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来做什么呢?告诉我了这些,没得让我觉得活着这般的无趣。”
聆歌的声音不大,回荡在这空旷的牢房里,随着烛火忽明忽暗似的。
楼幽兰隐在阴影里,紧握在身侧的拳头微微的战栗着,他没说话,只能听见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你爱过我吗?嗯?楼幽兰?”聆歌终于抬起眼睛,一双美目含着无尽的哀伤,漫成一夜的黑,沉沉的铺散开来,像是一张无形的黑网,将楼幽兰密不透风的笼罩起来。
“还是,我不过是你争夺太子之位的一个手段,是你棋盘中的一粒棋子?你拿我当靶子?明面上因为爱我而荒废正事,实则暗渡成仓?在你眼里,我和孩子们都是只是可利用的工具是吗!”
聆歌突然厉声一吼,一双美目恨不得滴出血来:“聆风他……聆风他竟然为你而死……”她颤抖着双唇,真的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她以为他至少是爱着自己的,即便他有着无可奈何的理由而不得去伤害她,她也可以理解,甚至聆风的死他也原谅他了。
可是……原来她与他之间,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利用而已,这之间又有多少的真情实意呢?
她从来没这般的伤心过,心口有血气在剧烈的翻腾,她知道自己就要受不住了,可还是倔强的不想倒下,哪怕这是她最后的尊严也好。
“聆歌……”楼幽兰依然站在原地,他在一个角落里,烛火无法映到,所以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他的语气有些低沉,即便仔细去听,也无法窥得里面的情分:“我曾经是要利用你,可是我……可是我却爱上了你,我没骗你,这些日子咱们的情分……我是认真的……”
“呵呵……呵呵。”聆歌突然掩着唇笑了起来,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怎么?现在还想着用那些甜言蜜语来哄骗我?还想着要我卖命?好啊,明天乾德宫我会去的,我会按照你的意愿为你卖命,只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楼幽兰眼皮一跳,猛地抬头,幽深的凤目在烛火中熠熠生辉:“什么?”
聆歌挑唇一笑:“我要你放我走。”
突然有一滴水珠打落在石地上,响起轻微的动静,却惊得楼幽兰浑身一震,他有些不敢置信,瞪着聆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你说什么?”
聆歌好性子,直视着楼幽兰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说,我要你放我走,从此我们两个人在无任何瓜葛,你做你的亲王爷好,太子爷好,阶下囚也行,皇帝也罢,都和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你进了玉牒,你……”
“不要拿那个说事!进了玉牒又怎样?我只管活着的时候,如果死了,那就一把火烧了干净!”
楼幽兰脸色惨白,踉跄的后退一步:“你为了离开我不惜要挫骨扬灰?”
“楼幽兰!我这辈子最恨被别人利用!你要我怎么同你在一起?我现在只要一看见你就会害怕,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我忘不掉你为了太子之位而将孩子们置于危险不顾!或者你说,你来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聆歌有些执拗,突然扑了过去,抓住楼幽兰的双臂拼命地摇晃他:“说啊!说啊!告诉我该怎么办?楼幽兰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子待我呢?你爱过我吗?”
其实女人就是这个德性,遇见了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半点不会仔细的考量一下,张嘴就问爷们儿爱没爱过她。仔细一想若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爱与不爱又有何意?
聆歌也是个女人,即便平时再怎么通透,遇见心爱的男人背叛自己时也会理智全无。
楼幽兰被她这样钳着无法动弹,其实她的力气很小,本来就受了重伤,再加上两天没吃东西,她还能有这个体力同自己闹已经是奇迹。
只是那样柔软的手触在自己的臂膀上,却有着千斤的重量,楼幽兰细细的看着她,不放过她的每一处眉眼,直到聆歌停下来虚弱的喘着粗气,他才慢慢地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无情,像是十二月的寒霜,置在地上,可以结出冰层。
“爱?云聆歌,你不要太高看了自己,既然你非要这么着的把话挑明,你就再也没了利用价值。”他拂去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柔荑,她的手很冰,他几乎下意识的想去温暖她。
楼幽兰沉默了会,缓缓地向外走去:“你走吧,本王安排人今晚就送你走,别再回来了,本王看着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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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情深不寿伤离别
楼幽兰的声音很低,背对着聆歌,近乎于冷漠。他们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却像是生生被鸿沟所阻拦。
聆歌愣怔的看了他半晌,他不回身,所以她没法子瞧见楼幽兰的表情。不过她也能想象得到,原先那些个情分都是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伪装的,这家伙是天生的戏子,那些个恩怨情仇被他演的出神入化,骗得自己团团转,以为当真找到了绝世良配,被他蒙的晕头转向。
她突然想起来容渊,胸口猛烈一痛,压抑着咳出一口血来。她浑不在意,抬手抹了唇角的猩红。
她那时为了和楼幽兰在一起,狠心的背叛了容渊,将他一而再再而三伤得体无完肤。现在想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就为了她与楼幽兰之间可笑的感情?
