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非醉- 第3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平缓的尾音部分也结束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暴风雨带给世间一次强有力的涤荡之后,留下了一个澄澈清亮的世界,而拨开云层重现真容的太阳又为这个世界增添了半圈瑰丽的光环。
“彩虹。”一声呢喃在静谧的空气中漾开,缱绻的气氛轻柔地波动了一下。
任笑迟透过窗户看着天边那条七彩斑斓的弧形光带,微微笑了起来,低声说道:“洛枫,你看,彩虹出现了。”
洛枫没有去看,他只是坐在床沿,一直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而他怀里的人则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上欣赏雨后景色。
“可惜不是很清楚,”任笑迟说,“玻璃上有雾气。我去把窗户打开。”
说完任笑迟就想站起来,可她只动了动就停了下来,因为她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力又紧了一分。
任笑迟笑了笑,只得作罢。过了一会儿,她低缓地说道:“我想起《圣经》里说神与从诺亚方舟里出来的所有活物立约,水不会再泛滥,不会再灭绝地上一切有血肉之物,也不会再毁坏地。神将虹放在云彩中,作为他与地立约的记号。”任笑迟看向洛枫,对他说:“今天我也要与你立约,以这彩虹为证。你说过只要我做你的女人就可以留在你身边,现在,”任笑迟想到他们此刻的姿势,她正跨坐在洛枫的腿上,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气息相交,悸动相连,又想到刚才的缠绵,脸红了又红,“虽然你没有……呃……但是……总之,已经这样了,你不能反悔。”她吞吞吐吐、极其省略地把一句话讲完了。
洛枫注视着任笑迟难得羞涩的表情。那片红灿若丹霞,像是要烧进心里,烧去一切繁复琐杂、牵缠绕挂,只留下最简单、最真实的存在。那片红像是要引导他去一个他从没去过但曾经想往的地方,这种想往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他戴上了枷锁。他真的不能反悔吗?他真的要因为一句适得其反的话而接受一个适得其反的结果?
“你会反悔吗?”他问了一句。
任笑迟凝视他的眼睛,坚定地说:“不,我不会。”
“你不怕?”洛枫又问。
“怕什么?”
“怕我是黑道中人?”
“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洛枫,我不怕。”
“怕其他人说你黑白不分、正邪不明?”
“现在已没有绝对的黑与白,正邪也只是在一念之间。我不想分清楚,我也分不清楚,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怕别人怎么想,他们有评价的权利,我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怕,”洛枫顿了顿,“怕和别的女人一样对我来说只是过眼云烟?”
任笑迟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说道:“我怕。”抬头看向窗外的彩虹,低低地说:“我当然会害怕成为你的过眼云烟,害怕从此以后我们的关系只会走向终结,不过只要我们能共同走过一段日子,只要我能给你你想要的,就算是过眼云烟也值了,我会在其中积聚勇气去面对最后的得失。”
洛枫心绪复杂地听着这一番脆弱中有坚强、逃避中有坦然、失落中有满足的话。“你要的呢?”他问,“不想要了吗?”
“我要的?”任笑迟看向洛枫,“我要的你会给吗?”
洛枫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任笑迟笑了笑,抬眼看向窗外。
屋里又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任笑迟问道:“洛枫,你的腿酸不酸?我还是站起来吧。”
“早就麻了。”洛枫说。
任笑迟一听,忙要站起来,嘴里说着:“你怎么不早说,我给你捏捏。”
洛枫呼吸一滞,胳膊上用了点力更加拥紧了任笑迟,低沉道:“别动。”
“可是你的腿……”任笑迟还想再说什么突然止住了,脸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脖颈以及半露的胸口。她没有再动,而心却沉了沉。他终究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反悔的退路。
