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有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阵势。
但若万一真的冤枉了好人，放走了真正的真凶，岂不是姑息养奸？
所谓“天”的意志，却连他也有些看不懂了。
☆、 逐凤卷 章八十五
杨戬一如过去上阵那般郑重着装，一双缕金短靴，一身银丝刺绣长衫，手执三尖两刃刀，身后跟着华为少年模样相貌青涩的哮天犬，而在他们二人身后，则伫立着几排天兵天将。
气氛凝结，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严肃地站守原位。
有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是不见羽清音人影。
哮天犬察觉杨戬面露不悦，上前询问。
“真君，是否要我去周围看看？”
“不必了。”杨戬目视前方，抬手阻止他。“有人来了。”
一身月白色衣衫从天而降，这款款而来的美人绝色，令一众人等不禁刹那失神。
“让各位久等了。”
艳冠群芳的俏丽佳人启唇，清泠悦耳之音缓缓传来，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娆。
他们的确是久等了，但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却不是羽清音。
来的是姚冶和未央，以及羽清音这些日子以来揽入麾下的鬼怪妖孽们。
怒气已经明显地窜上眉梢，杨戬手拿三尖两刃刀指着姚冶。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羽清音却是要毁约吗？”
“怎么会呢。”姚冶笑意嫣然。“家中那位过会儿就会赶来，不如天神大人先同我们切磋切磋？”
哮天犬正欲反驳呵斥，杨戬快一步拦下他。
“传令下去，九尾天狐姚冶，活捉审问。”
“是！”哮天犬得令退下。
杨戬上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姚冶。
“你有信心能拦住我？”
姚冶讪笑，他怎么可能拦住二郎真君杨戬？对方可是实力数一数二的司法天神，就算是曾经的凤绝尘，对上杨戬也不敢说大话。
但姚冶已经和羽清音约好了，要暂时拖住杨戬。想起他们临行前的对话，姚冶心中仍然有着难以抚平的灼痛。
“你要一个人去找霊涯！？”
羽清音背对着姚冶点头。
那又为何要下战帖给杨戬？虽然“四凶”应该不会全都守在霊涯身边，但必然会留下一只陪着他。羽清音要孤身前往，结果并不乐观。而且让剩下的他们去应付杨戬一行人也着实牵强。
“也并不是我一人。”羽清音知道姚冶很担心自己，伸手将他拉入怀中，安抚道。“黎偞处理好凤绝尘那边会尽快赶来，之后……我会同黎偞便把霊涯引出来，让他暴露在‘天’的面前。”
“那你怎么找到霊涯？”
姚冶跟随霊涯许久，很清楚对方的行迹有多么诡秘，不然也不会游走于黑暗之中，从未被天界抓到任何把柄。
“他常年躲在自己的结界中窥视我与凤绝尘。”羽清音面上虽然在笑，但旁人却无法从那表情中感受到任何高兴之意。“也该被我偷窥了。”
羽清音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可以破解霊涯的结界了吗？姚冶还有些怀疑。混沌钟赐予他这中力量，那代价是什么？
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得到了这么大的好处，却不用牺牲一分一毫。
“到现在，你还在骗我。”姚冶从复活之后就一直是男儿身，所以站在羽清音面前也不会显得纤细柔弱，他伸手环住羽清音的腰，贴着脸颊吻在耳根处。“羽清音，你若敢死，我便同你一起。”
羽清音浑身一僵，随即笑开。
“怎么突然说这么可怕的话，都吓到我了。”
呵，还有什么话能吓到这个羽清音？从他所做的事便足以见得，他早就放弃了一切。
