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听听雨唱歌,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北渊枕着双臂,倚在床头,静静地说道。
纪烟烟扬起头,看见北渊深黑色的眸子里,不知道闪动的是什么。
外面小雨仍在淅沥地下,这个时间,整个云泽城还在沉睡。
清晨时分的天,灰蒙蒙的,屋子里也是灰蒙蒙的。
“从前有个小村庄,叫青田村,村里有户人,家里有兄妹两个和一个父亲。因为地处北方,那里总发生战乱,战争一来,大家就举家逃走,战争平息后再回来。因此,庄稼种不好,土地总是荒芜,家家都很贫穷。这对兄妹和其他人家的小孩子一样,经常吃不饱饭。
“每逢下雨天,兄妹两个便躺在破草席上,妹妹喜欢听着那些鸟儿吱吱喳喳吵闹,哥哥虽然不爱听,但知道起床后会更饥饿,便也陪着妹妹听。
两个小孩子就这样躺着,一躺就是一天。
“后来,哥哥长大了一点,就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去村南最高的一座山上采摘恒春花,那种花既可以吃,又可以拿到镇上换钱。从此后,每逢下雨天,这对兄妹都很高兴。因为一下雨,做哥哥的就可以上山去摘花,妹妹就可以不用饿肚子了。
“就这样过了几年,直到哥哥九岁那年,也是像今天这样的一个小雨天,他上山去采恒春花……
“他以为妹妹会像平时一样等他回来;他以为爹爹也会像平时一样等他回来;他以为自己也能像平时一样回来……”
声音停住了,北渊讲到这里,发现再也讲不下去。
“发……发生什么事了……他到底怎么啦……”纪烟烟的眼泪,无声地流下。
“他?他没怎么,后来他还过得很好,他再也不用挨饿了,也不用上山采花材了,吃得好,睡得好,穿得好……”北渊自嘲地笑了笑,但紧接着,面容又变得极为苦涩,“可是他的妹妹因为他而失踪,他的爹爹因为他……死了。”
“死了?”纪烟烟有些惊异。
“死了。”北渊眼中灰暗一片。
“怎么……怎么死的……为……为什么?”纪烟烟看着面容惨澹的少年,心中揪得紧紧的,彷佛呼吸都不通畅。
“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他,妹妹失踪了,老族长死了,爹爹……死了,还有那么多村人的性命,现在都系在他的身上?为什么?”
北渊豁然坐起。
为什么他人的命运,要依赖他的生死!
为什么他活着,是要为那些人负责!
为什么他想转开身,却转不开?
想甩头走,却走不掉?
北渊心底突如其来一股愤怒,将冷静的头脑彻底烧热,两手紧紧捏住纪烟烟的双肩,眼睛布满鲜红的血丝。
纪烟烟被捏得生疼,又被他可怖的样子吓到,惊呼一声,伸手欲挣开,却发现这少年已然松开了手,又倒回床头,面容苦涩,眼神有着黯然绝望。
纪烟烟突然间发觉,原来,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少年的过去。
他的过去如同深壑,她以前竟然连深壑的边缘都没有靠近,更别提深入进去,查看里面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还来得及么?
还有机会去看么?
