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川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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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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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班。这种班入学容易学费也高,可是毕业后没有学位证,只有一个毕业证,所以也不是正规的文凭。姨妈便不高兴,一直不同意他们来往。姨妈当初极力想把她同事的一位清华大学毕业的儿子介绍给珠珠,两人处了一段时间,珠珠不喜欢,主动和人家吹了。把姨妈气个半死。这是裕民第一次上门,拎了一大堆贵重的礼物,看上去挺紧张。不料半路杀出个王沥川,成了姨妈的主攻对象,他正好松一口气。

“王先生,说来也巧,我在佳华·宏景,也是房地产公司。我搞的是销售,业余还卖人身保险。”

“是吗?”沥川说,“要不我在你这儿给小秋买份保险吧。她在大街上走,尽迷路。”

“这种蒙人的生意,哪里敢往自家人身上揽。王先生真要买,还是去平安保险吧。”裕民笑道,“因为刚才大姐夫说王先生的公司总部在瑞士,我们公司有个大股东来自瑞士的一家跨国投资公司,也叫CGP,不知和你们公司有没有什么关系?”

沥川说:“有关系。我们的事务所隶属于这家投资公司。”

裕民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公司这两年的业绩不大好,听说CGP有撤股的意向。传言已经过来了,不知是否属实。王先生北京,可有听说?如果真是如此,我和珠珠还是趁早溜比较好。”

沥川摇头:“没听说。CGP在国内有不少投资,具体哪家我不清楚。这样吧,如果传言属实,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替你想办法,行吗?”

“那就真的拜托了。”裕民要了沥川的电话号码。

“小事。”

正说站,我姨妈沉着脸从厨房里回来,姨父看见了,抬高嗓门对我们说:

“沥川,我们小秋可是个旧市的高考冠军,总分在云南省也是前几名。她爸爸对她寄予了厚望。你们年轻人,不可以因为谈恋爱,影响了学业。”

“姨父,沥川经常帮我补习外语。还帮我改作业呢。”我连忙辩解,“我在北京举目无亲,有困难都是他帮我,随叫随到。”

我说这番话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动我姨妈。

当年姨妈从个旧嫁到昆明,姨父虽是工人,姨父的父母却都是厂里的干部。她的婆婆对这门婚事极力反对,直到婚礼都不露面。姨妈孤力无援,着实过了很长一段郁闷时光。

姨妈脸上神态稍缓,她看了我一眼,说:“王先生,听说小秋这次回昆明,你给他买的是头等机票?”

“那个……是。”

“小小年纪坐什么头等舱,不怕折杀了她?”

“姨妈,小秋排了两天两夜的队,买不到火车票,我看她太累,想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嘿,你还真心疼我们家小秋呢。”姨妈递给我一个围裙,叫我,“小秋,过来帮我切葱、切白菜。”平日有两个女儿在,这种事儿,姨妈才不会叫我干。我知道她又要借机教育我。

沥川连忙把围裙抢过来:“姨妈,我帮您切菜吧。我切菜的功夫比小秋好。”

“哎哟,”姨妈笑了,“看你这身打扮,就知道从小是娇生惯养的,还会切菜呢。”

“我厨艺真的不错,不信你问小秋。”

“是啊,如果拌沙拉煮土豆汤也叫厨艺的话。”我抱着胳膊说。

沥川倾身过来,在我耳边低语:“我正各个击破呢,你得配合我。”

“不过,姨妈,沥川切菜的功夫,那可真叫一个棒。今天的菜您全交给他切好啦。”

“唉,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人家是客呀。”一转身,发现沥川已经进了厨房。

沥川和我一起替姨妈切好了所有的原料,又帮姨妈调好了馅,大家便一起坐在客厅里包饺子。原来我大表姐夫是沈阳人。王裕民是河南人,都爱吃饺子。包饺子需要两只手,沥川坐下来,一只手始终得扶着自己,才能坐得笔直。我跟大家说,沥川不会包饺子,就不参加劳动了。大伙儿看他刚才一条腿站着切菜,站了有一个小时,只当他累了,也都不介意。大家一边包,一边聊。

过了一会儿,我大表姐的小儿子豆豆举了举手,问了一个问题:

“王叔叔,为什么人人都有两条腿,你却只有一条腿?你的另外一条腿在哪里?”