“好啊,正巧,我连一刻都不想再留在这里!”聆歌咬着下唇,他们之间真的到了这一步,曾经那些个相爱的日子又算什么呢?
不过无所谓了,即便是谎言也好,只要能结束这场荒唐的际遇,即便过程痛苦些也无妨。
“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呢?拉到深山里把我杀了?”
楼幽兰紧握着拳头,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语调:“你想去哪?”
“你若是不想杀了我,就把我送到回生谷吧。”
楼幽兰一个激灵,瞬间的晃了一下:“你要去找他?你终究爱的还是他?”他回过头,凤目里有着滔天的怒意,瞪着云聆歌,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聆歌风情万种的一笑,唇边的弧度是从有过的轻快,她好笑的看着楼幽兰,就像在看着一个天大的笑话:“当然,我从始至终只爱过他一个人,无论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会等着我,永远都不会骗我!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所以我当然爱着他!”
聆歌其实是有些口不择言的,她现在恨死了楼幽兰,恨不得说出一切可以刺痛他的话,无论真假都不重要,只要他痛就可以。
“好、好、好!”楼幽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你爱他?那本王呢?你对我是什么念想?敢情儿耍着本王玩呢?”
聆歌一侧头:“你我之间本就是场交易和利用,如今你和我谈念想?不觉得有些晚了吗?不过你若今儿这么问我,我也乐得告诉你实话,从前我顺着你不过是因为情势所逼,我身在南辰国不得不委身于你。不过呢,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离开你,去找我真正爱的男子了,天知道我有多想他!”
楼幽兰脑中轰然一响,被她气的倒噎了口气,身形不稳的两步急走了过去,扬起手掌就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扇了下去。
聆歌本就重伤在身,楼幽兰这一巴掌实打实的扇在自己脸上,她身子不受控制,几乎是狼狈的跌倒在地。
她一点都不意外,楼幽兰本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人,以前那些个温存想来也是为了要演戏和耍骗自己罢了。这会伪装都卸去了,凭什么自己还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不过这一巴掌好,彻彻底底的打断了他们仅剩的感情。
“你想同他在一起?做梦!你若是敢和他在一起,我非一把火将回生谷烧了!”
“好啊。”聆歌捂着脸颊抬起头来,美目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能和他死在一块,我这一生也不虚枉了!”
楼幽兰气的手指发颤,他真想就这么扑过去掐死她,这个狠毒的女人永远都这么不留情面,他说他骗她,她就真的信以为真了!那些个日夜的相伴,他拼死的相互,难道真的只是做戏?
“滚!你给我立刻滚!”他万念俱灰,指着牢门外的方向突然大吼了起来。
楼幽兰话音刚一落,牢房外立刻跑进来几名侍卫,均是一身黑色劲装,除此之外,应声而来的,还有楼幽然。
他们都被眼前的这个情景震得找不着北,楼幽兰面色难看,站在那里凶神恶煞,而聆歌则浑身是伤的跌坐在地。
这是个什么形容?又谈崩了?
楼幽然疑惑的瞅了眼聆歌,转头看向楼幽兰:“十七哥,这是?”
“把她立刻带走!外面的马车准备好了吗?现在就走!我连一刻都不想见到她!”楼幽兰的气息不稳,像是在努力的克制,他甚至连一眼都没有去看聆歌,他怕他一转头,便再也放不开她了。
“十七哥……”
“还要我再说第二遍?”
“是!”
楼幽然蹙了下眉,不敢再说什么,抬了下眼睛,立刻有黑衣男子小心翼翼的将聆歌扶起:“侧王妃,这边请。”
聆歌微微一挣,却是没有半分力气,只得任由两个黑衣男子将她搀扶起来。可身子没劲,不代表她嘴上没力,她看了眼楼幽兰:“我不是你们侧王妃,别这样子叫我,没得让我恶心!”聆歌的气息微弱,看着楼幽兰的背影有说不出的失望。
楼幽兰听着,一颗心早就碎裂的不成了形状,他背过身去,听着身后有衣料摩擦的簌簌声。聆歌的脚步有些不稳,应在自己的耳畔边,简直慌乱的不成样子。
片刻过后,牢里又恢复了寂静,那股酸腐的味道如丝如缕的蔓延开来,渗进自己的每一处血脉中,令他忍不住想要做呕。
“十七哥……嫂嫂走了。”
“嗯。”楼幽兰轻应了声,没有回头,依旧落寞的立在那里“我知道。”
“您这是何苦呢?何必这样子骗她呢?没得叫她走的这样伤心。您明明就没那样做,也不是那样想的,您又何必非要这样诋毁自己……”
“呵呵。”楼幽兰微微一笑,伤心的何止是聆歌呢?他才是真正的伤心人,聆歌心中还有恨,她可以很快的就忘记自己。
可他呢?他有什么呢?他只有对她满腔的爱意,化成蛛线,密密麻麻的将自己缠裹起来。他爱而不得,不能说又不能做什么,只得这样眼睁睁的放她走。天知道他说那些薄情话时,伤的又怎只是聆歌的心,还有他的……简直就是毁天灭地。
“如果不是这样让她恨着我,她又怎么肯离开?我的歌儿我最是了解,她这人重情义,我若是说有了危险,她断不会离我而去。可是现在情势未明,她又招了太子和皇后惦记,就这么将她留在天赐城里,我实在不放心。”
楼幽兰疲倦的抬手捏了捏眉心:“眼下我立了战功,太子尚且不讲情分不顾后果,将她打成那副样子。若是最后我真的得了太子之位,保不齐他会拼个鱼死网破,当真加害了聆歌,到了那时,我该怎么办呢?”
