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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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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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娘,费尽千辛万苦将你养大,又为你遍寻名师。初衷,确是为了用你复仇,但至后来,人心,都是肉做成。真正到你长大成人之时,看着你花一般的年纪,锦娘等俱不忍心眼见你,因了先人的恩怨,入宫赴死,白白,枉送了一生。”

  “正因为此,当初,锦娘才一直将你藏于深院,轻易不肯示人。谁承想,宿缘早生根,人力岂能改?我与锦娘,一直不肯将你示于钱镠,岂知你竟能于新月池畔自己得遇天子!真乃宿命,任谁也更改不了!”

  “为了此事,锦娘特地派人飞鸽传书与我。十四不知,为此事,锦娘在人后,流过多少伤心眼泪,痛悔不堪!她说悔不该,让你早早于云庄返家。若不是如此,又岂能不早不晚,刚巧在墨龙舟上碰上?!”

  “既然,此乃宿缘,天注定。唯有,顺应天命,顺应天意。此话,我曾经用它劝过你娘,此刻,再用它,复劝十四。认命吧!此生,你与钱镠,注定有一段宿缘!既然,人力不能更改,何不放开怀抱以纳之?何苦,苦挣不脱,犹自自苦?”

  “为师,已将一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了爱徒。十四儿自个,想必心里比为师还要明白,十四儿自个,若不欲生,则纵有十个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十四的小命!”

  师傅说什么?宿缘?我与钱镠?

  我嘴角牵了牵,想笑,却笑不出,欲哭,却再无泪。

  我与他,当日一别,已盈月半。越州之于京师,中间,不过隔了百里之遥。却,似隔了万水千山,千邱万壑,已到了山穷水尽的田地。

  纵然,师傅愿意成全十四,但,十四此生与他,注定无缘。虽有宿缘在先,宿缘之后,即是孽缘。再其后,应是缘灭。

  十四的身子,已然不治。师傅只看见十四的如常,又岂知十四夜夜不得安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十四的脑中,耳畔,俱是连天的火光和杀戮之音。

  十四此生,要怎样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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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芳草年年与恨长 (3)
我望着师傅,幽幽地道:“师傅的话,十四儿记下了。但,十四儿,不孝。恐,再不能久奉于师傅膝下。十四,若去了,求师傅将十四儿复葬在娘亲身边,别将十四儿一个人孤零零地抛下。师傅,年纪大了,游历于山水之间,风寒露重,千万要记得时时添加衣物。清明时节,千万要记得来越州小江,到十四的坟上,陪徒儿说一会话。十四儿,心内,丢不下师傅……”

  这些话,十四一直不忍说,一是怕师傅伤心,二是怕锦衣军传话给钱镠。但,此刻,十四已经顾不得了。再不说,十四只怕……已来不及。

  话音未落,师傅,已老泪纵横。

  他仰头长叹数声,一声,高过一声。复,低头向我斥道:“十四儿,莫要这样胡说!有为师在,十四儿的小命,暂时还丢不掉!为师,方才已细细为十四重又诊了脉,开了新方,等云鸢取来,侍候十四服下,就会好转。先前,为师为解十四的虫毒,确实心急了些,所用的药力过猛。不想,伤了十四的身子。十四,先暂且在这客栈住下,等为师去凤凰山麓采些药草,再为十四添上!”

  我说不出一句话,只,不舍地牵住他衣袖。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

  师傅辛酸道:“徒儿莫怕,为师不过十日必归!届时,为师,定已为徒儿找到了灵药,将十四身内的虫毒驱除!十四,就在这京城,安心等着为师回来。”

  师傅已行至门口,复又转回,俯身向我高声道:“方才十四昏睡时,云鸢,已将前事向为师略略简述了一遍。十四儿,为师并不迂腐,即便,是锦娘和十四的亲生爹娘在世,想必,俱和为师一样,都盼着十四能喜乐一生。哪一个做爹娘的,能忍心看着自个的儿女,心碎而死?”

