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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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玉传-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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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浩浩荡荡的马蹄,带起隐天蔽日的尘埃,随着前来相迎的一匹瘦马渐渐来到雁门关口。
  大军还没走近,四面陡峭,八方险势,高插入云,过燕难攀,不可以上。便让每个人心中都对这胜负未明的战争多了几分胜算。入关城门之上,更是镌刻“天险”二字,古人常言“蜀道难”可和这雁门环山相比,竟是不相上下。可难险之余,环山锋芒,棱角坚硬,竟让连年的北风也尝了失败的滋味。而那刀枪剑戟一般的尖锐,仿佛更是鲜血,白骨与死亡的独子。区区几丝凉薄,又岂能打磨呢?
  啊——啊——
  马蹄渐近,惊起几行乌鸟,奏起死亡的挽歌。饶是大军马蹄哒哒,仍压不下那久久回声。
  再行十几里,雁门隘口。便解下了疑是“延绵”的面纱。一隘两堡,甚是高耸宏伟,与那雁门环山融为一体。《唐志》载:“西陉,关名也,在雁门山上,东西山崖峭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谓之西陉关,亦曰雁门关”。
  山间炊烟,一缕盘旋,再走近些,袅袅炊烟便催促着每个人肚里的蛔虫,发出“咕咕”的声音。好在正要流口水时,已经到了关口驻地。
  军营帐帐,彼彼相连,依山而附,更像是为关山披上了一件死白的衣。
  再走的更近些,便见荒草山野之中,散落着折戟残骨。往来流动着白色带着刺眼的殷红,竟是奄奄一息的伤病,仔细听来,痛苦的声音与挫败的沮丧更添上七分哀痛。
  少年正想感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哀伤,一个一身戎装,飞眉入髯,大嘴咧咧,举止干练的老将便带着两排亲兵大笑迎来。双拳一抱道:“公孙大人,不,公孙将军,雁门守将赵可赵不为,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赵老将军军功卓著,赤胆忠心,何罪之有。”公孙华转而道:“赵贤侄,近来可好?”
  老将身旁军姿最正的少年道:“托公孙将军之福。”
  公孙华扬了扬长须道:“将士们都饿了,烦劳赵将军安排了。”说罢,便示意一旁的亲兵把分营的名册递了过去。
  赵可接过道:“赵天行。”
  年轻人做礼道:“在。”
  赵可道:“带将士们分营帐。”
  “是。”
  听了侄子应道,赵可又言:“末将早在帐下略备薄酒,为公孙将军,刑将军洗尘。还望不要嫌弃。”
  公孙华道:“多谢赵将军,即是如此,鄙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转而对公孙凤道:“你也来吧。”
  少年抱拳道:“是。”一路上,他很少说话,也不曾表露喜怒,但在公孙华问计之时,总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也让公孙华多了几分青眼。
  中军大帐自是比不上司空司徒府,甚至公孙凤那山间茅庐舒适。但点金枪、虎皮毯,楠木案、檀香炉,再加上一副地图锦屏,也算得上轻奢。早已准备好的菜,算是雁门家常,可出了雁门,你绝对再难吃到,酒,也是关上最烈的烧刀子。
  众人尝了几口碗坨,试了几次熬鱼,刑笙赞道:“真想不到关上还有如此特色!”
  老将军笑道:“邢将军过奖了,哪里比得上京师山珍美味。”说罢,端起方樽又道:“涩口之酒,莫要介意,老夫先干为敬,为诸位大人接风。”
  老将军一饮而尽,公孙凤刚一入口苦辣之味便霸了味觉,不自觉得想张开嘴缓缓,但见一旁的两人均已饮下,还是忍着饮罢了杯中烈酒。
  刑笙本就好酒,路上就常找他一同喝酒,喝的快自然是情有可原。倒是公孙华咽的速度,出乎他的预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大司空,按说这种货色的酒,怎么会上得了他的台面?可被认为是琼浆玉液浇灌出来的肠胃,此刻还是轻描淡写的咽下了最烈的酒。
  一杯酒下肚,公孙华便道:“赵将军,不知战事如何。”
  老将军一愣,干笑着解下胸甲,暗红的血色便快要让那绷带也拧出水来。惹得少年不由得皱起了眉。
  赵可道:“说来惭愧,那挛鞮维昌领兵五十万,号称百万,其势如火。末将愚钝,公孙将军与刑将军虽早有计策,却还是节节败退,若不是有这天下一第关的屏障,怕是早就失守了……”
  公孙华道:“赵将军不必自责,能以三十万兵马坚守数月,已是不易。不知现在除掉老弱病残,余下几何?”
