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夜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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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夜赋-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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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衣服被划破,鲜血混着沙子汩汩流出来。
  很疼。
  妖兽很灵活,很快第二次窜上来,张开血红的大口咬向她的脖子。它的重量不轻,涵芝被整个扑倒在地,不断挣扎。它的牙齿离她越来越近了,涵芝甚至感觉到黏湿的液体滴在脖颈上。
  它的四肢踩着涵芝的手,不让她发力。涵芝一手抵住它的嘴,一手和它四肢的力量对抗。蚩离的刃太短,她够不上。
  她什么也没做,事后她无数次地回想,依旧如此。可那把匕首像是活的,从里头飘出一抹金色的光,一团一团的,缠住了那头妖兽。那么轻柔的样子,妖兽却无法摆脱。它被带上高空,四肢在空中挣扎着。然后那团金光突然凌厉起来,倏地盛光大作,将那头妖兽搅碎。
  涵芝呼呼地喘着粗气,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她很快回过神来,将匕首收好,继续朝着营帐的方向奔去。
  营帐里头亮着点点灯光,外头风太大,没有生火,只有打更的人提着被仙灵包裹保护的火苗来回走着。
  她站在营帐不远处,突然产生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最亲爱的哥哥就在里头,她有一种解脱的错觉。
  “谁!?”守夜的将士异常警觉。
  涵芝吓了一跳,却也知道现在逃跑更会引人猜忌。她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守夜人只看见一个满身黄沙的娇弱女子,有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沙场上的糙汉子不大懂得女儿柔情,依旧是冷硬硬地瞪视着她,“谁?”
  涵芝有些委屈,丰阳山上的守卫,怎么着也会说一句“来者何人”的。
  “我、我是丰阳族的涵芝。”她咬咬唇,“是你们统领的妹妹,有事禀告你们统领。”
  守卫的态度却丝毫不让,“我们统领的亲妹子要成亲了,正在丰阳山上等着出嫁呢,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固执不无道理。半夜三更的,一个陌生女子一身狼狈,风尘仆仆的样子,突兀地出现在军营,任谁都会起疑。莫说他,涵芝自己都快忘了在丰阳山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尽管她只离开了一个多月。
  她自己没理由说通,无可奈何,忍不住发起脾气来,“是不是,你叫你家统领来看!看了不就知道了!”
  涵芝想着自己现在无依无靠,想见自己哥哥一面还得受人盘问,几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话里自然而然地就带了哭腔。
  守卫从没弄哭过女人,没想到女人说哭就哭,一点防备都没有,手足无措起来。涵芝的哭闹惹来了更多的士兵,大家不明就里,有人吹起口哨调笑那个守卫,“哟!黄三,把你马子弄哭了?
  方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涵芝愤然抬起头,冲那个调戏的士兵骂道,“放肆!我和他才没那关系,不许说混账话!”
  “小丫头性子还挺烈……”被骂的士兵咕哝句,讪讪收口。
  吵闹声终于引来了恒楚。他因接下青帝的战书,正连夜制定策略。脑子里缠成一团,那些喧闹声入了耳,更是让人烦躁。
  “都站在这里作甚么!成何体统!”恒楚是动了怒意了。涵芝听见熟悉的声音一僵,然后身材高大的男人拨开人群而出。许久未见的兄长一身铠甲,面颊的线条是刀削般的棱角,无端地给人安全感,涵芝不知怎地就有点想哭。
  恒楚在看清人群中央的人后也是一愣,副将跟上来,赶走了围着的士兵,有眼力见儿地给二人腾出一个空间。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恒楚皱着眉捋了捋涵芝的额发,“还弄成这副样子。六芒呢?他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恒楚总是这样,什么事都先想着她的感受和安危。
  涵芝拽着他的袖子,还在抽噎着,不说话。
  “嗯?外边冷,咱们进去,有什么话你现在想好,待会好好说。”
  涵芝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头。营帐里很暖和,架子上挂着一件大氅,很新,像是没穿过的。恒楚将它披在涵芝身上。
  喝了杯热茶后身体渐渐暖和了,恒楚耐着性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跑了。”
  “?”