  “那钱镠,虽手段狠戾,但确是胸襟过人,待十四,也一片赤心可表。为师今日,就替十四的爹娘做主,许你与他厮守一生!十四,可听下了?!十四,可听下了?!……”师傅,一连问了我许多遍。到最后一遍,见我犹不答,遂,攫住我肩背,重重摇晃,似要将我摇醒。

  我紧紧闭着眼睛。眼前,却清晰映出连天的火光,直照亮了半个京城。耳畔,似又响起震耳的惨叫声、号哭声、杀戮声,声声,不断绝。

  摇到最后,师傅忽想起什么,突然松了力道,将我轻轻搁下,置于枕上。

  复殷殷嘱咐道:“为师,这就去了。十四要记住,每日三次,定时给自己诊脉。为师新开的方子,虽然和缓了些,但是药三分毒,十四自己,要时时依了脉息,增减用药的次数。十四,可记下了?”

  我轻轻点头答应,师傅这才放了心,背起桌上的包裹,大步去了。

  眼见师傅一走,我即刻现了原形,身子,蜷缩于榻上,心口处,如刀绞般痛。暑热的天气,却有经冬的寒气。
第六章 芳草年年与恨长 (4)
过了良久,云鸢已自外端了熬好的汤药给我,我不忍她再伤心,依言喝了。云鸢含泪望着我,似怕我即刻就要在她眼前毙命。

  我强笑道:“云鸢,莫怕。十四,不碍事。”

  云鸢一面揉着眼角,一面,反倒安慰我起来:“十四,千万要放宽心。凌波师傅跟云鸢说了,他会替十四的爹娘做主,许十四和圣上厮守终生。十四,千万要养好了身子。说不定,过几日,圣上就亲自来看十四了!”

  我眼波流转,莞尔一笑。不忍驳她。

  云鸢不解:“十四,笑什么?”

  我轻道:“十四,突然想起旧事。云鸢要不要听?”

  云鸢犹疑着点头。

  我轻声絮叨:“十四,七岁那年入冬,得了寒症。高烧不退,整日说着胡话。可巧,凌波师傅也远游未归。锦娘几乎将整个杭州城的医师都请了来,都说十四,无用了。只有,一家医局,明月楼请不动。那就是越王府的刘太医。”

  “锦娘先派了桂叔去,不得。复派了桂叔再请,仍不得。最后,锦娘无法,只得自个亲自跪于太医府门前。漫天的大雪,如扯开的棉絮,积了厚厚一层,不一会,锦娘,就似变成了一个雪人般。”

  “但,锦娘不准任何人拉她。一直跪着,一声连着一声,高声求着。足足,跪了三个时辰,求了三个时辰。最后,终于感动了上苍,感动了向来倨傲无比的太医府,打破了其从不替他人看病的先例。而锦娘,为了十四,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双足,从此落下了伤残,十个脚趾只剩了六个。”

  “十四,十岁那年,十四先前所住的青园走火。火势,因着风力,几乎将整个园子吞没。奉命抢救的小厮们,一个个,都有去无回。眼见着房子就要坍塌了,所有的丫鬟婆子小厮们,一齐拉着锦娘,不许她再靠近半步。可是,锦娘还是拼了残腿,用一盆冷水先将自个浇了个透,抱了湿透的棉被,愣是一个人领着几个不怕死的小厮们,复冲了进去。将躲在床角的十四,用棉被裹着,给抱了出来。”

  “十四,有棉被裹着,全身,竟毫发无伤。大火,却将锦娘的头发燎了一半,身上,到处是鸡蛋大的血泡。可是,她却抱着十四,笑得象复得了倾国之宝般开心。”