任笑迟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走之前她从包包的夹层里掏出两道护身符,一道给了洛枫。知道他并不相信这种东西,任笑迟把“信则有,不信则无”、“心诚则灵”等等理论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好在他终是收下了。还有一道本来是想给孟骁飞的,可是知道他还有个亲弟弟时,任笑迟犯难了。虽然她跟孟骁阳还很陌生,可是因着他和孟骁飞以及洛枫的关系,她自动摒除了那种陌生感,自然地对他亲切起来。兄弟俩给一个不给一个到底有些厚此薄彼,就在任笑迟为难的时候,孟骁飞说:“笑笑,给骁阳吧,我没关系。”孟骁阳一听,立刻说:“我才不要这玩意儿。哥,你拿着吧。”“我用不着,还是给你吧。”“我也用不着,给你。”“骁阳,这是笑笑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这本来就是给你的,我不要。”兄弟二人开始为一道护身符推来推去,虽如此,他们之间的浓厚亲情却是不言而喻的,最后任笑迟把符塞到孟骁阳的手里,笑道:“你是最小的,理当受到照顾。这个送给你,不要再推辞啦。”又对孟骁飞说:“骁飞,下次我补一个给你。”
听到任笑迟这样说,再看看她脸上的笑容,孟骁飞猜想她跟洛枫可能达成了某种共识,关系有了转变,对此,他是欣慰于见到的。
借着夜色的掩护,孟骁飞开车送任笑迟回家。而在半山别墅里,孟骁阳被叫到了洛枫的房中。
向美兰的葬礼一结束,以大东为首的新派又开始叫嚣起来,按下暂停键不久的新旧派之争又恢复到正在进行的状态,而且新派的优势越来越明显,已逐渐占据上风。旧派则开始显露出疲态,招架无力以致丢失了相当多的地盘。
之所以出现这种旧消新长的局面,一是因为新派在葬礼其间养精蓄锐,做好了下一步的掠夺准备,等到葬礼一结束便如窥伺猎物已久的饿狼般迅速扑上去,令犹在丧氛中的旧派措手不及,阵脚大乱,贻误了反扑时机。二是因为洛枫的不作为让元 老们愈加不满。作为于德山的接班人,连罗帮的龙头大哥,洛枫理应全力以赴,尽早平息这场内乱,清理门户,以儆效尤。可是当元 老们几次三番找他商量计划时,他都推脱说时机未到,还要再等等。之前他受伤休养,不理帮中事务,元 老们还可以理解,可现在他伤已痊愈,却还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元 老们不免对他有点失望,心理上也有了倦怠,在对抗新派时也不像过去那样不遗余力了。
扶疏似树,质则非木,高舒垂荫。正值春末夏初,蛰伏许久的芭蕉开始舒展身躯,抖一抖宽大的叶子,郁郁葱葱的青翠与荷叶相映成趣,染绿了一池碧波。“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即使只是一个倩影,凌波仙子的美妙姿韵还是引得爱慕者们争先前来一亲芳泽。等到满池荷花竞相开放之时,于沂水亭中闻香赏荷,沐雨熏风,别是一番情趣。待留得花间住,回望曲廊归路,梦入芙蓉浦。
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荷花再开时,那位以往都会来亭边赏荷的妇人却不会再出现了。不知荷是否会记得她,不知她是否会放得下这一池荷。
洛枫站在书房的窗前,眼中映入碧绿的池水,波荡无声。
“枫哥,我查过了,太太出事当晚有个女工无故失踪,这其中可能会有关联。”
“是死是活?”
“应该活着,多半是趁乱偷跑出去的。”
“把她找出来。”
“是。”




第六十九章

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经过花团锦簇的园圃,穿过凤尾森森的竹林,跨过月洞院门,一座古朴典雅的房子便出现在了眼前。
伫立于门外,伸手欲推门,却在半空中停留许久,最后又收了回来。抬头看看门额上的字,想起当日于德山带他母子二人到这里时说过:“‘兰轩’当得兰人住。美兰,你注定是这里的主人。”一句注定让母亲兴高采烈地住了进去,而他则对这里无端地生出了厌恶。多年来,他进“兰轩”的次数屈指可数,最近的一次是在几天前。原打算从此不再踏足这里,可刚才他却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就走了过来。其实他一直都无法否认,即使再怎么疏远,再怎么视而不见,他还是无法割断与这里的联系,这是他注定所要承担的羁绊。
又伸出手,犹豫片刻,终于将门推开。进到里面,一阵檀香从鼻尖掠过。四下打量,镂空雕花大床、黄花梨梳妆台、紫檀木桌椅柜架、青瓷玉器、名家书画,十分古色古香的布置。房间的尽头有一座佛龛,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香炉上几缕轻烟袅袅而上。站在屋内,他试图抓住那晚残存的空气中所遗留的信息,试图静下心来找出他需要的答案。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已经看透了这里,可现在他却有些迷惘。他不知道这里是否存在一个答案,是否还留有他未知的信息,他正在做的事是否会颠覆他以往的认知,颠覆之后又该如何?
