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承风走过来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拂去她身上的青苔，拔去她身上的野草，将她带进阳光里，呵护备至地牵着她，让她几乎要生长在泥土里的双脚重新迈开了步伐。他的目光太柔软，他的手心太温暖，以至于当他也沉默也要松开手的时候，她顿时感觉到了绝望。
如果一直都是石头的话，也许不会感到寂寞。但是一旦体会到了为人的快活，体会到了伴着那个人走在阳光下的喜悦，她便开始恐惧再次成为石头。
所以，她必须要找回自己的魂魄，她必须要去抓住那双手。郑松林曾是个赌徒，输掉了钱财和家庭。如今作为郑松林的女儿的她也终于站在了赌桌前，用自己最后的自尊和信心，赌顾承风这个人，赌他突然间疏离自己的原因，赌他还将自己放在心里。
大不了，也只是一场空而已。
站在熟悉的门前，按下了门铃，黑暗的楼道里亮着感应灯，因为时间太长而暗掉了。其实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是曹一一却觉得直到自己的呼吸都变成了无限的久远之后，世界才随着响起的开门声而恢复了光明。
不过相隔了一道门。
他站在一头，她站在另一头。
不过是伸一伸手臂的距离。
他安静不说话，她也保持着沉默。
楼道的灯又一次暗了。
曹一一这才发现他的屋子里也没有开灯。唯有楼梯间的窗户外透进来的路灯的朦胧光线趴在地上，像是一双窥伺的眼睛，监督着她是否将心里的决定如实实施。
“……你……你是要休息了么？”踌躇了半天，曹一一才鼓起勇气开口。
顾承风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笑了笑，“没有，只是不想开灯。”
“哦。”曹一一忽然觉得自己傻得要命，就这样冒冒失失而来，也不知要说什么，想质问他为何回来了也不告诉自己，为何这段日子没有了联系……但是真到要提问的时候，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全部的神经都用来提防，提防着也许下一秒在顾承风的身后会响起一把娇滴滴的声音问着“亲爱的，谁在门外”，然后便是一张美丽的脸凑上前来说“你好，我是妍妍。”
捏着手心，紧张的直冒冷汗，全部的力气都被用在了一处，于是忍不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思维和语言无法配合，好似得了失语症。
“很冷么？”顾承风开口，暗了的感应灯又亮了起来，照进了曹一一的眼中，竟是格外的刺目，却又舍不得闭上眼睛。
“外套都没有穿就出来了么？”顾承风继续道，“要是着凉了怎么办。”说着，上前一步，伸出手便将曹一一揽进了怀里。
有舒适的体温随着拥抱慢慢融进这具近乎冰冷的身体里，曹一一随着时间缓缓回过神来，抬起头，只瞧见一双微笑的眼。“你……”
“我在等你。”顾承风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
“等我？”曹一一不解。
“对，等你。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什么时候会自己走出这一步。只要一步，甚至哪怕半步，我都心满意足。”顾承风说着，伸手将她搂紧了些，“一直都是我牵着你走，有时候看着你冷静的样子，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接受了我，还是……就好像游戏里一样，只不过是顺其自然，任由事态发展。也许我刚好出现在了某些时候，于是你刚好就接受了我。如果换成别人，这样的事情说不定还是会发生。”
“有些问题我也不知道要怎么问，但是那天你说要在游戏里结婚的时候我是很高兴的，我想你总算是用某种形式认同了我们的关系，但是后来却从罗素那里听说你并不打算通知任何一位你的朋友。为的是不让你的室友知道。”顾承风苦笑，“好像是晴天霹雳一样。我不得不一遍遍问自己到底我们走到现在的地步是不是其实你并不乐意。”
“后来，也如你所感受的，我消失了。”顾承风看着要开口反驳的曹一一，示意她不要着急，继而说道，“一开始我只是在反思难过而已，但随后发现你并没有主动联系过我，也就冷静下来，索性控制着自己不要想你，不要想着联络你。那天忽然看到你打来电话的时候，正在和老师开会，他看着我的样子好像在看一个疯子。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真是高兴得像是疯了一样。”
“可疯过之后我又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只是在试探而已。”顾承风说着叹了一口气，“瞧，我也开始会胡思乱想了。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我还是保持沉默，甚至很多时候我都不敢带着手机，就怕自己会忍不住接起你的电话……一直等到了回来的日子。你知道么，其实我找阿清打听到了你今天的行踪，然后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在祈祷，你能看见我。确实，你也看见了。但是你没有来，没有电话，没有来找我，就好像从一个月前开始的状态，悄无声息。刚才我一直坐在沙发上，关了灯，因为这样我能听得更清楚。但是一直到十点，你都没有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其实这样很不靠谱，是不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家呢？也许你去找了罗素，也许你去找了阿清，也许你想要来但是你没来……很多的可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这些日子我的智商下降了吧，我只觉得我要在这里等你，哪怕你只是站在门口什么都不说，也是好的。”