“我还可怕？”姚冶美目一翻，十分不满。“我若可怕，早就剥了你的皮，挖出你的心，将你吞入腹中。”
这样，你就是我的了。
姚冶这番话勾起了羽清音过去的记忆，他恍然出神，怔在原地。
有人已经这么做过了。
掏出羽清音的心，将其吞入腹中。
这不正是凤绝尘的曾经做过的事吗。
“这情话还真是致命温柔，引得我心生荡漾。”姚冶正要问怎么了，羽清音便回过神用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调侃。“不过远没有你穿着我的衣服在我面前晃荡让我把持不住。”
羽清音伸手在姚冶腰上掐了一把。
“你这个男人……还真是厚颜无耻！”
“哈哈哈，你不喜欢我这样？”
姚冶穿着的那身月白色锦绣长衫，真是羽清音过去常穿的那件，但自从他得到混沌钟的力量后，便再未碰过。
回忆终了，姚冶做好迎战的准备。
“不必多言。天神大人，赐招吧。”
为了羽清音，姚冶什么都可以舍弃，即使是这条命。
所以他若想死，他也不愿独活。
同一时刻，昆仑山山脚，某处山洞结界之中。
霊涯魔君已经在铜镜面前坐了很久了。
梼杌趴在不远处，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带着怨气盯着他的背影。和这么一个看起来笑里藏刀的主子单独在一起，梼杌很难觉得愉快。尤其是从他到这里想霊涯认错之后，对方只回了他一句话：“这样啊。”
再无其他表态。
根本看不懂霊涯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梼杌觉得这么盯着他也没什么意思，干脆阖上双眼睡大觉。可他刚闭上眼睛没多久，霊涯便出声打破了这许久的寂静。
“梼杌，你去山上看看吧。”
梼杌忽地站起来，诧异地看着霊涯的背影，怎么突然让自己上山去？
霊涯扣下桌上的铜镜，不再去窥探山上的事情。
“你在暗中帮帮姚冶，我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姚冶明明已经背叛了霊涯，却还要梼杌去暗中保护，心中虽然万分不解，梼杌还是领命前往。
挥去旁人，洞内便只剩下霊涯一人。
“生者为何？”
霊涯勾起含蓄的笑，微微眯起双眼。
“死者为何？”
一身暗红的羽清音从洞口走来，手中提着从凤绝尘那里夺来的剑。
“好久不见，凰羽。”
这是他们二人几千年来第一次正式面对面，之前的见面都未曾这般直接，这么针锋相对。
“许久未见，在下对魔君甚是想念，忍不住来看看。”羽清音看着霊涯，笑得张扬，还带着得意。“你说你会等我来找你，现在我来了。”
霊涯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对羽清音身上的腾腾戾气视而不见。
他的确对羽清音说过这种话，在他涅槃重生之后，担任羽轩阁阁主之时。
那个时候，羽清音接的很多相思豆交易，都有霊涯从中作梗。
比如他为何会遇到靑浣，比如卿木泽为何会找到羽轩阁，这都得感谢霊涯和未央。
所以，霊涯对他说出了那句话：
“凰羽，我会等，等你来找我。”
羽清音必然要来。
“拔剑吧。”
羽清音用手中的长剑指着霊涯腰际的那柄刑天剑。
现在已经没必要和他废话了。
“你既然不想杀我，又何必特意跑来这里？”
霊涯没有动作，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羽清音身上虽然戾气直冲，但却没有杀气，他来这里并非是要将霊涯置于死地。
“谁说我不是要杀你？”
霊涯站起来，冷笑：“多此一举。”
事实上，就算羽清音想，就算有着混沌钟的力量，羽清音还是很难杀了霊涯。
对方是一代魔君，并且握有刑天剑，千万年的厮杀经验，足以令战场上的小“雏鸟”羽清音败阵。
所以羽清音并不是为了杀霊涯而来，是为重伤他而来。
“讨厌你的人不止我一个。”
总有人会赌上自己的一条命想去为已死之人做些什么。
羽清音没想战胜霊涯，只求将他拉出黑暗，暴露在阳光之下。
“但我却一点都不讨厌你呢。”
霊涯终于抽出那柄刑天剑。
☆、 逐凤卷 章八十六