  “一个多月前我就离开了丰阳山。”
  恒楚不禁蹙眉,涵芝成亲的消息是在那之后放出来的。
  “那、那个人根本不是六芒。哥哥,六芒已经死了,他是父皇的人,父皇欺骗了所有人,我……受不了了。”
  她的情绪又有激动起来的征兆,双肩无助地颤抖着,头埋得低低的,遮挡了眼底的恐惧。恒楚赶紧揽过她,顺着她的长发抚摸安慰,“别怕别怕,有哥哥在。”
  涵芝的三言两语根本不能说明事情的缘由,恒楚却也明白,这是天帝的手段。那是自己的父亲,他无从苛责,他也习以为常。就算他不能苟同父亲的做法,也莫可奈何。那是他的父亲,他生来就站在这边。
  但这关系到涵芝,他轻声问,“你是不是不想嫁给他?”
  六芒迎娶涵芝的利弊他一眼就看得分明,这无疑是用涵芝来拉拢南台岛,而那个人还是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宵小之辈。就算是父皇的指令,他也不愿意将涵芝交给这样的人。
  怀里的涵芝一顿,缓缓地摇头。
  “哥哥帮你。”恒楚叹了口气,“你知道母后多担心你吗?她四处找你,都找到我这里了。现在夜深了,别打扰她歇息,明日你跟着我去给她请安,拾掇得整齐点,别让她担心。”
  “母后也在这里!?”涵芝忍不住惊呼。
  “她已经找你很久了。”恒楚苦笑道。穷尽天族的每一个角落,天后最后才想到他,为此,还不惜以慰问的名义。天后从未送过他什么,那件大氅是他平生第一件来自母亲的礼物。
  天后很疼爱涵芝。
  “你好好休息,若是让她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怕是要难过的。”
  涵芝听话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哥哥,你真的要和青帝打仗吗?”
  “我已接下战书,想打仗的,是他。”
  “哥……我知道这么说不好。收留我的是他,照顾我的是婴郜,若是、若是他们败了,你能不能……”
  “你希望我手下留情?”恒楚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他们绝非你想象的那般无能,你哥哥也非你想象的那般勇猛,从胜率上看,婴郜赢的可能性是比我大的。”
  “他这么厉害吗?”涵芝难以想象那个书生般孱弱的青年在沙场上肆意驰骋的样子。
  “很厉害。”恒楚不是刚愎自用的人,即便是敌人,他也能给予诚挚的赞美,“折殒在他手上的天族将领,已有十几人了,都是经验丰富的名将。”
  “哥哥能胜吗?”到底是亲妹子,涵芝又担心起他来。
  “不知道。”恒楚忽然笑出来,“若是我胜了,便能让那帮人信服我了。”
  他年纪轻轻做了统领,天族那边,很多人是有些非议的。
  涵芝到底是累了,恒楚让她在自己的帐篷里歇了,自己和副将挤一挤,将就了一夜。
  翌日清晨,涵芝洗漱完毕,便去了恒楚那儿。天后虽是担心,少不得要骂她一顿,还是带着哥哥比较好。
  简陋的帐篷里正商议着军事。涵芝听了声退出来,这不是她该知道的。
  然而即使她退的快,也还是听见几句。
  “虽然大势上是妖族占了上风,但桄居那边已经主动提出议和了。”
  不用打仗了?涵芝有些欣喜地想。
  营帐内还在继续。
  恒楚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这么快?”这场战争的声势很大,他以为还得耗上几百年。
  “天帝周旋了很久。”
  “还有什么情况?”
