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早点儿去歇息吧。”邱处机看杜大成的样子,不由走上去对他说道。
“是,师叔。”杜大成此时显得无比顺从,刚走了两步却又转回身来看着邱处机问道:“师叔,我父亲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
“大成,你问我,我却问谁?”邱处机一时被问住了,不由这样含糊地回答道,“我自然是从你那儿才知道你的父亲,你怎么却要问起我来了?”这样说着,却也在犹豫到底要怎样告诉他这件事才好。
“哦。”杜大成想,自己也是一时情急了,邱师叔不过才来几天,却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以前的事?还是问问师父吧,他想着不由又转过身去想要问师父,可是马钰一看刚才的情形,已经向自己庵堂走去。杜大成原本有些敬畏师父,此时也不敢跟着去追问扰了师父的清静,再看看庵堂之内,吕道安等人是早已经回自己庵堂歇息去了。平时满堂的师兄,此时却找不到一个人来打听,再说即便找人问了,他们又能知道些什么?恐怕未必就有自己知道的多。
“师叔,您的父亲是做什么的?”杜大成看邱处机仍然在当地未去,他一时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对人说,就忍不住问道。
“大成,这一点咱们两个倒十分相似,”邱处机看杜大成神色郁郁,不由想要开解于他,于是就缓缓说道:“我父亲原在山东登州以务农为生,家中十分贫寒,母亲病死之后,我父亲就想要为家里多挣些钱回来,就和我的堂叔去南方做生意,没想到却一病不起,最终客死于他乡。那时候,我也不过十二三岁,却比你现在的年龄还小。”
“原来师叔也是苦命人。”杜大成想起当初随着母亲逃命,后来母亲又撒手而去的情形,别人看他都以为他性格足够刚强,那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却不知道他却是把这些伤心事都深深地藏了起来,平时总是做出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此时他听邱处机讲起自己的父亲,未免有些感同身受,眼睛里竟然蓄满了泪水。
“好男儿,原本要比别人多吃一些苦。”邱处机此时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不想看到杜大成更多地沉溺于对自己父辈的记忆或者猜想之中,“多些苦处的磨练,反倒才能使人更为强大。”
“嗯,我知道。”杜大成说道,“只是不管务农也好,经商也罢,总归是个正经营生,师叔,你说是不是?”
“那倒也是。”邱处机随口答道。
“可是要真是土匪却不一样了!”杜大成接着说道,“若真是打家劫舍的土匪,那更是天地都不容的!师叔,你说是不是?”
邱处机看杜大成此时的神情,倒是平时难得一见的满脸肃穆,他不由说道:“若世道太平,人自然可以务农、经商、仕进,那些当然是处世之正途。只是如今么,各国纷争,战乱频繁,老百姓为生活所迫,被逼上山做土匪的倒也不是没有!”
“这世道若人人都能忍,难道他却忍不得吗?”杜大成双目一立,发狠说道。他此时说的“他”自然是他生怕是土匪的父亲。
“你不是却最佩服你的父亲?”邱处机问道。
“我,我之前佩服他的却是他对弟兄们讲义气,那些叔伯们又常夸说他勇猛过人,可是当时却不知道他是土匪!”杜大成说道,“若是土匪,自然就应该另说了!平时师父教导我的都是为人平和,与世无争,我自己也努力要做个好人,可是,难道我的父亲却真的是土匪吗?”
“是土匪如何,不是土匪却又如何?”此时邱处机也看出些端倪来:杜大成如今是有心结了,如果不把这个心结给他解开,恐怕他一时是不得安宁了。
(本章完)
第159章 56、此刻()
听邱处机这么问,杜大成不由一愣,“嗯,他若是土匪,我,我……”
“你又如何?”邱处机继续问道。
“我……”杜大成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不过此刻他心中的恼羞之情却难以掩饰,双拳更是紧握,好像要把谁打一顿才算痛快。
邱处机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对他说道,“走,我们且到外面去走上一走。”
“现在?”杜大成看看外面黑黢黢的一片,不由问道。
“怎么,你害怕了?”邱处机扬起脸来问道。
“哼,我有什么可怕的?”杜大成也把脸一扬,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去。
邱处机随后也跟了出来,外面夜色正浓,山风却更猛烈了些,人刚一从斋堂出来不免会浑身一寒,陡地就精神了许多。不过天空的星星看起来却温暖至极,它们此刻不断闪烁,伴随着弯弯的月亮,显得夜空更为明净、深远。
邱处机背起手来慢慢在前面走着,杜大成就跟着走在后面,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邱处机偶尔会停下来,仰起头来看着天空的星辰,轻轻地喝上一声彩。