凤绝尘是从地府鬼民的口中得知羽清音对杨戬下了战帖的，随后便立即跑到地藏王面前质问这一事实。
一身雪白的瑞兽谛听卧在闭目诵经的尊者身边，见凤绝尘从门外急匆匆闯进来，忽而起身，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主人。
“为何不告诉我！？”
地藏王纹丝不动，暂停吟诵。
“世间万事需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凤绝尘站在门口，面色沉重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我要离开这里。”
这些日子是地藏王留他在此修养，他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在见过羽清音后凤绝尘本就打算离开，可这位尊者却用各种理由将他留住，直至今日，凤绝尘才恍然醒悟。
那日羽清音来见他，原来目的并非这么简单。
凤绝尘已经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他要去昆仑山。
“我已经没有理由让你留下了。”
地藏王从蒲团上慢悠悠起身，而凤绝尘已经离开了，根本没听不到这句话。
“座上既然要帮羽清音，为何又让凤绝尘离开呢？”
地藏王抬手轻拍谛听的头顶。
“我未曾帮助他们任何一个。”
留或不留，都源自他们自己的选择。
凤绝尘从地藏王那里出来后，刚离开幽冥司就遇到了不速之客。大小如牛，外形似虎，背生双翼的穷奇赫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穷奇已恭候凤神多时。”
看到“四凶”之首的穷奇，凤绝尘的瞳孔忽地收缩。他手中现在没有任何武器，法力又被削弱，想要战胜眼前的穷奇有些困难，需智取，不能硬来。
“我不记得与你或你家主人有过什么约定。”
凤绝尘向距离穷奇远去的方向移了一步。如果可以不动手并把它甩掉就再好不过了。
“确实如此。”穷奇收起双翼，落于地面朝凤绝尘走近几步。“是我家主人嘱咐小人为凤神送上一份礼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凤绝尘冷眼扫去，对穷奇奉承的嘴脸很是鄙夷。
“凤神大人可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穷奇缓步靠近，周身升起氤氲的暗金色光芒。“那边不要怪穷奇无礼了。”
一阵疾风呼啸而起，穷奇腾空直扑而来。
凤绝尘抬起左手用衣袖半遮半掩，看着穷奇飞来，还未做好应战准别，只好匆忙转身，努力逃离对方的攻击范围。
穷奇不愧为“四凶”之首，无论是速度还是攻击力在四只凶兽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力量被削弱很多的凤绝尘逃了没多远便被追上，穷奇抬起前爪一个横扫，便将凤绝尘打出很远，重重摔在地上。还未等凤绝尘爬起来，穷奇便踩在他的背上，将他再次按倒。
“凤神大人现在可以收下我们君上送的礼物了吧？”
凤绝尘皱眉，未答一语，只是默默奋力想要从穷奇爪子下面挣脱。霊涯派穷奇来这里绝不是送个礼那么简单，他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凤绝尘怎么顺着他的意思。
“不要挣扎了，之后我会带您去昆仑山的。”
听到昆仑山，凤绝尘动作一顿，霊涯果然也在那里吗？他要做什么？暗算羽清音？
“我有双腿，不必麻烦你。”
一把匕首从袖袋中抽出，凤绝尘迅速握住并朝穷奇前脚刺去，穷奇反应灵敏，立刻收回前爪。
“不愧是洪荒凤神，如此绝境还要垂死挣扎。”
穷奇冷笑一声，再次袭来。
自从羽清音坠魔，霊涯便已预料到凤绝尘身上会有所变化，所以才会命穷奇来此狙击他。既然羽清音要来个鱼死网破，霊涯便要送他一程。
穷奇巨大的双翼上下煽动，撩起飓风。因忌讳还要去昆仑山救羽清音，凤绝尘不敢冒用法力。自己体内的力量不似过去，他已不敢任意挥霍。面对穷奇掀起的强风，他只好抓着附近的一棵树稳住身形。