  “卫威族传来的消息,妖族对于议和本有分歧,但褚囿城那边出了点状况。”
  “说。”
  “是人族……”副将也觉得不可思议,“人族扬言放出魔兽。地渊离褚囿城最近,桄居不得不防。”
  人族没那么大本事。
  “谁牵的头?”
  “是失踪已久的上任墨羽族长亲自出面。”
  木灵修?恒楚心里一动,是傅久久……
  “而且他们还对天族提出了条件,要将整个族群迁到天外天。”
  人族依附天妖两族,而天妖两族同样依靠着人族。若是举族迁徙,整个天地都会混乱,天族不会答应这个条件。
  果然——“以卫威族为首的众多天族都不同意,但是善海族族长承诺拓出天外天,帮助他们迁徙。”
  “以此为条件,那些不愿离开故土的人族,族长不得强迫追随。算是双方都有好处。”
  这样,天地之间依旧会有人族,那些追求自由的人族则去往天外天。
  “妖族停战,青帝这边怕是不同吧……”想到这里,恒楚又叹了口气。
  战事并没有真正停息,接下来的,便是帝位争夺了……
  

☆、爆发

  天后在淼城借宿,只带了一个卫威族的小姑娘随侍。
  军营里的伙食总归差了点,恒楚带涵芝在淼城的闹市里买了份早点,就地吃了。新出炉的包子热乎乎的,一口咬开,扑扑地往上冒热气。涵芝小口小口地咬着,眼睛不知看着哪里,手里紧张得冒了汗。
  她在怕着什么。
  恒楚注意到了,却怕惊到她,没有明说。
  天后向来行事低调,找的客栈也不算上等。见了涵芝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淡淡地叫恒楚去忙。
  有的话只是不愿当着他说罢了。恒楚知道,涵芝也知道。
  “母后待会儿是要好好骂我一顿了,怕你护着我呢。等你有空我再去看你。”涵芝缠着恒楚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唯恐他不高兴。
  恒楚笑着摸了一把涵芝的头,向天后行了个礼便走了。
  恒楚一离开,涵芝乖巧地走到天后面前,低着头,一副任凭打骂的样子。
  天后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白皙的手轻轻搭在涵芝头上,顺着她柔顺的长发抚下去。她的手有点凉,贴在头皮上很是舒服。
  “母后别生气……”涵芝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便见到天后眼底的隐忧。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一个人离开吗?”声音缓缓的,说不出的舒服。
  “丰阳山被妖族袭击了,我被人救走了。”涵芝隐瞒了自己被妖族抓走的事实。
  “然后就没回去过?”天后轻叹,后悔自己过早地离开。祭礼她只出席了一次,与天帝大吵了一架之后,便去了卫威族。
  “……”
  “娘亲希望你能在第一时间依靠娘亲,无论何时,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那父皇呢?母后站在父皇这边吗?”涵芝觉得鼻子有点酸,有什么东西漫上眼眶。天后和天帝关系不好,她隐隐约约有所察觉。那日在书房撞见的一幕,无论她怎么忘却,都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天后没有说话。
  涵芝第一次有了逼问的冲动,“母后是因为爱父皇,才和父皇成亲的吗?”
  天后默了好一会儿,“芝儿……娘亲不想骗你。”
  那就不是了……
  涵芝轻轻推开天后的怀抱。这个尊贵的女人一直是素净的样子,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天后却从不如此。原来是这样。
  “你若是不想嫁六芒,娘亲去给你说。”
  不想么?她盗取《回生术》,是为了什么?涵芝想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哦,她不希望六芒复生,她不希望“陆远白”变成没有身份的孤魂野鬼,她希望他成为陆远白。
  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可她一点也不高兴。她将成为一场交易的工具,那个男人一直是因着天帝保护她,初次见面即是如此。
  “母后,他不是六芒,他是假的……”话出口的同时,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那是她唾手可得的平静生活。
  “父皇在利用我……”
  “我不想回去,不想和那个人成亲……”
  “我、我……”怀孕了。最后几个字,她终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天后将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轻叹道,“既然不想回去,和娘亲在这儿留一会儿好不好?”