顾承风的话语落下了。
楼道的灯也随着静谧的到来而暗了下来。
不知道是哪户人家把电视机的音量开得过大，导致这种沉默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家常的味道。
曹一一将头埋进久违了的胸膛，不知该要生气还是欢喜。
这个人估计是疯了，真是好算计。曹一一心想，但是她却又恨不起来，怨不起来。甚至她想如果不是顾承风这样的故意为之，也许她也看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么看重眼前这个人。
有因才有果。
也是有人愿挨，才有人愿打。
又或者，这可以算是，一报还一报。
总之，她和顾承风之间，算是……“两清了？”
曹一一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到顾承风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随着亮起的灯，可以瞧见他惊慌的表情。
曹一一忍不住笑了，“两清了之后，就公平了。不需要你牵着我，或是我拖累你。我们可以，并肩走了么？”
第60章 60
醒来的时候，拉和的窗帘遮住了外头明媚的阳光，培出一室的柔和调子，倒也暖人得很。曹一一伸手揉了揉眼睛，转头便见依旧熟睡的顾承风就在咫尺间。
翻了个身，曹一一认真地打量着这张脸。比醒着的时候，更孩子气、更弱一些，睫毛乖巧垂下，随呼吸微微颤动，鼻翼上长了一粒痘，红红的，像是谁正在害羞，嘴唇上有一块细小的死皮翘起了一角，如同调皮的顽童，不肯服输，也不愿走。
“早。”正在曹一一盯着那块死皮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的时候，头顶传来一把尚带着睡意的声音。她抬起头，对上顾承风笑意盈盈的双眸，“早。”
“在看什么？”顾承风伸了个懒腰，顺手就把曹一一揽在了怀里。
后者闻言，并没有急着回答，反倒是挣开了他的怀抱，撑着身体，凑近了顾承风的脸。
居高临下。
在这样的角度凝望着这个男人的时候，总会让她忍不住想要近一些，更近一些。
“一一？”顾承风的声音里划过一丝不确定。
“别吵。”曹一一皱了皱眉，不悦道。话音落下，顾承风也安静下来，只是瞧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分玩味和笑意。但此刻曹一一的视线里只有他的那片嘴唇，更确切的说，是唇上那碍眼的死皮。
将滑落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曹一一俯下身，慢慢靠近，直到感觉有温热的呼吸划过脸颊，自己的睫毛拍打到顾承风的眼睑，这才微微一笑，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他的嘴唇。舌尖碰到那块死皮，一开始僵硬的触感慢慢柔软下来，一点点的服帖，化作透明。直到再也感觉不到那分僵硬，她才满意地笑了笑，正想起身，却被顾承风双手环住了腰，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眼前景色一变，才发现自己躺回了床上，而刚才被“调戏”的人正趴在上方望着自己，深邃眼神里透露出不满来。
“这样就可以了？”顾承风凑近了些，呢喃了一句。
曹一一笑而不语，静待其变。
“一大早的，这么惊吓我，总要有点补偿吧？”
曹一一挑挑眉，并不答话。顾承风见状也当做是应允。眼看着一场缱绻缠绵的吻就要落下，曹一一却侧过头避开了。
对上顾承风不解的目光，曹一一收敛了神色，抬手将他推开后才道，“醒了的话，我们之间该有一笔账要好好算算了。”
顾承风看着曹一一抱着笔记本开机，然后将它推向自己，“呐，现在，立刻，马上，竭尽所能，联系到妍妍。”说完，连眼神都不留，就起床出了房间洗漱去了。
疑惑万分的顾承风虽然抓不住事情的重点，但还是按照曹一一说的，用某个弃用了很久的账号登录了MSN。刚登录完毕，便见一条条的离线消息几乎把整个电脑屏幕给挤得瘫痪了。等到一切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分钟。
看着对话框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顾承风无奈摇摇头——果然还是这个问题啊。
他大致看了看留言，随即带着笔记本走到了客厅里，洗手间传来水声，是曹一一正在洗脸。顾承风不紧不慢走到厨房烧一壶水，又打开冰箱找食材做早餐，等到他端着两份自制鸡蛋火腿三明治放到餐桌前的时候，曹一一已经捧着橙汁喝了起来。
“一大早喝冷的对胃不好。”顾承风说着，拿过了她手里的杯子，换了杯豆浆。
“找到妍妍了？”曹一一没有反对他的关心，但眼神里却有种“事情不解决别想罢休”的决绝。
“还没有。”顾承风说，“不过我看到了她的留言。怎么了？”
“之前……”曹一一长长吐了一口气，把三明治当成了仇人一般，狠狠咬了一口，“就是你杳无音讯的那段日子里，妍妍登陆了一次孤独王子的号，我以为是你，结果……她还是要找到你，说有非 常（炫…书…网）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顾承风闻言，明白这件事情对曹一一的影响恐怕不小，心里再一次为自己这样不计后果的消失感到愧疚，唯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希望我找她？”