我相信,在座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想知道答案,可拘于礼貌,谁都不好意思问。现在终于有人问了,每个人脸上却都露出了尴尬之色。

我连忙替他回答:“嗯,豆豆,这问题问得好。是这样的:有一次王叔叔在海里游泳,越游越远,不料碰到了一条大鲨鱼。啊呜一口,就将他的一条腿咬下来,吞进肚子里去了。所以,现在他只剩下了一条腿。”

我觉得这个答案挺好,带有童话色彩。

豆豆抓耳挠腮地想了想,问:“王叔叔,这是真的吗?”

沥川摇头,摇头,又摇头:“不是,当然不是。豆豆,人家开你玩笑呢。情况是这样的:小时候,你王叔叔和他爸爸妈妈一起到森林里玩。他爸爸对他说,出门在外,得时时跟着父母,不能离开半步。可是,你王叔叔呢,太顽皮,不听爸爸妈妈的话。擅自离开他们去爬山。结果,迷了路,又遇到一条大灰熊。这条大灰熊张开血盆大口,“喀嚓”一下,将王叔叔的腿咬了下来。所以,你王叔叔,就只有一条腿。豆豆,说说看,从这个故事,你要吸取什么教训?”

豆豆可怜巴巴地说:“出门在外,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不可以擅自行动,不然就会有大灰熊来咬掉你的腿。”

“对了。”沥川摸摸他的头,夸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起笑了。

我看见沥川悄悄地换了一下坐姿,开始用双臂支撑自己。他的额头,在隐隐地流汗。

饺子已经包了有两锅的量了,我拉着沥川站起来:“大家继续包,我和沥川负责煮饺子。”

沥川跟着我进了厨房,弯腰下去找煮饺子的大锅。

等他站起来,我用双手轻轻托住他的腰,他用力搂了我一下。

“对不起,不该让你陪我上来的。看你累的。”我低声说。

“我没事。”他看我一脸愧疚之色,摸了摸我的脸:“还是老婆疼我,知道我站着比坐着要舒服。”

沥川可以站很久,但我不知道他能站那么久。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煮好了所有的饺子。姨妈挺高兴,又做了五道菜,包括一条大鱼。

最后,大家杯盘交错,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地共进午餐。

其间沥川非常卖力吃饺子,又使出浑身解数陪豆豆打电子游戏。我们在众人的欢送中离了机床厂小区。临行前,我姨妈竟心疼起沥川来了,硬是塞给我一包西洋参。说这孩子倒生得俊,教养也没得说,钱也挣得不少,就是怎么看怎么弱,是不是要经常喝点参补一补。

出了小区的大门,沥川的车静悄悄地停在路边。

我们刚刚坐好,沥川的手机就响了。

——哥。

——还行。

——还行。

——还行。

——我给爸爸寄了贺年片,他没收到?

——好吧。

——不是说二月份回苏黎世吗?二月份之前没空。

——奶奶住院了?

——那好。我最近十天实在抽不出空来。有三幅图要due。要去一趟沈阳。还有,厦门那个标已经中了,要和投资方开会,一大堆事儿。完工之后我马上回来,争取回来三天吧。

——一个星期?嗯,一个星期比较困难。我争取吧。

——对了,问你一件事。你在佳华·宏景有投资?

——听说,你们要撤股?

——没有的事儿?好吧。如果真是这样,你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在那里有两个人,需要安排去处。

——谁?陈盛林?不认识。你的总代理不是姓孟吗?

