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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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最-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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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那人唇角微扬,黑眸中涟漪一动便隐没了去,我心头似惊似惑又恼,走上前,一字字地对他道:“别怪我,我不是那样……有些话,等打完了仗……”
    “你是在粉饰你自己,别把我对你的那点小意思都耗光了。”欧阳的双目中浮光闪过,不动声色道:“前院遇敌,我得先去打架,后院失火暂时顾不上,你慢慢烧着玩吧,权当取暖了。”
    “嚯,嚯,有趣。”莲花公子花容月貌地看过来,眼角眉梢笑意千千,“鸳鸯鸳鸯,既怨且央,不也挺好?”
    耳根一热,心音轰隆响起,太好了,欧阳还肯跟我说话,这太好了。我舒了口气,转头对上阿白的视线,他僵了一僵,目不稍瞬地望着我,眸子很清,也很静,像我们初初相见,既好奇,又了然。
    一切,就在那一时,清楚起来——
    他终于知道,欧阳和我……
    连我自己,都是在这紧要的当口,让自己深信的呢。
    心思电转,胸腔像有潮水一浪浪打来,为什么?公子,为什么是我?
    阿白见我看他,眼中现出些微窘意来,我朝他笑了笑,却觉眼眶灼痛。对不起,殿下,他喜欢的人不是越天蓝,好像是我。
    是我。
    这时阿白涩声道:“之前问过你们,都言明对对方无甚情愫,你们那么说了,我竟那么信了——是我想相信吧?”四目交投,他脸颊略显苍白,静水瞳中水色晃动,旋即一笑,笑容却是颇晴和,“我是个糊涂人,你二人之间种种做作,非用情至深所不能致,你们看我,真是太逾越了呢……”
    他的语声微讽却微痛,我胸间滚滚如冰侵炭焚,竟不能出一字。分明是温煦好天气,我只觉冷气沁眉,连欧阳也目露窘然,听阿白续道:“那块琥珀是跟我最久的物品,石榴,琥珀即是虎魄,我将它送予你,竟是不祥。我真糊涂,那时就该想到,欧阳助你开了天眼,你终是会飞去的。”
    我心跳缓了一缓,讷讷难言,不懂为何阿白总有本领令我觉得辛酸。但也止于心酸,诚然,松脂镇魂,但欧阳,他是手握点睛之笔、纵虎归山的那个人。我的三魂七魄,都是他的。
    没了你,我就失魂落魄,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安其位,可我当时,怎么肯承认。
    我们四人面对面地站了一阵,气氛如黑云压顶,阿白忽然抬起头来,姿势里有种难以言传的决然或释然:“海棠无香,虹不可期,时也命也。”
    他双目亮如惊虹,绝美却消逝,直刺进我心里,让我想起一些时日以前,我们在草原上拥有的那个月亮。
    那一个猩红的月亮。
    莲花公子曾经对我说过,我们可以在同一阵风里微笑,喝同一坛酒,走同一段路,却不能喜欢同一个人。他是否早就预见了今日,我们会相顾无言,被沉寂的风须臾席卷?
    情场或如战场,但永不及战场生死万变。
    铁马血火,扑面而来,厮杀声四起,冷汗瞬息浸透了全身,我看到了什么?
    哦,是卒。
    他高头大马,一身戎装,俯瞰着座下整齐的列兵方阵。隔得那样远,那种王者才会拥有的平静的傲慢气息仍扑面而来,像是无人敢拂其锋芒。
    所有的谜底一一被洞穿,那武艺卓绝的小厮,原是猎鹰国的大王子,他忍辱负重,潜伏于敌国三年,为欧阳解决了大事小情,更为自己的国家获取情报无数。
    此刻,他是敌军主帅,为挑衅而来。
    背叛似一记掌掴,甩在了欧阳的脸上,我侧过头去找他,目光却与阿白一撞,他黑眸犹深,面色苍白,我的心头揪了一下。再看欧阳,他难得敛了容色,脸上是震惊的豁然,转向我说:“对不起,石榴,怕你担忧,隐瞒了你爹娘的事,竟仍瞒你不住。”
    “什么?”我大骇,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卒已命人推出两个人,他们摇摇欲坠地坐在马背上,我脑里“嗡”的一响,“是青姑和我爹!”