他始终无法平心静气地站在这里。以前他厌恶这里,理直气壮、无所顾忌地避开这里。几天前,他带着冷酷的恨意漠然地进出这里,漠然地处理他该做的事。现在事过境迁、人去楼空,对这里的厌恶却莫名消失了。细看之下,虽有家俬摆设,他却觉得这里空得很,空得让他有些发怵。他无法抓住这里的任何东西,甚至变得束手束脚起来,只能在就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浸在一室檀香中,像失去所有触角般察觉不出什么,像失去所有思考能力般推断不出什么。眼角瞥见日落夕照的窗台上有影子在摇动,转眼望去,原来是一枝枫叶映上窗来。
7岁之前,当他还有个家的时候,记得离房子不远处有一大片枫树林,年幼的他时常会跑到林子里玩耍。置身于绚丽的枫林当中,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他曾问过母亲他的名字是不是就是那片枫林的意思,母亲蹲下身来,摸着他的头,笑着说:“枫树是这个国家的象征,为所有人所珍视。你是妈妈最珍视的人,是我生命的象征。你在,我在。我若不在,你也要在。”当时他并未听懂母亲的意思,只欣喜于原来他和那片枫林是一样的。在火红的世界中,他就是枫,枫就是他。可是在某一天,当血红四溅,浓烈得像是要吞噬他的时候,他惊恐地想要躲开所有的红。从那以后,他将枫林与他剥离开来,他就是他,枫就是枫。他们并不一样,他不是任何人的象征,也不为任何人所珍视。搬到于园以后,母亲征得于德山的同意打算在他房前种几棵枫树,他拒绝了,后来她将枫树种在了“兰轩”之外,他视若无睹,这些对他已没有任何意义。
可既然没有意义,他又为何会想起?他在心里嘲笑自己,他竟会在此时、于此地不知不觉地回忆那些往昔不愿再回想的事。尘封多年的记忆不经意间便流泻出来,他竟没有控制住。
他试图终止回忆,可记忆一旦开了个头,便如堤坝泄洪般一发不可收拾。嘲笑过后,反省过后,他依然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之中,久久无法回神。似乎在这间空落的房中,在他无法维持敏锐果断的情况下,回忆便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
像是解除了封印一般,他逐渐想起了很多事。一件一件地、不按次序地、异常清晰地在脑中盘旋,让他无法回避、无法忽视。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笑吟吟地走到波光粼粼的湖边去看全身闪着金光的鱼。想起那时每晚睡觉之前她都会在他额头印上一吻,并微笑着说“晚安”。想起那天她在哭嚎过后擦干眼泪走到他面前,微笑着对他说“没事了”,然后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想起年少气盛的他因受不了别人的讥笑而跟一群人打架,结果被学校记过,她也被叫到了学校。在班主任数落他的种种不是时,她一直低着头,像个受审的罪人一样。领他回去后,看着他满身淤青,她只说了句“没事了”,然后就开始给他上药,而她的手却像是在颤抖。想起冬天下雪时,他因没带伞而冒着风雪回去,快到时才看见她迎面跑过来,手上拿着把伞,脸上有几道红印。她拍拍他满头满身的雪,说了句“没事了”,然后就带他回去。她的手很烫,触过的地方似乎留下了余温。想起她的某个男人因他的顶撞要打他时,她急忙抱住那个男人好说歹说,并再三保证他不会再犯,那个男人才罢休。她把他拉进房里,告诫他以后说话要注意分寸,避免给自己招来麻烦,最后说了一句“没事了”就出去安抚那个男人。想起有别的女人跑来对她谩骂时,她会让他到他房里去,不要出来。他听到外面传来吵架声、吼叫声、啼哭声、桌椅板凳倒地声……等到所有声音都平息后,她进来跟他说“没事了”,然后就收拾行李准备带他离开。她双眼发红、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像是跟人动过手。想起7岁以后,18岁以前,每年总有一天她会为他煮一碗面,虽然他总是无动于衷,但她一直坚持着。想起他去法国之前,她一股脑地给他买了很多东西,装满了好几只箱子,而她的话却只有一句——好好照顾自己。出发那天,从于园出来后,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她一直站在门口,直到车子拐弯再也看不见。想起从法国回来后,于德山将他叫到园里,她一路小跑着赶来见他,满脸惊喜。想起……想起……
双手紧紧地抱住头,想要压住脑中不断翻涌的记忆。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为什么要让他想起来?伤口又裂了吗,为什么会那么疼?下雨了吗,为什么脸上会那么湿?现在是什么季节,为什么身上会那么冷?
猛地站起来,不要再想了,他要离开这里。这里是另一个漩涡,他要被卷进去了,他要赶快离开。
怎么会那么黑?出口在哪?左右寻找,有光从缝隙中透进来。冲上去,打开,外面是一个亮堂的世界。
就在他想夺路而走之时,有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
“枫……枫哥?”
是谁?循声望去,廊下竟站着一个人。再细瞧,原来是前段时间一直在照顾他的女孩。
往后退了两步,隐入黑暗之中,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我是来给太太上……上香的。”女孩结结巴巴地说。
他想起了香炉里的轻烟,说了声:“进来吧。”
女孩起先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了一小会儿,才挪动步子,低头走了进来。
他突然间对这个为他母亲上香的人生出几分谢意,不由得说了句:“有劳了。”
女孩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太太是个好人,我……”话未说完女孩就开始小声地抽搭起来。
她是个好人?不错,在外人眼里,她是个好人。可在他眼里,她又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看不清了,现在他又要去哪看呢?
他该走了。
“枫……枫哥……”
怯生生的声音又打断了他。
“什么事?”他有些不耐,想立刻离开。
女孩似乎有些怕他,战战兢兢地说:“太太……太太要是知道你来看她,肯定会……会很高兴的。”
像是有双手在他的伤口上重重地按了下去,疼上加疼。明明医生已经说他大致痊愈了,可这伤却像是积重难返、久不愈合,疼得直让他沁出汗来。风吹进屋内,脸上一片凉意。
女孩抽噎了两声,见他没有说话,大着胆子又继续说:“以前太太总是盼着你能来看看她,可是……可是……枫哥,你要是早点来多好啊,太太……太太就能看见了。”
“是吗?”他喃喃地说,“盼着……我吗?”
女孩怕他不相信似地忙说道:“是的。你没来,太太就到路上等你,经常一等就是大半天。你经过后,她会哭着看你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回来。有时……有时她会躲在假山后面看你在书房里……工作,好几次都差点被石头绊倒。太太她……很想你……”女孩有点说不下去了,又开始抽搭起来。
“她为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