缓缓点了点头,又抬眼看着雍容。
  雍容黛眉微聚,她自知,只要自己轻轻点点头,那李林甫定会助她孩子去争那位置。今日李隆基该是有意让自己听立储的事,他想让自己安心,他是个强势的君王,立储之事他早有主意,即便是自己与他的孩子,他也会看资质如何,更何况三皇子,他未必不中意。李林甫揣测圣意,才攀附自己,雍容心中无奈,怎么自己就总与这些史上留下恶名的人牵扯不清,只是刚正不阿的官员,谁又会想着走后宫这条路。可是,自己就真的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登上那位置吗?仅仅是这圣恩隆宠让这变得似乎理所应当,自己与孩子又成了诸多人的假想敌?最终,雍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转首看看前路,又埋头走着。
  寒冬腊月,长生殿中欢歌笑舞,雍容无心歌舞佳肴,心事重重,李隆基看在眼中,早早罢了宴会,与她回至飞霜殿歇息。在殿中又遣散了众人,亲自给雍容卸妆梳发。
  雍容痴痴地看着镜中为自己梳发的李隆基,他的鬓角眉峰依旧,可心思却越发深沉了。
  “这几日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李隆基抬眼看着镜中的雍容。
  雍容微微张口,只想说有身孕之故,还未开口李隆基就微皱眉笑道:“别推说是身子不适,你有心事,朕还看不出吗?本以为是因立太子,可今日看,似也不是。”
  雍容闻言心中微微感动,只轻启朱唇,道:“我怕。”只是,我再怕也不愿与李林甫为一丘之貉,雍容心中想着。
  “怕什么?”李隆基温声问着,停了手中的梳子。
  “怕你我之间都有芥蒂……你的悲欢喜怒,如今我也要去揣测,不敢忤逆……我将史思明遣出宫,交给李林甫去指派,我不闻朝堂之事,无心立储之争……”烛光镜影,更显得雍容眼波柔弱,她微叹着,“隆基……”最后唤李隆基时,已清泪在颊。
  “好好的,哭什么。”李隆基俯身下来,一面轻笑安慰,一面帮她擦拭着泪。
  雍容转身,伏在李隆基的肩上,呜咽道:“最终还不是这样……一点一点的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我怕,怕将来……”
  “雍容,要怎样才能让你安心呢?”李隆基用力搂住雍容,低叹,“有朕守着你,护着你,还不够吗?”
  半晌,雍容抬起头望着李隆基问道:“陛下可愿听我一句?”也不待李隆基点头,雍容抽噎未息地道,“他日,切不可委常胜与史思明以重任,藩将再骁勇,也乏赤胆忠心。帝王皆有扩土开疆的雄心,但再升平的盛世,也经不起边关连年的战事。李林甫虽有才干,却无心胸……”
  李隆基挑眉微笑着道:“刚还说不挂心政事,现在又奇奇(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怪怪地说了些什么?”
  雍容所说皆是安史之乱的因由,可又不能明说,况且这个情景下,她也说得凌乱,李隆基问,她只皱眉嗔道:“我并非乱语,陛下定要记着。”
  “好。”李隆基抚着她的泪痕,凤眸微眯,道,“你什么时候能不想这些,可知看你整日愁思,朕有多忧心?”
  雍容脸颊贴着李隆基的手,轻轻点这头,又试探地问他:“那……可以不可以将常胜召回来?”
  李隆基定定看着雍容,摇首道:“不许你再想这些。”
  “嗯……”雍容应着,心想常胜的事只能另作它法了,常胜……灵州……也只有那人能托上一托的了,可、真的要去劳烦他吗?
  雍容犹豫了一夜,次日趁着李隆基忙政务的时间,还是提笔修书给程非墨。两年多的光阴变迁,雍容思及那日容华殿的情形,还是心有余悸,程非墨虽因那事被罚守边,但心中该仍感愧疚的吧,正为那点愧疚,自己写信给他,他、总会听吧……

  除夕夜欢中隐忧,正月天信里藏祸

  翌日除夕,长生殿内,酒宴歌舞之后,该散的人都散去了,其余的人也皆被遣走,只余李隆基与雍容在此守岁,夜深雪落,更长漏短,岁末年尾的静夜,难免不勾人回忆。
  “年年都过得匆匆,回想起来,都记不起去年此时是何情景了。”李隆基笑道。
  雍容嘴角轻扬,淡淡道:“陛下日理万机,又哪里有闲心记挂那么多。”
  “呵,去年……去年留你一人在华清宫。”李隆基呵地一笑,语带讨好,道,“这是怨朕了?”
  雍容望望李隆基,欣然一笑,又违心低声道:“只是……今年陛下留在这里……不合礼制。”
  李隆基听了,只是笑笑不语。
  忽尔,殿外焰火灿然,李隆基拥着雍容步出殿,凭栏同看。干冷的夜空被焰火染得绚烂,每一道光彩都让周围一亮,照着缓缓而落的雪,映着苍苍茫茫的山。一切都是暗暗的白色,只是冲天而上的焰火是亮的、彩的,试图将黑沉沉的天,擦上一丝光,染上一分色,只是它匆匆划过夜空,又落回无边的白雪中。
  二人仰首看了良久,雍容倚在李隆基的肩头,悠悠道:“真美……真想就这么看着雪落一夜。”
  “往后年年朕都陪你看。”李隆基说着又将她拥紧了几分,“不止朕,还有我们的孩子。”
  雍容莞尔一笑,伸手环上李隆基的腰。李隆基也握住她的手,才察觉她手是冰凉,低首看向雍容,只见她的脸颊已被冻得微白,于是忙笑道:“回去吧,可别冻坏了,这雪景有日子可以看呢。”
  “嗯……”雍容应着,心里却暗暗浮过一丝喟叹,不知这样的岁月安好,能有多久?而灵州的程非墨接到书信,可会思量斟酌,权衡轻重。
  千里之外的灵州,年头里也是漫天飞雪。今夕初五,照例要放炮仗送五,过了今夜,这年也算是过完了。这晚,程非墨与徐朔、魏让等人围炉夜话,几杯酒下肚,兄弟们难免又为他鸣起不平来,常胜年纪最小,略喝了几杯酒水就歪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恰在此时,有士卒来送信,一屋的人都喝着聊着,常胜就接过信来,抬眼一看是给程将军的信,信上的字迹却是他熟悉的,常胜心中疑惑,雍容姐怎么会给程将军写信呢?他想着程将军被罚守灵州也是因雍容姐,又看一屋人正为程将军抱屈,也不好将信拿给程将军,只得自己收了,又歪着喝酒。
  谁知一个不慎酒翻在自己身上,正好湿了信笺,常胜手忙脚乱拿出信用衣服拭干。程非墨瞧见,涩涩一笑,问:“贵妃娘娘又给你来信了?”常胜略一迟疑,也就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收起信,辞了众人,回到自己的房中。
  回到房中,常胜将盯着信封上已有些晕开的字迹,他是知晓其中尴尬的,所以更是疑惑雍容姐怎么会写信给程将军?怀着几分好奇几分疑虑,他小心翼翼撕开信笺……
  “程将军亲启:
  岁末天寒,将军近来可安好?过往不提,此番修书与将军确有要事,唐突之处还望将军见谅。
  不知程将军可还记得当年陛下密旨所寻之人?昔日密旨欲将其寻之、除之,皆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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