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仙- 第18部分

终于，他爬山枝头，眼前满满的绿影婆娑，那一颗一颗触手可及的小小青绿果实，仿佛具有无限诱惑一般，叫他忍不住想将它们全数揽入怀中。

登高一览群山小，虽不至于此，但站在树顶上，视野十分开阔，远近黄湛湛一片芭蕉便在脚下。他征服了一棵树，却仿佛征服了这整片芭蕉林，小小的成就感升上凌玄心头，他微微一笑，伸手去摘那仿佛一脸笑意等待着他的青绿橄榄，对下方上官冰郁道：“上官师姐，你看哪颗橄榄最大，我这便摘下来给你。”

他便此般挂在树枝上，他消瘦的身体惹得挂满橄榄的枝头摇摇晃晃，叫人担心他随时会从树上掉下来。上官冰郁望着他，笑脸灿烂，却难掩美目中浓浓的担忧之色，她玉手随意一指，道：“那颗，我要吃那颗！”

凌玄当真便伸手去摘她所指的那颗橄榄，众多橄榄之中，它似乎特别大，也似乎特此招人喜爱。

自然也特别招鸟儿喜爱。

但见红羽灵动之鸟眼咕噜一转，吱吱一声自上官冰郁肩头飞了上来，奋力拍打翅膀顷刻间飞到凌玄身边，它短小的白喙看准凌玄即将碰到那颗橄榄的手，便狠狠啄了下去。

凌玄一惊，忙收回手，岂料脚下一滑，便手舞足蹈的摔落了下来。上官冰郁见状，脸色一变，疾步跑上前伸手想去接住他。可惜晚了一步。

凌玄狠狠摔在地上，所幸地面上厚厚一层落叶，他才不至于再次受伤，但此一摔，却也疼得他哎哟哎哟痛呼不已。

上官冰郁上前扶起他，满脸担心，道：“凌师弟，你怎样？”

红羽成功夺得那颗橄榄，扑扑几下飞了回来，落在上官冰郁肩头，嘴含橄榄，高高仰着头，像是凯旋而归的战士。旋即，它飞到上官冰郁手上，吱吱几声，上官冰郁将手心翻转，红羽便将嘴中橄榄吐出，小心翼翼的放在她的手心之中，而后它将鸟眼瞪向凌玄，吱吱叫着，一副胜利者骄傲的模样。

凌玄又好气又好笑，不禁骂道：“死鸟，有你此般献殷勤的么？”

第三十五章　我们的秘密（上）

上官冰郁却是忍俊不禁，噗哧一声抿嘴偷笑。顿时，宛如一朵含苞待放之百合瞬间绽放，美丽不可芳物，十分动人。凌玄不由看得又是一呆。

见他又是以那种呆傻的眼神望着自己，上官冰郁心下莫名紧张起来，不由俏脸一红，将视线移到它处，低声道：“其实，我若想吃，轻易便可将它摘下，岂用，岂用你爬树劳累？”

她此般俏脸微红的娇羞模样，越加迷人，凌玄不由又多看了几眼，方才坐正身子，笑道：“上官师姐，告诉你一个秘密。”

上官冰郁轻嗯一声，却也不敢回头看他。

凌玄道：“其实，我会变戏法。”

上官冰郁回头望向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道：“真的？”

凌玄故作思索，片刻后道：“上官师姐，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上官冰郁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知他想要使坏，却也不揭穿，点头道：“好啊，不知凌师弟想如何打赌法？”

凌玄抬头望向满天青绿橄榄，轻笑道：“师姐说想吃哪颗橄榄，我便能叫它主动掉下来，师姐信吗？”

上官冰郁不加思索，道：“它们又听不懂你说的话，岂会听你的？”

凌玄望向她，有神的大眼中闪烁着浓烈的笑意，道：“我若能叫它主动掉下来便算我赢，反之则算师姐赢，如何？”

上官冰郁随手一指，道：“好啊，我要吃那颗，你便叫那颗它掉下来吧！”

凌玄顺着她玉指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颗特别大的橄榄鹤立鸡群，尤为显眼。

“好，师姐看好了，我要变戏法了。”