“北渊……”纪烟烟抓着他右臂的长衣,轻轻地问道,心中不知为何,忽然间痛得很厉害。
北渊的神色渐渐缓了过来,侧脸看了看身旁的少女,轻声道:“我刚才捏痛你了罢,对不起。”
“没有事,一点都不痛,真的。”纪烟烟摇头,鼻子有些发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肩膀痛,才这样。
北渊仰起了头,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又道:“那对兄妹中的妹妹,如果活着的话,与你年龄一般大。”
纪烟烟心里“咚”地一跳,想起第一次见北渊时,他寻问自己是不是“紫萱宫”的人,想必就是在找这个妹妹了。
“如果他能找到妹妹,他一定要让她吃这世上她最爱吃的东西,让她睡最舒服的床,盖最柔软的被,看着她穿最漂亮的衣裳……可是……”北渊微微垂头,“妹妹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纪烟烟心中一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了北渊的左手,她感觉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抽回,他的手指清冷冰凉,就像他的心。
“会找到的!妹妹一定会找到的,只要有命在,有心在,就会找到的!”纪烟烟鼓励他道。
“只要有命在,有心在,就会找到的……”
北渊觉得心和手都很暖和,任由纪烟烟握着手,轻轻叹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
雨水的滴答声由最初的密集,渐渐变得稀稀落落。
纪烟烟就在这里静静地坐着,转眼看见他床边杯中的水凉了,起身要换,北渊却反手握住她的手,闭着眼道:“不用去换。”
纪烟烟手被北渊反手握着,头忽地一晕,心突地跳到了嗓子眼,又呼口气落下来,紧接着便开始咚咚咚跳个不停。
更要命的是,这屋子太静了,雨滴的声音,都遮不住她那心跳的声响。
太丢脸了。纪烟烟脸变得飞红无比,感觉到无地自容,她用闲着的左手,拼命捂住自己的胸口,想掩盖心跳的声音。
她偷眼看了看北渊,见他面容平静,微闭双目,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这样被握着,又感觉好舒服,好舒服。
可是,如果她嫁给白里……还可以这样和北渊握着手吗?
两人听着滴嗒的雨声。
纪烟烟慢慢平息下来,将手慢慢抽出,可却发觉握着自己的手被攥住,并抽不动。
她的心又狂跳起来。
伴着雨声,清晰可闻。
握着她的掌的那只大手,由原本的清凉,迅速变得火热,忽地压住她的手,分开她的手指,紧紧,紧紧地相握。
纪烟烟吓了一跳,感觉手却被握得有些痛,那只大手依旧在升温,越来越炙热,这并不是她的错觉,北渊的手就像火一样的烫,快要将她的手烤化。
纪烟烟忽然有一点点害怕,她不知道这害怕的根源是什么,但这害怕中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她也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渴望。
可是,即使这样,也抵挡不了她的喜欢。
她就是喜欢啊!
从第一次见他就喜欢。
从他第一次“吻”她就喜欢。
从他第一次救她就喜欢。
“我喜欢北渊。”
纪烟烟本是在心里说,可不幸地发现,她竟然将这句话说出了口。本来空寂寂的只有雨滴声的屋子里,只有她这声突然说出来的话。
纪烟烟慌乱地看向北渊,见他虽闭着双眼,喉咙里却发出闷闷的一声低哼,似乎在强行忍耐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
纪烟烟发现自己的心,突然也变得火热起来,可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却有种想要哭的感觉。
是委屈抑或是难过,就在自己刚才终于能将那句话说出口时,全部涌上心头,眼泪随之奔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不管了吧!什么白里,什么嫁人,什么都不管了吧!
“大恶人,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只喜欢你……”
她抽噎着说道,感情像是憋闷已久的水,终于找到了开泄的管道,哗啦啦全部奔出。
北渊忽然松开了她的右手,出乎意料地揽住她的腰身,将她顺势一带,她便扑到了他的怀里。
纪烟烟被他的举动吓到了,被紧紧抱着,头正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到他“咚咚咚”的心跳声响,比自己的心跳更有力,更澎湃。
她抬起头,那双火热的手掌已经抚住了她的脸庞,他半俯着身,正在低头凝视,距离她的脸很近很近,呼吸可闻。
纪烟烟觉得自己的心跳听不见了,因为它已经不再跳动。
就在这时,屋外远远的地方传来小溟狼的声音:“樱女姐姐,北渊今天会不会醒啊?”
北渊身子一颤,松开了手臂。
纪烟烟也坐直身体,脸色红晕未褪。
一阵尴尬的沉默。
北渊斜靠着床头,半晌道:“纪姑娘,对不起。”
这句话有如一盆冷水,浇到纪烟烟的头上,浇得她冰冷刺骨,她豁地抬头,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一眼不眨地看着北渊。
北渊被她的目光刺到,却并没有退缩,平静对视,道:“我要做的事决定了我身边不能跟随女人。”
这是北渊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诉纪烟烟,他拒绝她的理由。
纪烟烟咬了咬嘴唇,眼中泪光再次闪动,道:“你身边不能跟随女人,那樱女姐姐呢?这、这不是你的理由,是因为我说了要嫁给白里吗?