  “哎……”老将军叹了口气道:“起初军民一心,上下同欲,老夫本以为可以拼上一拼,哪知却着了他的道,如今……十去其六……”
  少年一听,心下计较,要知道公孙华调了三关的兵马,又带了京畿十万,加上当下健全之卒,堪堪四十余万,公孙凤只道势均力敌,当下又守着这天下第一关,已然成竹在胸,可自信之余却有种不详之感,挥之不去。
  “如今匈奴大军驻扎何处?”刑笙道。
  “关外西北七舍的土丘之上。”赵可道。
  公孙凤心道:二百一十里,这个距离可真是紧张啊。
  “最后一次进攻是什么时候?”公孙华道。
  “半月之前。”赵可道。
  正当少年疑惑之时,偶然一瞥,刑笙的眼角正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却耐人寻味的角度。
  “报!”
  赵可一慌,胸甲还没来得及穿上,刑笙便起身撩开了营帐。
  “何事?”
  “有匈奴使节至于城下,称要见公孙将军。”
  “哦?知道了,我这就转告公孙将军。”
  “是!”
  再回来时,公孙华已经放下了碗筷,宛如苍鹰睥睨天下的眼眸,渐渐变得懒散。公孙凤见状,便也停下了筷子。等赵可重新换上胸甲,三人不约而同得站了起来。在浓郁的药草味与伤员的擦肩之下,跟着赵可登上了“天下第一关”的城上。
  登斯楼也,长空万里日作寂,黄沙茫茫邀与天,百草落华,残甲枯木。然而目之所及,就在那沙天一线之处,隐隐黑云翻滚,作为分界。
  少年虽打小就跟着周恒苦读“万人敌”,长平桂陵大小战役烂熟于心,可王翦的六十万大军,长平的四十万孤魂,都不过是书中笔墨,不久前公孙凤见到这二十余万的援军便为之感叹,如今遥望这茫茫黑城,更是撑大了眼睛。
  “你找我何事。”公孙华道,虽然语音平和,但中气饱满,内力浑厚,声可加疾,却没有一丝轰鸣之感。
  公孙凤再一看,才发现自己脚下正有一个黄豆大的东西,定睛一看,就是个手无寸铁,足踏战马的使者。
  来人也平和道:“你就是公孙华?”字字清晰,可见功力也是不弱。
  “不错。”大将军道。
  “我怎么能相信你?”使者道。
  “我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公孙华道。
  “不如就给我一样物证。”使者道。
  “你想要什么物证?”公孙华道。
  “不如……就你的血吧!”说到“血”字,只听“嗖嗖”两声,公孙凤竟看不出从何处打来两发铁莲子,来路曲折,先后难料,虽说都是照着公孙华来的,可要打哪里他居然也算不到!
  两只铁莲子一撞,速度不减,却登时又变了方向。也只不到一眨眼的功夫,死亡的银铃便要挂在三军统帅的项上人头之上。
  就在那生死一刻,刑笙被北风调戏,随之摇曳的绛色披风无巧不巧得搭上了两发暗器。可那来势迅疾的毒辣,愣是乖乖得与一片披风缠绵,披风随风一摆,它们又笔直得飞了回去。众人在看到那两颗铁莲子时,已经静静躺在战马之后的荒地之上。
  “吁——”
  只听一声马嘶,那健硕的四蹄便血如泉涌,登时倒地。来使应声一翻,双脚也终于落在了地上。
  刑笙笑道:“阁下看,这份物证可还合适?”