    莲花公子闻言回望,笑容一凉:“石榴,前日我接到密报,说有高人夜探探花府,劫走了你爹娘。我担忧你承不住,本想趁这几日加紧打探,岂料……”
    岂料,他们在这里;岂料,在他们查获他到底是谁时,他已疾行奔至,先发制人。
    太远了啊……爹娘离我太远了啊,我神魂俱裂,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才看清他们是在摇头,坚决地、用力地摇着头。
    我泫然落下泪来,我懂他们的意思,他们不肯成为卒要挟我们的武器,宁死不屈。他们一定是要对我说什么,可就算他们不说,我也知道,爹爹会告诉我,能和青姑死在一起,于愿已足。他在潮湿阴疾的天牢十四年,不就是为着有一天,能和我娘再见一面么,见着了,还是那么相亲相爱,他不会有遗憾。
    遗憾在于,看不着小明的归宿吧……我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们,死死地咬住嘴唇不开口。我怎么办呢?卒拿我的父母威胁我,我若明理,就得投至麾下,和天朝为敌;我若冷血看着父母被他杀死,余生的良心都不会好过。我怎么办呢,欧阳,我怎么办?
    我的心在抽痛中狂跳,走到欧阳身边,去握他的手,想借他的力气支撑自己一把。他会意,连我的手掌也一并握住,将五指一根一根地嵌进我的指间,像是要将全身的力量都给我,他将我握得那样紧,指尖之间,清楚地传递着两个人的战栗。
    倥偬在咫尺旦夕,他的眉心已凝成一线,眼眸那样黑那样深那样远——
    右侧的阿白深吸了一口气,莲花公子出声了:“殿下?”我看向他们,阿白的双手深深地抠进了栏杆里,冰封般的眼中隐现清光,忽低喝一声:“他要这城池,那便给他!”
    给不得。
    连我这样对政事一无所知的人都明白,泽州之于天朝的重要性。卒的这一下马威,太狠了。
    万人云集,却万籁俱寂,呼啸的风中传来卒的声音:“乐明,你本是猎鹰国人,何苦助纣为虐?”
    他内功好得邪门,采取了千里传音,将急促的胁迫送了过来,如一柄榔头,一下下地砸在我的心上。阿白疾走几步,这就要下楼去开城门,欧阳忙拉住他:“我有办法。”
    莲花公子走到阿白方才站立的地方,手一拂,我侧头一眼,一口气凝在喉中:栏杆上犹带着血痕,显是阿白强烈的恨意和受制于人的无可奈何。这一场景教我惊心不已,莲花公子说,阿白因我性情大变,但此时,他仍是一个不容忤逆的皇族。
    但他已想要妥协,为了一个渔娘和她的父母。我扯住他:“殿下,泽州不能丢,别功亏一篑。”他扫了四周一眼,目光刺然,“先换回你的父母,再作思量。”
    “他接近我原是另有所图,换我这头猪去吧,好歹也当过他的主公,熟人好办事。”欧阳的声音从未如此暗哑无力过,却又很坚持,“你身份贵重,万一再为他所制,我们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急得哭出声:“男人们都别走,他们要的是我……”
    没人听我的,莲花公子凝注着对面,半晌方道:“他很老练,隔得远,不在射程内,不然……”阿白摇着头,“你百步穿杨又如何?石榴的爹娘还在他们那边,你救之不及。”
    卒若死了,殉葬的将是我爹娘。我知道爹娘都不惧生死,未尝没想过自尽,但卒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求死不能,连咬舌都不能够啊……我又急又恨:“殿下,让我去,我会从长而议,伺机逃跑,若逃不了,自戕双目也不为虎作伥,你放心吧,我这就……”
    阿白打断了我,眸中水光离合:“石榴,我怎能……”
    “好啦,人都还活着,何必搞这些生死遗言繁文缛节的。”欧阳最恨我和阿白执手相看泪眼,“啪”地打落我的手,“小爷去去就回。”
    “你武功不行,还想被人戳成窟窿吗?”时间不等人,卒要的人是我,我去吧。
    欧阳嘴角一动,不知是笑还是恸,不慌不忙地拍着口袋:“前些时日大逃亡,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光是迷烟就买了好几包,三两银子的好货,威力很猛的。”
    大敌当前他还这么没心没肺的,我又要哭了:“他是高手!岂是迷烟就能制得住的?”