——换了?你爱换谁是谁。我都不认识。你让他跟我联系好了。

——体育馆的设计图上个星期就交了,Jim没告诉你?要得这么急,害我吐血给你画。这个月别再给我找事儿了。

——谢什么。替我问候爷爷奶奶。

收线。他看着我,我抿嘴笑:“你们哥俩感情挺好的。”

“你和你弟不是也一样?”

“你哥大你几岁?”

“两岁。”

“我在想,你哥长得什么样?会不会和你一模一样?”

“唔,我们很相似,此外,他还比我多一条腿。更加英俊。”

“结婚了吗?”

“他是Gay。我爸还不知道,知道了肯定气死过去。”

“你们外国人反正开放。”

“刚在你姨妈家吃完饺子,现在你说我是外国人。”他怒了。

“好吧,哥哥,你是云南人。”我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车子缓缓向前开,我问:“咱们现在去哪里?”

“一下午都过去了。按原定计划,去金马坊,先到驼峰酒吧喝酒,然后去LDW。”

“受不了你。麻烦你说老滇味,好不好?”

“就是LDW。人家广告上这么说,LDW,滋味饮食。”

说完这话,他忽然用力地抱住了我。

“怎么啦?”

“对不起,”他轻轻地在我耳边说,“如果我不那么残废,你也不会为我受那么多委屈。”

停了停,他又说:“我不喜欢你爸爸。他怎么骂我无所谓,但他不可以打你。——别告诉我你的脸不是他打的。”

18

听完这话,我的脸火辣辣的,好像又挨了我爸一掌。我暗暗祈祷,沥川和我爸,最好终身不见。

下车时我不忘在自己的脖子上挂上一个尼康相机。这是沥川拍风景用的。他经常拍照,但从来不拍自己。可我今天,谎称要替他拍金马坊的牌楼,其实心中暗暗打算,要留下一张我与沥川的合影。

我们先去驼峰酒吧喝酒,里面灯红酒绿,沥川要了啤酒,却不许我喝。说我未满二十岁,只能喝果汁。我选了菠萝汁,他又说菠萝汁太甜,不健康。橙汁最好。等我们喝完出来,天已经黑了。回到了牌楼,我抓了一个行人,让他给我们拍合影。

“他又不会拍,”沥川小声说,“不如我来拍,保证质量。”

“你已经给我拍了很多了,我现在要合影。”我强调,“合影。”

“能不能就拍你和这个楼的合影?”他皱眉,“我不喜欢拍照。”

“不行。就要我们的合影。我们——你和我——在一起。”我阴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好吧。”他无奈地点头。

那行人摆出专业姿势,要我们彼此靠得近些,然后,卡卡卡地闪光,一连拍了五六张。

我说:“劳驾,大哥,拍张远点儿的,我要这个牌楼的全部。”

他拿着相机往后退,退着退着,忽然转身就跑。

我知道沥川用的是专业相机,价格不菲。想是那人见财起心,又见沥川不良于行,便趁机下手。

“站住!”我大叫一声,拔腿就追。

那人在人群间穿梭,很快走入一个窄巷。看来他也不是很熟悉这个路段,每过一个路口都犹豫一下,要不要转弯。我一路追过去,过了窄巷,进入一条安静的街道,那人影始终在我前面百步左右。我觉得我大约跑了有两站路,那人数次回头,以为已经甩下了我,但我如影随行地跟着他,而且,越来越近。他转身又进入一道胡同。那胡同不断地有出口通向马路,渐渐地,胡同好像越走越死,又突然间,出现一条岔路。他犹豫了一下,可能在想要不要换条道。就在这一犹豫中,我已经追上了他。他站住,手里拿着相机,说:“你别过来,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信不信我能拧断你的脖子。”

我说,“怎么只有我一个人,你身后就有两个警察。”

他的身后是有行人,两个男人,且有很大的脚步声,我大叫一声:“抓小偷啊!”那两个男人便向我奔来,其中一人跑得太急,一脚踏破一个花盆,他忍不住往后一望。

就在这当儿,我想起了以前体育课学散打时一个重要动作,一脚踢向他的裤裆!