  我还要细细再讲,始觉身边云鸢已哭得成了泪人。

  我反笑道:“云鸢,莫要哭。十四自幼,就闻说自个是一个不详之人。如今看来,十四,先克死了自个的亲生爹娘,复害死了养母乳母,连累了墨荷,连累了小隋太医,连云鸢,也跟着十四,吃了无尽的苦楚……”

  话未讲完,云鸢一把捂住我口唇,哽咽道:“十四瞎说,云鸢不信。在云鸢心内,十四的心肠,就如天上的明月一般通透。云鸢,决不让十四死……”

  我复握住她纤手,以袍袖拭去她泪痕,笑道:“看云鸢,越大越像个孩子,直比十四,还孩子气几分。十四,哪里就死了?”

  云鸢紧紧抓住我,道:“凌波师傅临走时嘱咐云鸢,一日三次,千万记得提醒十四定时给自己诊脉,再随时根据脉息调整用药。十四刚喝了药,赶紧诊脉吧!”

  我觉得奇怪,此话,师傅临走时也郑重嘱咐了我,此番,又叮嘱了云鸢,莫非,有什么异样不成?

  我抽出手,按于自个的脉息之上,细听。才听了一会,面上,已禁不住。再听,越听,脸色,越白。

  云鸢在旁急道:“十四怎么了?脉息有什么不对么?”

  我怔怔地坐于榻上,整个人,宛如泥雕蜡塑一般。脉息,岂止有什么不对,是大不对!

  十四,方才指尖所触的,竟是……竟是……喜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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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1)
我低低道:“云鸢,把师傅方才给你的方子拿了来。”

  云鸢听了,赶紧从自个袖内取出,递于我。我自手中展开,果然,先前所有寒凉的药材,俱已换了温和之物。怪不得,方才师傅临行前,嘱咐又嘱咐,让我时刻依了脉息用药。原来,他老人家一早就知道了。

  故,为我换了药。故,才说什么许我与钱镠长相厮守。

  我,心如重鼓击下,复乱如麻。只觉得气血上涌,胸口,一阵又一阵翻滚。

  曾几何时,我日盼夜盼,只盼自己能怀上他的血脉。但,十四却因虫毒太深,月信久已不至。师傅和十四俱以为,十四此生已无可能再为人母。没成想,就在十四万念俱灰之时,十四,竟又怀了龙脉!

  怪不得,半月前我自诊脉息有异,先前,只当是病入沉疴之故,想不到,竟是那时身体已有变化……

  莫非,真是无量天尊听到了师傅的求告之词,冥冥中,有神助?不然,依十四的体质,此刻,怎可能再怀有身孕?莫非,真的是十四的爹娘舍不得女儿煎熬,通过这孩子,告知女儿――他们,已允了十四与钱镠的这段孽^缘?

  想着想着,已经多日不至的热泪,突然,盈眶而出。我一把握住云鸢的衣袖,大声哭了出来。

  云鸢被我吓得以为出了什么大变故,遂,和着我一齐高声嚎哭。两个人,俱已,泣不成声。

  锦娘,十四该如何是好?你养育了十四有十年,舔犊之情,胜过亲生。十四,非但不为娘亲血刃仇敌,怎可能再身侍弑亲之人?!

  钱镠,十四该如何自处?你一面待十四情深若许,一面,却毫不顾惜地杀了十四的至亲之人。十四的心内之痛,痛,难苟活。可是,你却让十四,怀了你的骨肉!

  腹内的生命,是十四与心爱之人的骨血,却不见容于人伦。但,十四,又怎能狠下心肠,置它于不管不顾?

  不知哭了多久,我渐渐止声。云鸢犹自抽咽道:“十四方才为何哭?”

