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先令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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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先令蜡烛-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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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选择来此接受这种与世隔绝、自我否定的生活? 轮廓古怪的圆胖头颅,配上一张
土黄色的圆脸,小眼睛,大鼻子,松垮的下唇,因此当他重复念着经文的时候,嘴
唇老是垂下来包不住牙齿。小教堂里其他所有人的类型,都能很容易在日常世界中
安插到合适的位子:教长归入神职人员,这一个归入神经科的候诊室,那一个归入
失业辅导处。但是最后这个人该归入哪里? 答案只有一个。法庭上。

  “看来,”格兰特的另一个自我告诉他:“这人就是赫伯.歌陶白。”不过当
然,他无法确定,要等他看过这个人走路的样子再说。他惟一看过的就是他走路的
方式。不过他决定赌一赌自己的判断。最优秀的法官偶尔也会犯错——歌陶白可能
是坐在前排的那个瘦弱温驯的家伙——只不过如果那个下唇松垮的油腻东西居然不
是歌陶白,他会非常讶异就是了。

  午夜过后,众人陆续走出小教堂,这时他再无怀疑。

  歌陶白有一种特异的走路姿态,僵直笨拙,肩膀会来回晃动,这种姿态可以说
是非他莫属。

  格兰特跟着他们出去,找到了教长大人。最后离开小教堂的那一位叫什么名字
? 那是阿罗伊瑟斯修士。

  稍加说服之后,他派人去请阿罗伊瑟斯修士过来。

  等候之际,格兰特照例聊着修道会和会上的规范,并获知会众皆不得拥有世间
的财产,也不得为了世俗的目的而与众生有所联系。所以对于像报纸这种微不足道
的世俗之物,当然更是连想的念头都不会有。另外他也获知教长打算在一个月之内
到墨西哥去接掌一个新成立的教会,那是他们用自己募来的基金建立的,至于在挑
选接班人方面他享有全部的决定权。

  格兰特忽然灵光一闪。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请不要认为我是在乱探隐私——不过可不可以告诉我,
你心中是否已经有了特定的人选? ”

  “基本上我是已经决定了。”

  “可以透露是谁吗? ”

  “我实在不知道我何必把一件还不准备要告诉我自己会上弟兄的事,让一个陌
生人知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我可以相信你会保密的话,”格兰特向
他保证。“我的继承人应该就是你想见的那个人。”

  “可是他不是新来的吗? ”格兰特未及细想就脱口而出。

  “我不大清楚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教长大人厉声说道:“不错,阿罗伊瑟
斯修士只和我们相处了几个礼拜:不讨当会长的条件.和入会时间的长短无关。”

  格兰特含糊地表示同意,接着问到今晚被派到街上去出差的人是谁。

  没这个人,教长坚定地表示,至此谈话被迫结束,因为格兰特要见的人来了。

  他顺从地站在那里,身穿暗褐色长袍,双手交叠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格兰特注
意到他脚上没有凉鞋,而是赤着脚的,这令他想起报摊里他毫无预警地出现的那一
幕。格兰特心中忖度着,赫伯这么喜欢赤脚,究竟这是谦逊的表现,还是为了方便
走起路来无声无息。




  “这位是阿罗伊瑟斯修士。”教长说着,留下一句祷词随即离开,比那门房的
演出要诗意多了。“我代表厄斯金先生,他是坦普尔的律师。”格兰特说道:“你
是赫伯·歌陶白。”

  “我是阿罗伊瑟斯修士。”

  “你本名是赫伯·歌陶白。”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

  格兰特打量了他一会儿:“对不起,”他说:“我们在找歌陶白,是关于一份
留给他的遗产的事。”“是吗? 如果他是本修道会的弟兄,你的消息他是不会感兴
趣的。”

  “如果这笔遗产够大的话,他也许会了解他在这道围墙外所能做的善事,会远
比在围墙里来得多。”

  “我们发誓为教会奉献生命。围墙外发生的任何事情,本修道会的弟兄都不会
有兴趣。”

  “所以你否认你就是赫伯·歌陶白? ”

  格兰特自然而然主导着这次对话。不过他发现他满脑子想的是,从此人苍白的
小眼中透露出来的是一股恨意。这般恨意几乎是前所未见的。为什么是恨? 这是他
心中的疑问。应该是害怕才对,不是吗? 格兰特觉得对此人来说,他不是追捕者,
而是某个插手碍事的人。这种感觉在他告辞的时候即已存在,并一路伴随他走回小
铺对面的旅馆。

  威廉斯正在对着一份冷掉的餐点出神,这是格兰特要他帮忙准备的。

  “有消息吗? ”格兰特问道。

  “没有,长官。”

  “提司铎也还没有消息? 你打过电话了吗? ”

  “打了,大约二十分钟前。音讯全无,长官。”

  格兰特把几片火腿夹进两块面包中间。“可惜,”他说:“如果不必老想着提
司铎的事,我办起事来会得心应手得多。走吧。今晚我们没多少觉好睡。”

  “结果如何,长官? 你找到他了吗? ”

  “找到了,在那里没错。他不承认他是歌陶白。他们不准和外界有任何瓜葛。
所以他在店里才会那么害羞,连躲在柜台后面的另一个人是谁都不想知道,一感觉
到有外人在场就开溜了。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威廉斯。他好像只忙着担心被逐
出修道会,而不在意有人正打算逮他入狱。”

  “但是他会从店里逃走,可能就是想继续躲藏。修道院这种好地方正是任何凶
手梦寐以求的藏身之处。”

  “是吧。是的,可是他并不害怕。他是生气。我们不知坏了他什么好事。”