  涵芝发不出声音,只埋在她怀里拼命地点头。
  …………
  枢麟发现,最近婴郜常常站在高地上,眺望着淼城的方向。
  他不知为何,但近日婴郜打开画卷的次数,比以前多了。那幅画,是他唯一带离焱城的东西。
  八夜想夺帝位,在淼城,已是众所周知的事。
  这是个不靠谱儿的主,枢麟这般想。心思太过单纯,随随便便就接纳了洛河族。若不是主人排查,揪出了几名暗探,后果不堪设想。然而他在军事上却有着过人的天赋,排兵布阵,演练阵法,枢麟亲眼见过他和主人用士兵模拟战术,并非纸上谈兵之士。
  他丝毫不收敛他的野心,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天族如今还在犹疑不定的当口,若是天帝趁此机会镇压,他再无出头之日。
  真是个傻子。若是主人,必会养精蓄锐,暗中连结支持自己的族群,一举对抗丰阳。
  明月皎皎。
  焱城的骨笛节到了。城里挂满了幽紫色的菱形灯笼,不时有婉转缠绵的笛声飘荡在焱城外。
  青帝的营帐挂着藏青色的大旗。八夜独自坐在营帐远处的沙坡上,听着城内的袅袅笛声,想着很多年前少女吹的不太连贯的曲子。面具被搁置在一旁,现出水墨一般的眉眼,眸子里氤氲着雾气一样,迷蒙着眼,望着天。
  “陛下,主人请你回帐。”枢麟出现的悄无声息,却没有吓到独坐的人。
  八夜依旧呆呆地望着天,好半晌才回神,“有很多人来了。”他偏头木然地看着淼城的方向。
  “卫威族,丰阳族……其他的没见过,我听不出了。”他微皱着眉,有些抱歉地看着枢麟。
  如此声势浩大……枢麟心神一凛,“天帝在么?”
  “在的。”他点点头。
  这才是应该第一个说的消息啊!
  枢麟匆匆行了个礼,倏地消失在原地。
  翌日,便是青帝与恒楚开战的日子。
  婴郜作为青帝手下第一猛将,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指挥官。而淼城,却迎来了众多不速之客。正如枢麟所想的那般,在天族没有站定立场之际,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办法。
  客栈被包下来,大厅里只有两个人——天帝,和天后。
  天帝惯常温和的表情此时也带着怒意,他沉着脸看着天后,那是丈夫在责怪自己心爱的妻子时才会有的表情,“我体恤你担心女儿。但找涵芝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一个人乱跑?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我带了随侍。”天后不咸不淡地答。
  “这里是战场。”天帝在极力压抑怒气,这个女人,总能最轻易地挑起他的怒火。
  “这里有恒楚。”
  她几时正眼看过这个儿子?天帝怒极反笑,“还有他是不是?”
  天后平静无波的面上终于出现裂痕,她几乎是不顾形象地怒斥,“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让恒楚来焱城!你恨不得恒楚亲手杀了他!”
  “天帝陛下!我已经向你承诺不再见他,不再提及那个人,你究竟想要什么?涵芝不是你的工具,你就不能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放过她?”
  两相对峙,涵芝在二楼的厢房里,楼下的声音隔着门板隐隐约约地传来,她蜷起膝盖抵坐在门边上,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窗户开了,外面的凉风灌进来。涵芝猛一抬头,便看见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她面前。
  她呼吸一促,失去理智地往后退缩,却无从逃避。
  “你想干什么?”她眼带绝望地看着这个人,这个即将迎娶她的人。
  他不出声,比陆远白还要沉默,只是在一丈之外静静地睇着她。
  涵芝是知道他的沉默寡言的,“我不会跟你走的。”
  他依旧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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