  我凄然一笑:“十四,方才想念娘亲,所以……”

  十四有孕之事,暂且,还不能告诉云鸢。如果让云鸢知道了,以她对十四之私,必会立即禀报钱镠。钱镠一旦得知,按他的性子,即便掳,也要将十四掳进宫去。

  怪不得,半月前,十四自诊脉息,只觉脉息滑沉。当日,十四只当是凶兆,原来,是彼时,十四的身内已有异。而,先前的驱毒之药,过于凶猛,才使得脉象不稳。

  师傅,留我独自在这京师十日,却,不曾明示云鸢,只嘱咐我自个诊脉,其意,已明显不过。

  他老人家,想必,是让我自个在这十日内做个了断。是去,是留,给十四一段转圜的时间。故,才约了十日之期。届时,无论十四做什么,他都不会再阻拦。师傅,你可是这个意思?

  我呆呆看看窗外天色,良久,再看回云鸢通红的眼眶,心内不忍,哑声低道:“时辰不早,云鸢,早些安歇吧。”

  云鸢依言,服侍我睡下。自个,则,侧卧于我身畔。

  我,面墙而卧,听着身旁的人儿,在自个身旁辗转反侧。十四自个,也是闭着眼睫,心内百折千回,醒至天明。

  衣袖内的素手,悄悄,轻抚着腰腹间。心内,不知,是该喜,还是悲。不知是该去,还是留。

  十四,自记事时起,从未,有如此两难过!
第七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2)
一连数日,我将自个拘于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不是望着窗外发呆,就是望着身前发呆。

  茶饭不思,汤水难进。

  到第十日,眼见师傅就要归来,我心内,终于有了主意。我一早起身嘱咐云鸢道:“云鸢,十四出去街边散心。你在客栈中等我便可。”

  云鸢欲通行,我强辞了。乘其不备,偷偷取了些碎银,一个人,行出客栈。

  刚步出大门,始知这间客栈,距离武林水,也不过百步之遥。

  我无心看景,踽踽向着街边,去寻我要的东西。不一会,即看见一家药铺。我抬脚进去,直接向掌柜的说了方子。那掌柜的,是个年纪半百之人,上下打量我半晌,始迟疑地去抓了药来。

  我付了银两,接过药包,径直出了门来。

  再按着一早的安排,去街边雇了一驾小小的牛车,说了地方,让他尽管直行。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抬头看,云舒院那三个端丽的大字,已近在咫尺。

  我拎起裙角,移足进入。再自袖内掏出一些碎银子,向门口侍客的小厮道:“劳烦小爷去和管事的说一声,就说戴氏十四,求见你家不尘姑娘。”

  小厮收了银子,欢欢喜喜地去了。不一会,便归,为难道:“这位姑娘,不尘姑娘说了,此生,她再也不会见你。请姑娘回去,以后,也别再来了!免得……”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低不可闻:“免得,耽误姑娘……前程。”

  我苦笑下。这番话,我一早就料到。我此行,也早就知道墨荷她断不会见我。不过,十四今日,要借她一用。

  我辞了,复盈盈出来,仍雇了来时的牛车,不过晌午时分,人,已回到客栈。

  药包,当然,仍在我袖囊内。

  我甫进门,云鸢,已迎了上来。我假装无意地自袖内掏出药包,吩咐道:“云鸢,这是十四为墨荷姐姐准备的药,你去熬了来。等明日,十四再送去云舒院。”我故意说得极大声,只为让无处不在的锦衣军不起疑心。

  那个药包里,是我自药店内买来的虎狼药,专供妇人滑胎之用。我之所以故意去趟云舒院,是希望藉此去了钱镠的疑心。之所以再假装要云鸢熬了来送给墨荷,为的是,能够容我将药汁熬好。一旦药汁熬好,我一口夺来饮了,木已成舟,即便锦衣军、云鸢和钱镠,又能奈我何?!此计,虽有些牵强,但,除此之外,十四,又能有何他法?

  锦衣军,对十四寸步不移地看管着,如若透出一丝蛛丝马迹,这碗虎狼药,十四无论如何,也没有机会吞入肚中。更遑论,还有云鸢。

  我独自立于屋内,隔着轩窗,看着云鸢在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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