杜大成跟在后面,心中却不由嘀咕:“这样的星空,我不知道看过了有多少次,却不知道有什么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虽然是这样想着,可是看邱处机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由的他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来,抬起头来仔细看着星空。
这一望不要紧,目光突然从一团漆黑之中看到无比巨大的天幕之上星光点点,看上去浩瀚无边,向远处不知道延伸到哪里去,一时不由只觉得天地浩渺,这莫大、静谧的空间,竟然有着难以诉说的博大、深沉之美。
一刹那,杜大成几乎屏住了呼吸,仿佛被那厚重的深蓝丝绒吸引住了。沉静着,慢慢地,他张开双臂,好像与这天地浑然一体。
呼吸,随着天地之间如此沉静的声音。
深远的,几不可闻的声音。
邱处机只是缓步前行,却不管杜大成此时如何,风吹得他的衣襟呼呼直响,他却并没有觉得多少寒意。
当人囿于一个狭小的角落之时,就会觉得落到自己身上的事情实在是无比重大,重大到几乎令人无法承受的地步,要想让这种无法承受的感觉消逝,一个是等待时间的消磨,另一个则是让个人胸怀变得博大。胸怀若大了,自己的一些小事或许就会小得不堪一提。邱处机向前缓缓走着,这样想,杜大成并不是一个蠢笨的孩子,让他自己慢慢去体会,或许比自己对他劝解太多反倒更有益。
自己要做的,只是给他时间,给他空间。
天地,就是这至为博大的空间,当你能够自在地同天地沟通,所获得的力量是无穷尽的,更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
只是,这一刻,这应该静极的一刻,心思沉静,或许才能够听到那个声音。
杜大成静静地站在那里,天空之中繁星闪烁,此刻好像离得他很近。
我是谁?人如果像繁星,我又应该是怎样的一颗?
我应该很亮,应该是最闪亮的那一颗吧,悬在正当天空的,每个人一抬头就能够看到。
我一定能够做到。
每颗星星看起来都是孤单地发着自己的光,但是其实那光就是它们在交流吧,在说着别人无法听懂的语言。
如果父亲在,他会对我说些什么?
想到这个,杜大成好像看到之前拉着自己的手悠闲地在山路中散步的父亲,他是孔武有力的,却总是无时无刻不在给自己最温柔的呵护。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他是土匪,不是么?
“我是谁不重要,你是谁才最重要。”突然,杜大成感觉到这才是父亲最想要对自己说的。“我已经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当然你也已经不能,但是孩子,我却会尽我的力量送你走得更高,更远。”
超越我,超越你自己。
如果幽光是星星的语言,或许这种沉默就是父亲此刻的语言,自己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如同父亲就在眼前。
瞬间,眼泪就静静地流了下来,无法抑制,也不想去抑制,只是让它尽情地流着,好像那就是此刻自己最想说的话。
人生于天地之间,最需要的自然是堂堂正正地去做一番事业,又何必纠结于过往,纠结于自己的父辈如何?
这又是谁在说?或许,只是从自己心里缓缓升起来的回答。
星光依然闪耀。
天地之博大,容纳着此刻深切的痛苦,无声的悔悟,和对未来无尽的期许。
不知道时间过了有多久,邱处机才从远处背了手缓缓走了回来,走到杜大成身旁,却也不招呼他随自己回去,只是慢慢地走过去。
杜大成轻轻擦去腮边已经被风吹干了的泪痕,转身随在师叔身后也向回走去。师叔没有说话,他一时也没有说话。
一直走到能看到斋堂暖暖的灯光之时,两个人好像才从一番神游之中回到了人间。
“父亲是做什么的,还重要吗?”终于,邱处机缓缓地问道。
“不重要。”杜大成轻轻地回答,“他从此只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符号,告诉我从哪里来,却不应该决定我到哪里去。”说到这里,他又缓缓抬起头来,看到的倒好像是父亲此刻也是极其欣慰的微笑。
“嗯,不错。”邱处机说道,“父母赋予我们生命,这却是至为重要的。”
两个人至此也并不再多说,邱处机去斋堂之内把灯火熄了,就和杜大成分别回了自己的庵堂,好像今天只是和往常极为相同的一天一样。
但是杜大成知道今天非比寻常,更重要的当然是自己心中的变化,好像自己现在才重新认识了自己,内心有一种别样的激荡,有着重生了一般的喜悦。
当他躺在自己庵堂的硬板床上,耳边听着熟悉的虫鸣之声,还有隔壁房间师兄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平常那鼾声大了是会让他烦躁的,有时候他甚至会起身去看看哪位师兄能够发出如此洪大的声音,然后轻轻地把他的头扳一下,或者拿个草叶拨拉一下,直到他的鼾声小了为止。师兄们后来都知道他干这事,却不大和他计较。
此刻,这如同往日一般熟悉的气息仍然包围着他,杜大成却觉得自己和平常不大一样了。他静静地躺着,眼睛却只是留恋着看向窗外稀微的星光,和已经斜向天边的月亮。
温暖而清醒。
有一天,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杜大成心里突然有一个声音缓慢然而坚定地说。