他“噢”地一声,跪在地上,疼昏过去。我夺过相机,拔腿就逃。这才发现我自己因为刚才一顿长跑,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没跑几步,就到了路口,一辆黑色的汽车骤然而至,停在我面前,门同时打开了,传来沥川的声音:“小秋,上来!”

我跳进汽车,急驰而去。

“受伤了没有?嗯?”沥川把我抓到他面前,问道。

“没有。”

“你怎么把相机抢回来的?”他递自己的手绢给我擦汗,继续问。

“我踢了他一脚,他昏过去了。”

“不会吧?这么容易?踢一脚就昏了?这是昆明市职业小偷的水平吗?”他说,“这么没用,连个相机都抢不到?”

“哎哎,你帮谁说话呢?”

“我变相夸你是女英雄。”

“这还差不多。”

我们回到金马坊的牌坊,刚才拍照的地方,一起下了车。

沥川看着我,说:“你跑累了吗?跑了多远?有两千米吧?”

“差不多。”我还在喘气。

“能再跑一趟不?”他说,“刚才,就在这儿,有人偷了我的钱包。”

“啊!?什么?!你,丢了钱包?”我大叫,“这是什么破地方呀!?怎么这么多小偷?在哪里丢的?人往哪个方向跑了?他还偷了些什么?”

我看着他,发现他在幽幽地笑。

“沥川,我知道你不在乎丢现金。可是信用卡和银卡,人家是可以刷到爆的。”

“开你玩笑呢,瞧你急的。”他帮我把跑散的头发摅到耳后,“以后再出现这种事情,你宁肯丢下相机,也不能丢下我。”

“是,是,我错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得先保护你。”

“这就对了。”他看着我,目光与月光一样宁静。

我抱着相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沥川,里面有我们的合影。我才不让人家偷了呢。”

“如果没有合影呢?”他问。

“这是你的相机,又不是我的,偷就偷了呗。就算值钱,你也不是丢不起,是不是?再说,我的命,也很珍贵,对不对?”我振振有辞。

“说你不明白,不会算帐吧,你又挺明白,算得挺清。”他叹气,“我只求上帝保佑我,以后千万不要得罪你,不然也会挨你一脚。”

我双手过去,圈住他的腰:“嗯,人家一直都很温柔嘛。就凶了这一回,给你看见了。”

“一直温柔?不会吧?第一次见你,你泼了我一身咖啡。第二次,你当着我的面爬墙。第三次,你袭击校警。我觉得你是一个暴力女,又暴又色,实在很怕人。”

沥川虽时时谦逊说他不懂中文。其实,他的词汇量满大的,也满实用的,一番话听得我哑口无言。

为了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我连忙打断:“沥川,我饿了,想吃米线。”

“你不是刚吃完饺子吗?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人家担心姨妈给你难受嘛,急得都没胃口吃了。以前我可是挺喜欢吃饺子的。”

“那就去LDW吧。”

“老滇味。”

“LDW。”

老滇味看上去是国营企业的派头。吃饭要先到门边的小柜台买票。

我问沥川:“你在这里吃过?”

“没有。我看过广告。人家说味道很正宗。”

“过桥米线在二楼,楼梯滑滑的,我们不要上去了。”

“上面人少,你先去找位子吧。”他到柜台门口排队。长长的队,大约有十个人。

排队的人看见他拄着双拐,都说,“不用排了,直接去窗口买就得了。”

不知是谁还加了一句:“残疾人优先。”

那些人说的是昆明话,我相信沥川听了个半懂。他摆出一副漠然姿态,一动不动地排在最后。

拿了票,我们一起上楼,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来。不一会儿,服务员端来了米线,还附送一小盅汽锅鸡。我问沥川:“只买了一碗,你不想吃吗?”

“已经在姨妈家吃饱了。”

“要不,你吃点凉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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