    “我把迷烟一撒,再对准他的右胳肢窝一刀,就行了。”他拉过我的手,用力一紧,“我若死了,你别守,知道吗?改嫁、生娃、享福,五十年后再来地府找我。”
    “祸害遗千年,你不会死。”我哭着说。
    他捏捏我的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石榴,你很耐看,看得让人心头一动,动的次数太多了,烦。”说罢,他“咻”的一声,飞下了城楼。
    后来,我问他:“关右胳肢窝什么事?”
    “武人都有命门,他的在那儿。”
    “这是他的隐秘,会对你不设防?”
    他便笑得很鬼祟了:“我看见的……”
    “怎么看见的?”
    “呃,有一回请他去泡美人浴,他在邻近的池里,我观察到的……”
    是去青楼了,我踢他一脚:“知道他的命门你还被他缴了械,束手就擒?”
    欧阳很气恼:“我哪晓得此人的武功出神入化,他竟没有命门!”
    “你不是说是右胳肢窝吗……”
    “……是他怕痒……”
    情报失误,欧阳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卒砍得满身是血,往马背上一扔,继续喊话:“乐明,你的父母夫君都在这儿了,你是要苟且偷生吗?”
    他的话说得又多又流畅,哦,他先前惜字如金,只是为了掩饰他奇特的口音。那日在塞外越家的地道里,我爹爹听到挖坑人说着口音特别的官话时,我为何不留个心眼呢?若将它当回事告诉欧阳,兴许不会把局面搞得这么被动。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我想起这么一个傻句子来,把拳头塞进嘴里,哭了又哭,哭完了又哭。欧阳成了血人,可阿白仍不要我去送死,他已走下城楼,这就要受降了——
    倾一座城池,救三条人命,代价是不是太高昂了些?可阿白义无反顾地说:“那里有你的父母我的兄弟。”
    他眼底有剖肝沥胆的伤痛,如雪刃霜锋,大步走向城门,想为我挽回和维系这一生最完整的亲和爱。与此同时,莲花公子带我飞掠下了城楼,落在一名兵卒的马背上,策马扬鞭,冲向卒——
    欧阳不是大意轻敌,他是不得不去;我不是志在必得,我是非去不可。卒说得对,我的父母夫君都在那儿。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卒,我的爹爹,甚至是你的族人。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爹爹,我的名字当真由此得来,是吗?
    许多年后,老百姓口中仍流传着这一场惨烈战役是何等的血色漫天,又是何等的回天转地。其中,有一段关于我的传说特别惹人喜爱,我见犹怜:
    人们都说那红衣姑娘是个狐媚子,别看称不上绝色,竟牵动武林第一世家的三公子为她只身闯敌营、当朝皇子殿下欲将城池拱手相让、探花郎奔袭于千军万马单骑护送,更绝的是,她媚惑天生,使得敌首放下屠刀,自刎于阵前。
    卒此举天下皆惊,我也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摄心术竟然成功了!悲愤何止出诗人,简直是出了一双仙人眼嘛。
    事情是这样的呃,莲花公子带我冲到卒面前,他说久闻卒的武功卓绝,欲和他比划几招。卒没耐心在战场上论剑,但莲花公子口才了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拖延他、混淆他、分散他,将战线拉到了一个足够我施展摄心术的时间——
    欧阳胸前衣襟的血像花一样红得凄厉,我心如刀割,左手握住他的手,右手握住青姑的手,愤恨莫名,胸腔热得厉害,眼中喷出火来,血气勃发直冲顶门……结果就稀里糊涂地……成了。
    用欧阳的话说,这叫鬼使神差,但我认为这是天助我也。想必卒做了鬼也不瞑目,别说他了,换了我也咽不下这口气。这也太窝囊点了吧,就好比英雄踌躇满志地走在做大事的路上,失足掉进了村童捕捉果子狸的陷阱里,摔断了脖子。
    天生一个仙人洞!