说罢，他将所有精力皆都集中在那一颗橄榄之上，聚精会神的默念着：掉下来，掉下来……

二人一鸟，皆都瞪大眼睛望着那颗橄榄。片刻之后，但见它微微晃动几下，忽地脱离枝头，宛如拥有生命的橄榄精灵一般，缓缓跳动着向上官冰郁飘来，那样子，仿佛一只可爱的精灵正在舞动着轻快的舞步。

上官冰郁明显一滞，转而痴痴的伸出玉手，成双手捧月之势去接那颗橄榄。那颗橄榄轻轻落在她手心里，兀自滚动几下便停了下来，束束斑驳阳光下，青绿幽幽。

望着上官冰郁明显有些吃惊的动人表情，凌玄轻笑，道：“怎样师姐，现在相信了吧？”

上官冰郁收回手，牢牢将那颗橄榄握在手心里，她看着凌玄，似乎想到了什么，俏脸莫名一红，胜似迷人绽放之桃花。她道：“便算你赢吧。既然我输了……嗯，说吧，凌师弟想要怎样？”

凌玄本能的认为不能输给一只鸟，打赌不过是暗暗想要战胜红羽而生的玩性，他并未想过让上官冰郁怎么样。闻言，他认真思索起来，片刻后仰天躺了下去，枕着厚厚一层落叶，柔软舒适，艳丽阳光透过满树青绿橄榄，斑驳的撒在脸上。凌玄随意一指头顶，笑道：“师姐，我要吃那颗橄榄，你便上去摘下来给我吧。”

上官冰郁明显一滞，他的要求与自己预想之中的大相庭径。蹲在她肩头上的红羽则是鸟眼横翻，作出鄙视状。她轻轻一笑，道：“呵呵，这有何难？”

说罢，她玉足轻点，红色身影宛如一只迷人的彩蝶，翩翩而起，束束阳光投射在她红色衣裳之上，斑驳璀璨，仿佛将人间一切美丽迷人的事物集于一身，道不尽一袭红影芬芳夺目。她伸出葱玉雪白的手指，轻轻捏住一颗橄榄，再轻轻一旋，那颗橄榄便落入她手心之中。她露出一丝迷人的笑容，飘然落了下来，宛如一道夺目的晚霞，轻轻落在凌玄身边。她将玉手中那颗橄榄递过去，轻笑道：“喏，这便是你要吃的橄榄。”

凌玄一滞，转而笑了，他伸手接过那颗橄榄，轻轻一嗅，青绿色的橄榄之上，仿佛还残余有她的清香。他此轻挑的动作，又是惹得上官冰郁面色微红。

轻嗅一口之后，凌玄便将橄榄放入嘴中，却并不嚼食，而是用舍尖搅动着它在齿间来回打转，他脸带纯真笑容，像个顽皮的半大孩子。轻声道：“上官师姐有此本事，倒是我疏忽大意了。”

其实，他不过是想逗一逗上官冰郁，让她笑一笑，好叫他心中那浓浓的离愁以及那对往事的伤怀躲得远远的。上官冰郁不知为何，忽地脸色又是一红，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凌玄暗暗奇怪，却也未多想，道：“其实我真的有个秘密，未曾向任何人提及过。师姐，我想要告诉你。”

上官冰郁在他身边坐下，低头把玩着手心中的橄榄，红羽仰着鸟头望着满树橄榄，似在寻找某颗更为可口的橄榄，样子极为认真。上官冰郁低声道：“凌师弟如此信任我，我实在惶恐。”

凌玄看向她，道：“师姐，我们是好朋友，便应该彼此信任，我相信你，我相信师姐你也相信我。”

上官冰郁低着头，不知在想何事，微微出神，道：“我，我自然相信凌师弟。”

凌玄喜道：“如此，我便将我的秘密告诉师姐，师姐若觉不妥，也将你的秘密告诉于我，如何？”

上官冰郁沉思许久，方才轻轻点头。见她点头，凌玄又是一喜，将他修炼乌仙决，并于今日突破‘虚无’进入‘神清’一事说了出来，而后，他道：“说来好生奇怪，那晚我见师父舞姿迷人，便看得出神，红羽似乎也被那轻快的音乐以及师父迷人的舞姿感染，也跳了起来，那金色小字，便此般出现在空中。太师父说过，红羽乃是先天灵宝，威力绝伦，神通无限。师姐，你说此乌仙决会不会与它有关？”