我……我可以……”
“白里。”北渊打断她,冷笑一声,头枕双臂道,“你若这么想,也随你。”
纪烟烟盯了北渊一会儿,慢慢道:“其实是你……心中有别的女人吧!”
北渊神色黯了黯,并不与她目光对视,瞥向窗外,冷淡道:“纪姑娘,请走吧!”
纪烟烟蓦地起身,冲出了屋子。
屋外传来她的恶声大喊:“老树精!快出来!跟我去湖边施法术结冰!快││”
“烟烟姐姐又怎么了?”屋外门口处是小溟狼的声音问道。
“不知道,从上次来了之后,她又多添了一个毛病,一生气就要云阳结冰,拿着冰块撒气。”是北渊的护体兽五采的声音。
“哦?拿冰块怎么撒气呀?冰块可是上等的美味。”小溟狼道。
“谁知道呢,她总是边抽冰块边说:“打死你这大冰块!”我也不明白的。”忠厚老实的五采道。
“你们两个小声些,不要吵到少爷。”这是樱女的声音。
“喔。”
在屋子中,他们刚刚醒过来的主人听到了这样的对话,无奈地苦笑。
“北渊你要记住,除了你自己,周围一切都是你的敌人,有一天他们都有可能成为你所杀或杀你的对象,甚至包括我。”
风昱这样教导他,意思不言而喻。
杀手本就不应该有什么友情、亲情、爱情,今天还是兄弟或爱人,或许明天风昱的一个斩杀命令,他北渊也必须毫不留情地下手。
这世上已经有几个令他难以下手的人:凌月衣、赤壁、海棠……如果有一天风昱交代他去杀他们,那便是他痛苦的开始,每想到这些,他都会从午夜中惊醒。
他不想再有下一个了……
不想有。
第四集 云泽之乱 第五章 收获
进屋来的果然是樱女、五采、小溟狼哆叽。
见北渊醒来,第一个冲上床的是哆叽,接着是五采。
两只爱兽不停地舔着北渊,将他弄得痒痒的。
北渊笑呵呵地使劲摸了几下五采毛茸茸的虎头,又将小溟狼抱在怀里。
“北渊,你睡了三天哩!”小溟狼哆叽道。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么?你们有没有不听话?”北渊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想到五采和溟狼都是神兽,除了自己别人难以驱御,望向一旁站立的樱女,心想她这下可是辛苦了。
樱女见北渊目光询问,答道:“没有。这三天来,他们见少爷你受了伤昏迷,都变得听话得很。”
北渊问道:“赤壁和云阳呢?”
“云阳跟烟烟在花园湖边。赤壁说是上街上打探消息,还没有回来。”
“打探什么消息?”
“关于“巫鹤之精”的事。”
樱女细细讲述了当天北渊晕倒后发生的事,北渊听到她讲那个神秘的黑纱少女,听装束正是自己怀中乾坤袋中的女人,不禁微微吃惊。
樱女道:“因为那女子是从少主你所在之处凭空出来的,所以我们也猜测她就是乾坤袋中那个唱歌的女子。当时她的巫鹤能吞噬摄魂兽,等于帮了在场所有人的忙,白里也因此撤退,后来,这少女没被允许进城主府,便不知了去向。”
北渊道:“这天下还有能克制摄魂兽的东西,对我们相当有利。这女孩是个很重要的人,要设法找到。”
“是。所以这几天赤壁每天都会打探一些消息,因为那天女孩带着巫鹤在天空出现,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现在整个云泽城都已经知道了。有一些楚国人称她为“巫鹤之精”,赤壁正是打探此事。”
“巫鹤之精,这也正是白展所探查出来的结果。”北渊点头。
樱女顿了顿,又道:“少爷,我们想你醒过来后,那女子或许很快就会出现了。”
北渊端起一杯水,道:“为什么,是因为乾坤袋的缘故吗?”