  “哼!”那人粗眉一立,愤愤道:“挛鞮将军遣我传话,邀公孙将军明日巳时于四舍草原叙旧。”
  叙旧?公孙凤正自纳闷,一旁的大将军已经应了下来。回想刑笙那一手,少年也为之一惊。更不由得看了看那个面无喜怒,做梦都想杀掉的人,心道:方才那“沾衣十八跌”无疑已臻至化境,徒弟如此,那这个当师父的,定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恐怕即使是暗下杀手,也是毫无胜算。
  再看那趾高气扬的城下之人,如今,只能徒步走完这七舍之路,除此之外,更是要拖着一匹重逾千斤,不良于行的战马。饶是身轻如燕,还是不由得粗喘连连。
  见如此状,守城将士,无不高呼,那沉郁之气顿扫一片!
  可这场战争真的能赢么?
  赵可不知道,
  刑笙不知道,
  公孙华也不知道。
  但少年知道,他必须赢。
  正是:
  关山雁门埋枯骨,
  丹凤只为伊人还

  第二十七回

  中军营帐,花白多少发
  塞外酒肆,莫把名将夸
  阵阵高呼将大将们送下城楼,三军帐中,闻此佳讯,无不欢欣鼓舞,只道那个独掌大权的司空必将带领他们走向胜利,走向生存。而对于那些一度踏入鬼门关的人,他无疑是漫漫长夜的一道光芒,无论这道光芒的背后是什么,对将要溃败的大军而言,他就是希望。即便这希望背后是更漫无边际的黑暗,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得追随。
  没有人不怕死,没有人不想幸福。
  一回到帐中,赵可便扬声大笑道:“哈哈,刑将军好俊的功夫,真不愧是大将军的得意门生!”
  “哪里哪里,班门弄斧而已。”刑笙笑道。
  “方才的确漂亮。”公孙华道。这话一出,刑笙的心里满是得意,在他眼中师傅的认可永远高于任何人的赞美。
  “公孙将军,常言道兵不厌诈,您真的要赴约吗?”公孙凤道。
  “你是在担心我?”公孙华道。
  “我只是担心这浩荡三军能不能功成还乡。”公孙凤道。
  原本挂着笑的嘴角慢慢落了下来,静静看着屏风上的地图道:“的确,兵不厌诈,如果是我的话,此时援军将至,驻足未稳,必然会先行突袭。”
  “但是匈奴心中没底,因为带兵的是公孙大将军,得手还好说,如果我们的援军有诈,那必然是血本无归,所以才会先派使者作为试探。”刑笙道。
  “而且他一直想彻彻底底的打垮我,这样才能满足他无聊的虚荣。”公孙华道。
  “这么说……”赵可嘀咕道。
  “诛人,远不如诛心。他这也算是他给我让了一手,意思就是,我给你一天时间,一天之后,便要击垮你。”公孙华道。
  “公孙将军的意思是,至少匈奴人在明日巳时之前,便不会再做进攻吗?”赵可道。
  “绝对不会。”
  听到公孙华的保证,赵可的心里也算是吃了个“定心丸”。
  还有十个时辰,至少今晚可以毫无顾虑的睡个安生觉了。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自信,你这是在拿三军性命在赌。”少年冷冷道。
  赵可一惊,心里只怪这懵懂少年不知内里,只怕公孙华动了怒。之前也不是没有,每次他在公孙华面前提及这个名字,老人总会散发出一份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气,仿佛置身于九幽山野,厉鬼游荡。
  然而这次却没有重现往日那个恐怖的情景,公孙华良久吐出一句话道:“想知道,自己去查。”
  说罢,公孙华便让赵可找来了现下所有已知的情报,几人一步步演算着可能发生的状况。少年虽然满腹狐疑,可还是按下了猜测,配合着他们的计策。
  在他眼中,公孙华无疑是必杀之人,但他决不能死在和匈奴对弈的沙场之上,况且,他现在还是三军统帅,一旦出事,必定军心涣散。雁门大关,必定不攻自破,到时便是真正的屠城百座,血流千里。
  中军大营的四人,商议了很久,久到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时间的流逝,仿佛永远都有一个策略是更好的,仿佛既定的计策总会出现疏漏。
  直到当正的红日把雁门高墙打得金光闪闪,直到飕飕凉风把熊熊火把点亮,甚至当眼前的地图已经昏暗,他们才意识到——天黑了。
  半天?不对,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来人,掌灯!”