对红羽乃是先天灵宝毕月乌一事，上官冰郁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似乎早已知道一般，倒是凌玄弃‘命’修‘性’一事，叫她吃了一惊。她看着他，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之色，道：“此乌仙决，弃命修性，专攻性而废命，当真闻所未闻。凌师弟，但凡修仙者，无不是以性命双修为无上功法，成长之道，也皆在于此。我虽不甚清楚乌仙决，但自觉弃命修性，弊大于利，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你还是不修为妙。”

凌玄咬了口嘴中橄榄，酸苦之味立即占满他所有味觉。他吞了吞唾液，无所谓般道：“我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本应一辈子待在山野孤村之中，碌碌无为，终此一生。幸得师父垂青，将我收归二极宗门下，让我有了一个真正的家，有了一群真正关心我的亲人。那日，他们被那群魔教妖人残害，却誓死也要保护我，他们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铭记于心，虽死不能报答万一。今日，师父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太师父他们又都……我虽无修仙之能，却也不想便此般做个废人，叫亲者痛仇者快。乌仙决虽偏门且风险大，但却可使我有能力保护师父，保护身边之人，我便要修炼下去，纵使坠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我也绝不后悔。”

他越说越是黯然，言语中的坚决之意，溢于言表。他神色间浓烈的伤怀之意，仿佛会说话一般，正倾诉着一场生离死别之苦，上官冰郁心中一痛，不忍再看，她想出言安慰他，却终究不知该从何说起。她低着头，把玩着手中橄榄，神思恍惚，轻声问道：“你恨那些魔教妖人，对吗？”

凌玄苦涩一笑，道：“有那么片刻，我的确恨不得他们全部死绝，但那日我坠入绝底渊后，一个人生活了四年，便想明白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找到师父，与她一道重建二极宗，还她也还我一个温暖的家。”

第三十六章　我们的秘密（下）

上官冰郁低着头，心中百味交加，她甚至不知该何言以对。冤冤相报何时了，何等大气磅礴的一句话，他，又是何等善良的一个少年。不过，若如此简单便可化解仙魔两道千万年来的恩怨，天下，便不会有如此多的生死别离了。

上官冰郁凄楚一笑，不想思量此等叫她感到心痛的问题，她站起身，道：“凌师弟，既然你说了你的秘密，我也说一个我的秘密给你听。”

凌玄抬头望着她，见她强言欢笑，便也不忍再说下去。他勉强一笑，道：“师姐，你给我说何秘密？”

上官冰郁眼珠流转，作出思索状，片刻后笑道：“我将我的秘密刻在此棵橄榄树之上，一年之后你再来看，期间决计不许你悄悄跑来偷看，可好？”

凌玄哑然失笑，道：“好，就依师姐所言。”

当下，上官冰郁便走到橄榄树后，专心雕刻起自己的秘密来。凌玄思索片刻，便也起身，拿出藏于靴筒内的随身短匕，稍加思索，便也在橄榄树的另一面刻画起来，他与上官冰郁对立，中间隔着橄榄树，见不着彼此，二人脸上，却皆都挂着释怀的笑容，似乎将秘密写在树上，人便感到轻松了许多许多。

片刻之后，二人同时刻写完各自的秘密，走回适才停留之处。上官冰郁看着他，道：“凌师弟，你作甚？”

凌玄也望着她，笑道：“将我另一个秘密写在树上，一年之后，我再与师姐一道前来，揭开彼此心中的心事。”

上官冰郁俏脸一红，娇嗔道：“凌师弟，不想你人小鬼大，怎会有如此多的秘密？”

凌玄望着她，笑而不语，她俏脸又是莫名一红，道：“好，我们便此般说定，一年之后再相约回到此地，揭开彼此心事，坦诚相对，但在此期间，谁也不许悄悄回来偷看。”

凌玄点头，道：“就依师姐所言。”

上官冰郁似不放心，伸出一只玉手，脱口道：“我们拉勾。”

凌玄一滞，哑然失笑。上官冰郁见状，明白过来自己的举动太过幼稚了一些，突地又是俏脸通红，宛如盛开之桃花，粉嫩迷人。她十八芳龄，通情明理，美丽大方，得体端庄，温婉动人，且甚是得师宠爱，人前人后，从未此般失态过，今日不知为何，倒是被凌玄平白调笑了一番，她心下暗自气恼，却又暗自好笑。