“不是。那女孩当时那天说,她名字叫阿柔,还说,是……是少爷你的女人。”
樱女这一停顿,时间正是不巧,北渊正喝了一口水进去,闻言“噗”
地一下,将口中水悉数喷出,呛得直咳。
那水正喷到五采的头上,它本在北渊腿上趴得舒舒服服,现在弄得满头湿漉漉,白虎脑袋“扑噜噜”猛甩,眯着眼睛不满地呜呜了几声。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北渊苦笑着向五采道了歉,转头再次问樱女道,“什么是“我的女人”?”
他现在可真的怕听到这样的话了。
“那个女孩自己这样说的。”樱女道。见北渊反应如此剧烈,心想,赤壁说的还是对的,这女子果然不是少主人的女人。
当时那女子这样说的时候,她和赤壁也是极为吃惊的。
樱女跟随北渊时间短,不到一年时间,但也清楚北渊并不是四处留情的男人,赤壁却从小跟北渊一起长大,清楚地知道,除了在旋月宫时有两个侍寝之女,北渊再没有别的女人。
“哪有的事。”北渊摇头道:“等赤壁回来,咱们再一同讨论吧!对了,那个白府的贵公子白里,那天以后怎么样了?”
“听说受伤很重,但还没死。”樱女道,想起当时被吸入“离”界漩涡中的情景,樱女面色沉冷下来,杀机显现,“我一定要杀了那个白里。
请少主人不要阻我。”
北渊一时目光深远,想了想道:“樱女,白里不会武功,杀他本是易如反掌,但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一直杀不了他?
“一是他有一把神奇的匕首“离”,二是他身旁有个永远跟随的随从,楚惊。三是他们有摄魂兽在手,只有这三样从他手中消失,才既能杀他又能保自己全身而退。如果我们和他们硬拼,多半是送了自己的性命。
“但照当前的形势,我们还不能动手,有摄魂兽在,去的话也是自投罗网。就算我们全力以赴,侥幸杀死了白里,自己人也必会有伤亡,到时候,白展爱子如命,白府更势必会找义父寻仇,这一切,都会阻碍我们杀王大计。
“樱女,杀王才是我们最大的目标。其他一切,都要以它为上。莫不能大事没做成,反而为小事而丢了性命。等到将来时机成熟时,我们自然不会饶过他。”
“是,”樱女微微低头,“樱女听从少主人的。”
“嗯。”北渊一时无语,又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今天是几号了?”
“今天是八月初二。后天八月初四,少主便要启程去无极天院了,那里初六开始招收新弟子。”
北渊点点头。
见胸前小溟狼睡得正香,心想真是跟什么学什么,它跟老树精在一起就学吃冰,跟五采在一起,就学睡觉了。
忽然想起溟狼剑一事,问道:“溟狼剑在哪里?后来,有没有事发生?”
樱女从他床褥之下将溟狼剑抽出,银光闪过,剑身在屋中熠熠生辉,正是那把大剑。
“多亏少主英明!”樱女笑了,由衷说道,“那天我施展离魂之术回到一刻钟前,便立即让云阳做出分身术,让他的真身去找小溟狼,我回到这间屋子找到溟狼剑,按少主的吩咐,将它藏到湖底之下。
“后来,云阳迟迟找不到小溟狼,这才耽误一些时间,我怕少爷等得着急,只好先施术回来。心中一直惦念这事。当天晚上大家都受伤回来后,我才知道,那天下午果然有人来盗宝剑,如果不将溟狼剑藏起来,真要糟糕!”
“还好漏洞补得及时,没酿成大错。”北渊苦笑道,“那天我们去得太匆忙,直到在场中时,我才想起这件事。白里带着一群人这样大闹,这么大的事,白府哪有不知道的道理?恐怕从前一夜我们离开白府时起,木峰就已经彻夜难眠地惦记上这把剑了。
“白里下战书,极有可能是他们想出的声东击西之计也说不定。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在前院打斗,后院偷剑的就来了,是不是木峰那老头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