    我觉得我真是了不起,连欧阳也深以为然,首次认可我是奇货可居,值得他们大动干戈地去民间查访。
    “卒之克星啊,石榴,你是我们的福将,荒诞却好用。”太受用了这也,我心百味杂陈膨胀不已。拥有绝世之功的卒就这么死在我脚边了,这一天下奇观为我的“狐媚惑主”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对此耿耿于怀,坊间将我视为“狐媚子”完全是丑化,但欧阳安慰我,是因为他们没见过长成我这样的仙子,这等见识短浅的愚昧小民,不理也罢。我见他说得很有道理,遂欣然接受,连阿白计划一纸诏书封我为“镇国夫人”也谢却了。
    还是说回那场战争吧,卒一死,敌军傻眼了,但他们不是省油的灯,主帅死了还有副帅和各路大将,呆了一下就组织了如潮水般的进攻。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莲花公子拉扯着我爹娘,欧阳和我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抱头鼠窜,终于逃了回来。
    好在阿白更不是省油的灯,处置军机有奇谋,谈笑伏兵,高唱凯歌——事实上那一战打了三天,极之血腥,尸横遍野,暴虐嚣叫。十日后满城仍是血气飘散,亡灵夜夜哭泣,战死的军魂再也回不了故乡。
    铁蒺藜、木蒺藜、绊马绳、飞钜、滚油、锁链……利器陷阱疾飞如流星,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号叫。战争就是大规模的玩命打架,一颗头颅,一蓬血雾,一个从此破碎的家……
    我连看都不敢看,缩在总兵府里,默默地想,阿白,这是第三天了,你一定要坚持住。仿佛听见了我内心的声音,病榻上欧阳望过来,征袍透甲红,哪有什么羽扇纶巾的风度:“石榴,放心,莲花公子在他身边,他活着,阿白就会活着。他死了,阿白也会活着。”
    是了,莲花公子救回我们后就冲进了大军中,宝剑出鞘,在山呼海啸的刀戈碰撞声中,劈裂那乌云密布。
    三年来光阴流转,雪落梅梢,天地静定里玄服玉带的那一个人……
    此时他在火里,那他就去火里;他在水中,他就去水中。
    风云变色,铁蹄争鸣,烈焰纷飞,十万天朝军,归来时只剩三万余人,地上横七竖八全是尸首。我对兵家之事一窍不通,穷尽语言也难形容惨烈,但再难攻克,阿白终也凯旋了。获胜的消息传回了天都,皇帝坐不住了,静妃也坐不住了,越家也坐不住了,磨刀霍霍,狼意森森。但他们不幸,碰到的是天命所归的夏一白。
    就在我们歼灭了猎鹰国大军的当天黄昏,天上有一只火红的凤凰展翅飞过,凤凰的头顶是一缕白色。整座泽州城的人都惊动了,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上天降下祥兆,表征夏一白重返储君之位才顺合天意。
    凤凰是天朝的神兽,丰神毓秀直掠江山之美,它在大捷当日出现的事广为流传,人人都拍手赞叹,对阿白热切期望,呼声很高。而你会明白,这只凤凰是莲花公子假扮的。他的轻功高不可测,扮成惊鸿一瞥轻车熟路。
    故事到了此处,也该接近尾声了。人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在你死我活的较量中,我还能好端端地给你们说着这一切,谁生谁死不言而喻。
    我活着,欧阳活着,阿白也活着。不过,为尊者讳,如今我得称他为圣上了。以血换血成功后,太上皇让位于阿白,自己当了个甩手掌柜。摄心术后,他是个很慈祥的老头子,最爱吃我做的清蒸鳜鱼,老扯着我玩皮球,除了见到穿玫红色衣服的女人就走不动路之外,活成了一个顽童。
    玫红色是静妃钟爱的颜色,少有宫人穿戴。但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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