凌玄伸出小手指，与她的小手指轻轻拉在一处。二人同时小声道：“拉勾上调，一百年不许变！”

随后，二人相视一笑，笑过之后，又相对坐了下去，品着酸涩的橄榄，沐浴着束束斑驳的阳光，欣赏着红羽不时飞上天空跳起的舞姿，虽苦在嘴里，却喜在心里。

直至太阳落山，天幕黄昏，二人相约明日午后再来品尝满树橄榄后，方才动身回镇。

当夜空布满璀璨繁星，明月悄悄自莲花云后探出脑袋，将那幽白之光洒向大地时，忽地，芭蕉镇外一道刺目的白光冲天而起，摇摇晃晃冲上星空，终化作一点星光，消散于无形。

凌玄早已进入乌仙决的修炼状态，外界一切，再无感知。上官冰郁却倚窗而立，沐浴着如水般的月光，望着头顶繁星，回想今日种种，不觉又羞又喜。忽地看见那道白光冲上星空，她脸色微变，神色间颇多迟疑。终究轻轻跃上窗口，化作一道红影，向那道白光冲起之处而去。

……

次日，凌玄醒来时已近午时，他如昨日约定好的一般，洗漱完毕之后，便来到上官冰郁门前，轻轻敲响房门：“师姐，起来了吗？”

门内许久未应。凌玄又再次敲响房门，还是未应。

凌玄心下思忖：“也许师姐先我一步去了芭蕉林，都怨我，睡过头了。”

他转身欲离开，未走几步，迎头撞上那名肥胖的中年掌柜。他看了凌玄几眼，一脸笑意，道：“哟，客官，早啊。你寻你那位朋友？”

凌玄点头，道：“正是，不知掌柜的有无见着她？”

掌柜的笑道：“那位女侠，昨夜三更时分便已结账离去，我见她行色匆匆，似有急事，怎么，她没有告诉你是何事吗？”

凌玄心中立刻便升起一股浓烈的失落感。他点点头，没有回答，告辞掌柜的离开了福来客栈。

上官冰郁不辞而别，凌玄并未怪她，只道她身有急事，不及道别，只是心中实在难掩那种强烈的失落感。

他走在芭蕉镇清冷的街道上，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无限温暖，他低着头，却觉得有些寒冷，上官冰郁走了，便只剩下他孤单一人，该何去何从？

凌玄心中，突然之间升起强烈的悲伤，他想起了曾念钰，想起了方琴，想起了阳明……他想起了过往种种，整颗心，便都沉浸在悲伤的海洋之中。

二极宗已经不在了，曾念钰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凌玄迫切的希望找到她，但却又不知从何找起，他变得彷徨，变得迷惘。

连陪伴他五年多的红羽都跟随上官冰郁而去，整个天下，便真的只剩凌玄一个人了，他再没有一个说话的伴。

茫茫然间，凌玄走出了芭蕉镇，他站在那条宽阔的官道上，大路弯弯曲曲，延伸向两边，路的尽头，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他站在中间，不知该走向何方。官道两边葱郁树影，迎着微风，静静的摇曳着。

他仰头望向天，低头望向地，侧眼望向空旷的官道两边，似都有一张熟悉的笑脸在翩翩起舞，如此亲切，如此迷人，如此叫他痴迷。

他最终选择了左方，便是官道的南方。南方，通往小河村方向，北方则是通往二极宗方向，他本能的不愿意再回二极宗，也许那里有太多伤怀，叫他想要回避。

他却不知，正因为他此时犹豫后的选择，叫与他心中日日牵挂的人儿背道而驰，大路通天，他二人已是各走一边，想要再相见怕是不易了。

凌玄一路低头想着，一路上竟然未遇到一个行人。不觉间，已是走出十数里路，远离了芭蕉镇，到达一处偏僻之所，宽阔的官道，到此陡然变得狭窄起来，再向前走百余米，宽阔的官道已经被他远远抛在身后，摆在他眼前的，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仿佛一条丝绸般，飘荡在碧绿的大地之上。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凌玄抬头，正好见那轮红日，无力的挂在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