“听她把话说完，然后，不准再有联系！”曹一一说的很果断，不容许一点的反驳。看着她这般神色，顾承风忍不住笑了。他喜 欢＇炫。书。网＇看到她这种独占一般的神情，明明自己像是鱼肉一般被宣布了所有权，但是他就是觉得欢喜。
“好。”
“对了，我是不是忘了和你说，妍妍去深圳找的那个人，是个女生？”顾承风仿佛猛然想到什么似的，对曹一一道。
“哎？”后者不出其所料，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望着顾承风，“女的？”
“女的。”顾承风再次点头。
“你是说……”曹一一想了想，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措辞表达才好。好在顾承风明白她的意思，笑而不语，只是点头。
于是等到坐在电脑前面对要求视频的妍妍的时候，曹一一顿时觉得少了很多心里负担，虽然她还是会担心会不会妍妍觉得依旧是顾承风好一些所以想要回来之类的，但是在许晓婕的宣传下，她觉得任何百合向或是耽美向的孩纸都会是好孩纸。
于是，瞧见在电脑另一头对着自己打招呼的长卷发美丽女生的时候，曹一一下意识就扬起一抹笑容。
“师兄，我总算是联系到你了。”妍妍很好看。至少曹一一是这么觉得的。安静而不柔弱，身体里有一股狠劲和坚韧。对着顾承风微笑的时候露出一对虎牙，平添了几分可爱和率直。
“嗯。”顾承风只是淡淡点头，妍妍仿佛也不觉得他的反应太过于冷淡，依旧是笑嘻嘻的，倒是坐在一旁的曹一一有些不满地踢了他一脚。
“找我什么事？”顾承风别过头，对着曹一一龇牙咧嘴，旋即又一副异常正经的表情看着妍妍。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你了，所以想问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妍妍说着，目光落到了曹一一身上，“看起来，是非 常（炫…书…网）不错。”
“嗯，所以你也可以放心了。”顾承风说，“是要去美国了么？”
“师兄你……”妍妍露出诧异的表情。
“苏洛都告诉我了。”顾承风解释，“她还说你一直都很不安，觉得对我很抱歉，所以想在走之前和我说声对不起。”
妍妍在视频里低着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安静了片刻后才道，“是……”
“没有关系。”顾承风笑着安慰，“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本来聚聚散散就是寻常事情。而且，的确是我对你地照顾不够。”
“谢谢你，师兄。”妍妍的眼睛有些泛红。
“哭什么，过会儿被苏洛看到，又要说我欺负你了。”顾承风撇撇嘴，“这家伙，毒舌得很，说不过她。”
妍妍听完，正要开口说什么，怎料一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旋即又一把稍显沙哑的声音传来，“我还在呢，你就说我坏话。”
“我知道你在，所以才说给你听的。”顾承风敲了敲屏幕，“快出来吧，看你最后一眼，也好让你安心去赚帝国主义的钱。”
“哟。”一个短发清爽的女生对着电脑露出灿烂的笑容，视线却是对着曹一一，“你就是顾承风的那个徒弟吧？我是苏洛。”
“你好。”曹一一笑，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这个人的长相算不得多么出彩，但在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魅力，让人忍不住想要和她亲近。
许是感觉到了曹一一的情绪，顾承风白了苏洛一眼，伸手就把曹一一拉在了怀里，“好了，要说的也说完了，你们赶紧收拾行李去，你，”他指着苏洛，“不准朝三暮四。拜拜。”说完，也不等那头有所反应就合上了电脑，转眼看着曹一一。
“怎么了？”曹一一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问。
“不许出墙，知道么？”顾承风一副恶霸表情，“威胁”道。
曹一一笑了，故作思索，几分钟后才答道，“看你的表现吧。”
顾承风闻言，当做没有听见，直接用行动宣布所有权。
连日阴霾的天气在今天终于放了晴，阳光明媚，微风清冷而舒适。在这座有将近六十年历史的高校里有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小“精神卫生中心”，中心里有三个人，董事长、院长，还有理事长。目前理事长正在纠结于自己和幼儿园同学的感情里。院长正在对某正太少年感情迷蒙。而董事长——
“喂，缺氧太久会变笨的你知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
“唔……知道了你还来？！”
“多加练习后才能掌握好度嘛。”
……
董事长正在拉着窗帘的屋子里过周末。咱们就暂且不要打扰了吧，反正，来日方长。
番外
第61章 番外01
要说罗素第一眼见到沈朗清是什么状况，这件事情太过久远，罗素自己是不太记得了。“好像是高中时候吧。”罗素想了想，看着窗外，似乎在努力把快三十的自己安插到那个高中生一字开头的年岁中去。终于还是失败了，回过头望着曹一一，“……但是具体的，不记得了。”
“那天是高中报道的日子，下着雨，我来晚了，跑着进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