  也就在语落时,地图已经被照亮。取来烛火的人也早已退了出去。
  自打他们进了营帐,拱卫的士卒便死死把守,不让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打扰他们。事实上,也没有一个人来,甚至大家都绕着这中军大营,即使有好奇之人,走近时,也绝对是没有一言。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营帐下四人的任何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一个停顿,都关乎千千万万人的生命,千千万万家庭的幸福。
  而那四人,若不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又何至于绞尽了脑汁,说破了嘴唇,敖干了黑发。
  再到灯芯将熄,四人老少的眉头才慢慢舒展,而那线条错杂的图纸,任凭任何一个高明的细作,也绝难窥探出其中的奥秘,只有在场的四人,才能弄个明白。
  可此时,又偷偷溜走了两个时辰。
  收拾了东西,公孙凤和刑笙也终于踏出了大营。
  后脚刚迈出来,刑笙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勾着少年的脖子道;“怎么样兄弟,忙了这么久,咱们去外面吃些酒食?”
  公孙凤道:“多谢兄长好意,只是这大战在即,你我二人毕竟举足轻重,擅离军营,总是不好,若是有个万一,又如何见江东父老?”
  刑笙笑道:“贤弟果然忠于职守,不过来时我便在附近瞧见一家酒肆,青旗招展必是有人,若有突然,以你我轻功,不消几个弹指便可回来,再说公孙将军和赵老将军都是身经百战,有他们坐镇中军,就是再有十个我们也是比之不及的。如何?”
  “这……”少年心下较量,刑笙是公孙华最得意的门生,走的也是极近,从他口中,也必定能窥出他的一二。
  对于对手,多知道些总是好的,那怕是些最无聊的小事。
  正准备应下,肚子却已经做出了回应。刑笙剑眉一扬,笑道:“走走走~”
  公孙凤干笑道:“叫兄长见笑了。”
  “哎~不妨事不妨事,若不是我早些年饿习惯了,这会儿也叫呢。”刑笙道。
  少年笑道:“那咱们还是早去早回吧。”
  “哈哈,好好好,走。”刑笙大笑道。
  出了大营,刑笙便哼起一支古老的调子,音韵和谐,声色祥和,如同置身于苍茫大海,看波澜荡漾,云卷云舒;听微风徐徐,鸥鹭忘机。即便是不暗五音的粗人,听上这一曲小调,也必然为之沉醉。
  当这熟悉的韵律再回响少年耳边,满是疑惑计算的神思也被拉回黄发年前。
  富丽的屋,堂皇的房,高床软枕,绫罗秀榻。
  紫檀雕花案旁的妇人一身华贵,金雀步摇,正把锦绣江山收于一片绸缎。青葱跳跃的指尖,便如山水秀色之间的翩然飞碟,在落花碧波的韵律下,伴着口中古老的调子起舞。
  另一边的孩童流苏束发,小小的脖子上挂着纯金的长命锁,静静写着母亲教诲的字句,翡翠虎头鞋却在桌子下面调皮得随便蹬着。直到母亲笑着用温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小脑门儿,才淘气的吐了吐舌头,安静了下来。
  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单名为凤的少年一定会不计代价。甚至不惜牺牲与那个善良的周家小姑娘相遇。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他至少还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惜,这造化弄人,难以捉摸的人世,从不给任何生命,这样的如果。
  回过神来时,那一帆青旗已经合着关上朔风,飒飒作响。
  门是开的,灯,也是亮的。
  屋里除了柜台上眯着眼睛扣着算盘的佝偻老人,便再没其他人。酒肆简陋,倒也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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