我要去的一定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地方,我会成为一个更强大的自己。
(本章完)
第160章 57、解毒不只为救命()
邱处机回到庵堂之中,看看桌上摆放的一摞书籍,找出那本《方志秘考》来,准备继续在“京兆府”一章中寻找看到底有没有变龙甲的线索。
此时山中已是万籁俱寂,重阳会的一干弟子们早已经歇息了,师兄马钰的庵堂之内也没有灯光,不知道是正在打坐还是已经睡下了。
邱处机自然已经习惯了整夜不寐,不过在磻溪之时,他于这静夜中往往是打坐入静,只是在静修之上去用功夫,如今却是要在这一本薄薄的书中去找出极为渺茫的一点线索来。
“线索自然是少,但是用心去找却未必就没有,如果这本书上再没有线索,我只能再去山外城镇之中再去找来。”邱处机在翻开书页的时候这样想道,“这也就譬如修道一般,总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但是用心做去,却总会有水到渠成的一天。”这时他又意识到:“正所谓‘无处不修行’,打坐是修行,诵经是修行,努力去做事又何尝不是修行?”这样想着,就只一心在字里行间寻找,不放过一点点线索。
赛神医自己编写的书自然略有些简陋,这么多章看过来就一直都没有图画,此时向后看去,也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看已经翻到最后几页,邱处机心里的热情也不由慢慢淡了下去:“这本书中没有,少不得明天就要出山去。”
正这样想着,却看到一页黑色的笔墨之中,突然就有一条细细的红色印迹向后延展开去,好像是不经意间在写字的时候蹭上了些红颜料上去,一纸墨色之中这道红色十分显眼,邱处机连忙向后翻去,接下来的这页有一个淡淡的红点,首行文字上标注着“变龙甲”的字样,旁边还有赛神医写的一行小字:“罕见之毒物,欲图,未果。”看来赛神医原本是想要画下图画来好让人容易辨认的,不知道是他自觉画工不佳还是怎么的,最终却是没有画成。
看到这儿,邱处机心中不由一喜,“赛神医到底还是提到了变龙甲!”他仔细读去,只见上面写道:“变龙甲,余初闻此名于山上清风小镇,有七岁孩童误中此红瓜之毒,当地郎中无药可救,余急施针,勉强救回,无奈中毒时久,孩童虽得救活却终生不能下地独行,怅然离去。”
“原来赛神医也曾针灸救回中毒孩子的性命,只是救得晚了,那个孩子虽然被救活了,却终生不能自己行走。唉,这样的话恐怕孩子的父母倒更为伤心。”邱处机想道,接着看下去,却见后面继续写道:“余欲教授当地郎中学此针灸之术,众皆辞。”
看到此处,邱处机想,一定是那些郎中看到赛神医只是把人救到这种程度,此后也并不想再以这样的手段去救人,他们却不想这只是耽搁时间太长导致的,却不是针灸的方法有误。“不过以赛神医的性格,难道却没想到要对这变龙甲的性状再多加分析,再去寻找更好的解毒方法来?”
接下去看,只见赛神医写道:“余不忍,多方寻觅解毒良方,终未果。恰济南府有旧友寻来,无奈只得归去,然变龙甲毒性之强,实前所未见……”
接下来赛神医却只是写自己回到山东之后如何挂念变龙甲一事,他也查阅了无数的医书药典,却都因为变龙甲只在龙门山小范围内生长,很多典籍之上都没有记载。赛神医此时写道“唯有施针一法,余行医四十载,才于针灸之上略有建树,想龙门山方圆百里,却恐再难有施针之人。”
“这和当地郎中说得倒是颇为一致。”邱处机看到此处,想道,此时文字已经到了页末,他觉得赛神医对变龙甲的记述或许就到此为止,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待翻到后页,赛神医居然又接着写了下去。
原来,第二年春天,赛神医再次来到陕西山中采药,这次他于变龙甲上就分外留心,在龙门山中采得了几个冻干的变龙甲的果子,他知道冻干的药材于药性之上与鲜果差别不大,所以在没有鲜果的情况下,就对变龙甲的药性做了几次实验,在书中他记载到:“变龙甲,性热,大毒,少量即可致人昏迷,可致残。减至三钱量时可致四肢麻痹,无疼痛感,及时施针可复原。”最关键的却是最后一句:“遍寻,终无可解毒之物。”
赛神医于变龙甲上记述颇多,接下来的内容都是围绕着变龙甲实验中用量的变化、投放次数以及每次不同结果的记载,写得十分详尽,与其他常见药材的记载十分不同。
“赛神医也是寻根究底的人,终究也还是没有找到解毒的药方。”邱处机看到此处,虽然知道结果最终或许就是这样,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此时因为看得十分投入,看得眼睛就有些酸痛起来,于是他站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月亮已经斜斜地坠到了西边山峰处,东边天空却透出一片火红来,眼看太阳即将要从那一片火红之中喷薄而出,又是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邱处机此时顾不得欣赏这凌晨之时的山中壮美,只是背了手在院子中漫步,看到天边那一片壮丽的红色,就不由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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