“你在此埋伏我有何目的？”
“只是送礼！”穷奇再度袭来，振翅而翔，落于凤绝尘身后，瞄准他握着匕首的手，一个甩尾将其匕首打落。“这匕首对我没有多大威胁的。”
凤绝尘看着落空的手心，心一沉。
很难全身而退。
若是玉箫没有被羽清音夺走，他也不至于两手空空，与穷奇赤手肉搏。
“霊涯是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
凤绝尘此刻不想硬碰硬，若是弄个元气大伤，他去昆仑山也什么都做不了。变成现在这般的凤绝尘也不是霊涯所需要的那个能帮他颠覆天地的洪荒封神了，不知他却还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一个咒缚。”从穷奇羽翼根部出现了一个被黑色光芒包围住的东西，慢慢漂浮到二人面前。“只要你接受它，穷奇自然不会难为凤神大人。”
“若是我不接受……”凤绝尘看着那个东西，慢慢舒展眉心，竟露出一丝笑。“你便要强行让我接受？”
穷奇点头。
“好，我接受。”
也不问咒缚的内容是什么，凤绝尘便立刻应下。穷奇稍微有些惊讶，但他这般配合再好不过。凤绝尘朝穷奇靠近，步伐迟缓，双方都仅仅盯着对方，若有一丝一毫的小动作都可能扭转现在的状况。
走到那个咒缚前面，凤绝尘抬起右手去拿，穷奇眼看就要完成任务，满意的神情慢慢溢出。谁知下一秒，凤绝尘却挥出左手朝穷奇双眼击去。
就知道这个凤神不会乖乖妥协，穷奇也有预料，连忙侧过头夺过这一击，随即用头撞向凤绝尘握着那个东西的右手，并将那个东西撞到他胸口，黑色的光慢慢退去，融进了凤绝尘的身体。
诡异的感觉从胸口扩散到全身，凤绝尘单膝跪倒在地，只觉双腿发软双手无力，眼前一阵晕眩。
见凤绝尘已中了那咒缚，穷奇笑着走到他身边。
“有请凤神大人跟穷奇走一趟吧？”
凤绝尘费力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连开口都觉困难。
“这是什么……”
霊涯到底给他下了什么咒？
“‘待羽清音死后便会知晓。’，这是君上要我传达给你的。”
凤绝尘撑地的左手握成拳，手指嵌入土中。
他恨自己当初为何要结识霊涯！若是不曾认识他，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穷奇也不再去理会凤绝尘的意愿，低头咬住他的衣服要将他带走。
“你在做什么！”
一声厉喝打断了穷奇的动作。
黎偞身穿暗紫色银丝卷边长袍立于不远处，看到穷奇他表情一变，直接从腰间拔出佩剑。
“放开他。”
羽清音特意拜托黎偞让他确保凤绝尘不会离开幽冥司后，再赶过去。谁知黎偞赶到地藏王那处时却得知凤绝尘早已离开，这可让黎偞慌了手脚。羽清音现在的计划不能出现差错，若是他那边还未达到目的，就被突然出现的凤绝尘所阻挠，那所有牺牲都将付之东流。
看到黎偞鬼君穷奇一怔，未曾想到拦住自己的是这位总是跟在霊涯身后的鬼族储君。
也许霊涯也还不知道黎偞已经站在了与他相反的立场上。过去他对黎偞就不是很关注，每次需要找他时他就在身边，不曾特别在意，所以当黎偞离开许久后，他都未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不过作为手下的穷奇他们一直把黎偞当做霊涯的同僚，从未想过会和黎偞站在对立的角度上。
“储君陛下这是做什么？”
穷奇松开嘴，但抬起一直前爪踩在凤绝尘背上，并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见对方如此，时间紧迫，黎偞根本不想同穷奇废话，提着剑冲过去。穷奇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黎偞会直接打过来，仓皇后退，离开了凤绝尘身边。
凤绝尘已经中了霊涯的咒缚，穷奇的任务其实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