他的声音无比的落寞,楼幽然听了觉得自己都要跟着他哀伤了起来。这对活宝还能让他说什么呢?历经了那么多的磨难,怎么到了最后,还是这样凄凉的结局呢?
原来那些苦尽甘来的故事,都只能发生在戏折子里,当不了真的。现实中大多是他十七哥和十七嫂这样的,彼此深爱着,也要彼此刺伤着。
“可是您就这么放她走了?您要把她送到哪里去呢?哪里又是安全的地方?送到锦绣山吗?”
“不成,不能把她和孩子们放到一起,若是真出了事,那我便是一个都保不住了……”
“那?”楼幽然疑惑的看了眼他十七哥,他的脸色苍白,像是常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那般骇人。
楼幽然一惊,有些不敢确认的问了句:“难道……是……。回生谷?”
楼幽兰的默不作声,更加肯定了楼幽然的猜测,他惊讶的倒吸了口凉气:“十七哥你疯了?这个时候你把她送到那里,万一、万一她真的又再爱上了容渊可怎么办?”
这些后果楼幽兰自然想过,而且比他想的更加透彻,可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这世上除了自己,也就只剩下容渊可以这般的拼命护着她。
他觉得有些讽刺,他们三个人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他前脚刚把容渊赶走,后脚又屁颠屁颠的将自己的媳妇送了过去。他们注定了浮沉一生,谁都甭想逃出去。
“除了回生谷,这世上没有更安全的地方了,也只有他肯为了聆歌而倾尽所有。”
“可若是他们死灰复燃呢?”
“我若是失败了,那他们就在一处好了,聆歌有了容渊照顾我也更能放心些……我若是成了,那就有了太子的头衔,到时候再把她绑回来就是了,容渊若是不准,我就刨了他师父的坟。”
楼幽然一听,简直觉得哭笑不得,这么馊的主意也就他十七哥能想得出。不过他觉得他十七哥就是全天下第一号的情种,为了聆歌的安危不惜中伤自己来欺骗她,为的就是可以让她离去的更加决绝。
他不爱她?如果连这都不叫爱的话,这世上怕真就要断情绝爱了。只是平白的苦了他十七哥,这会子蔫的像个霜打的茄子,半分子人气都没了。
聆歌的决绝和离去,终究生生的剐了楼幽兰大半条命下去……
“只是十七哥,您就这么放她走了吗?你们这一别,见与不见可都要看老天爷开不开恩了……您……”楼幽然犹豫了下,瞥了眼他的神色,试探的问了句“您不去送送她?也当是最后告个别了……”
楼幽兰身子一震,显然被他那句‘告个别’吓到了,这个词他听着心惊,觉得怎么也用不到聆歌和自己身上。他有些惶惶不安,气息也跟着急促起来。
楼幽然也不去打扰他,知道他十七哥这会子正在人神挣扎着,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着他决断。
天牢里依旧冷森森的,除了楼幽兰的喘息声外,再也听不到什么响动。
就在他认为十七哥兴许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的时候,玄色衣摆扬起一个利落的弧度,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又妥帖的垂落了下来,随着主人的步子,有节奏的轻摆着。
楼幽然抿唇一笑,瞧着那玄色身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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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君是人间惆怅客
那晚同时接到消息的还有一个人,正是回生谷谷主容渊公子。
他自上次从前燕坪国离开以后,一路行的极慢,因为心里始终是伤痛的,觉得去了哪里都有些了无生趣。
虽然做了万千次的准备,可他还是忘不掉聆歌,伴随着每一次的喘息都要将她想上一遍。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忒没了出息,其实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女子,在自己漫长的人生旅途上走过那么一遭,算起来不过个把年头而已,怎么就能这样深入骨髓的念念不忘呢?
容渊想这个的时候碰巧行至一处山川,时候很早,日头还没见得升起来,他百无聊赖的坐在一处光滑的大石上发怔,不过恍惚间,日出的美景便收入眼帘。
他的凤目悠远,静静的看着日升的光彩,暖阳就这样笼罩在他周身,将一身出尘的月白锦衣镀上了一层薄碎的金。日光四合,洒落在颊上,减了他眉宇间的点点落寞,反添了几分的雍容。
眼睛有些刺痛,容渊不得已的将视线从日头上移开,他闭着眼睛良久没有动作,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身边有人轻轻地唤他。
“容渊……”
容渊没有睁眼,只是全身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他调整了下气息,即便如此,发出声音时,依然有些紧张和颤抖:“我在……”
“你过得好吗?”
“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