  他们静悄悄地下楼,格兰特一边大口吃着他草草做成的三明治。正当他们快到
达一楼的时候,迎面一个壮硕无比的女人挡住了楼梯口。她尽管手无寸铁,杀气却
一分不减。

  “原来你们干的是这种勾当! ”她说道,话中带着浓厚的恶毒之意:“一对偷
偷摸摸的狗男人。你们大摇大摆地进我的店,要我和我可怜的丈夫去买最上等的东
西给你们吃——十便士一块的肉排,两英镑又八便士的舌肉,更别提那些只为满足
你们奇怪口味的英国番茄沙司——结果我们从这一切的花费和麻烦中间得到什么?
只是早上发现房间空空。我很想叫警察来把你们移送法办——如果不是因为——”

  “噢,有完没完! ”格兰特生气地说道,接着大笑了起来。他整个人挂在栏杆
上笑不可抑,这时威廉斯把实情告诉这位气愤的女老板。

  “哦,既然是条子,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她说道。

  “我们不是条子。”威廉斯凶巴巴地说道,格兰特笑得更厉害了,拖着他离开
现场。

  “真可笑! ”他说道,擦擦眼睛:“太可笑了。现在我心情好多了。昕着。那
些修士,不管他们自称是什么,每到午夜都要回房就寝,不到早上六点不能出来。
但是赫伯好像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进出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那些一楼的窗
户,要跳下来是够低,但是要爬回去可就太高了。而且他看起来没有那样的身手。
不过他的确是出来了。没有人知道——至少他们的法力没有发现到——他晚上出来
过。我有预感他待会儿又会再溜出来,我想看看他会去哪里。”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长官? ”

  “直觉。如果我是赫伯的话,我会找一个地方当作活动的基地。回旅馆之前我
在那一带绕了一下。那个修道院和街道只有两个邻接点。一个是大门这一侧;一个
是在另外一边,花园的尽头有一道看来有十五英尺高的围墙。有一扇小门在那边;
非常坚固的铁门。这个地方离他们生活起居的区域有一段很长的路,所以我想我们
去过的那一侧比较有可能。不过我要你去守着花园那边,谁出来就跟着他。我也会
在大门这边这么做。如果到六点还没有动静,你就可以爬回去睡觉了。”



  

 

               第二十二章

  格兰特这番守候似乎是永无止境。夜色轻柔,空气略微湿润,不时飘来树叶和
花朵宜人的香味。想必附近有一棵莱姆树。看不到天空,只觉头顶笼罩着一片朦胧
而厚重的漆黑。偶尔响起的钟声,带着一份疏离的亲切感。不知不觉间,格兰特发
现夜晚的祥和已然开始侵袭他,他的意识逐渐陷入模糊与麻木,不得不强逼自己保
持清醒。

  接着,凌晨两点半的钟声敲完之后几秒钟,情况出现了,毋需任何激励,他蓦
地一跃而醒。他并未听到声响,不过修道院前面这条小路上有了动静。天色实在太
暗,看不清有什么人形,只是有一团黑影在暗处移动,状似一方在微风中飘动的窗
帘。的确是有人在街上。

  格兰特等着。黑影移动的幅度渐小,愈变愈模糊,最后停滞了下来。无论那人
是谁,无疑是在往远离他的方向行去。格兰特把他那双没绑上鞋带的靴子从脚上脱
下来,背在肩膀上;在这种夜晚要是穿着鞋子,每一个脚步声都会听得清清楚楚。
他悄悄走上那条小路,从屋外的高墙下走出来。离开围墙的阴影之后,视线稍微好
了些,他再度看到前面那个行进中的黑影。他尾随而上,警醒每一根神经,这时不
仅难以估计对方的确切距离,甚至连他究竟停歇与否也几乎无法判断。过了前面那
条街,情况容易了一点,在暗处移动的黑影成了一个形体。这个形体急速遁走,轻
巧地没入暗夜之中。格兰特迈开步子紧跟在后,一路行过几条两边都是二层楼房的
窄小街道。经过几幢花园小别墅。又经过了一座小牧场。

  接着格兰特透过仅穿着长袜的脚底感觉到地面变成了碎石路,不禁咒骂起来。
那人正在往乡间走去,至少是往郊外的方向。

  格兰特尾随那个若隐若现的形体在黑暗而寂静的夜色中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他
完全不知道四周的环境,只能盲目地亦步亦趋。他不知道何时会遇上阶梯,何时会
出现斜坡或是障碍物。踏错一步,整晚的努力可能就付诸流水。不过在他目力所及
之处,他跟踪的这个目标脚下未曾稍加犹豫,可见这番行动并非仓皇的逃亡,而是
他惯常为之的出游。

  不久格兰特感觉得到他们大约已经来到了一处开阔的乡间。就算有房子的话,
也是建在这片田野的树篱后面——也许是新兴的市郊。树篱令他很难看见跟踪的人,
大量黑暗的块体为这个移动中的人形造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背景。接着格兰特突然
发现,他跟丢了。前面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在动。他倏然立定。那人是在等他吗?
还是他已经闪进某个缺口不见了? 好几次每当他踩滑了几颗小石子,他便怀疑那人
是否发现了他。刚才尽管视力有限,他还是看得出来那人在行进中并无停下来东张
西望的痕迹。不过现在却是完全失去了动静。

  格兰特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最后发现自己正好来到树篱的一个缺口
边。那是一道栅门。他真希望能把手电筒拿出来用。像这样在不知名的乡间盲目前
进,使他感到十分焦躁不安。他决定赌一下,认定那人就是从这里走了,于是举步
入内。脚底下随即传来了沙地的柔软触感。狐疑中他呆立不动。这只是一个寻常沙
坑而已吗? 那人有什么诡计? 打算偷袭他吗? 接着他想到,新式乡间别墅的人口处
常使用红色的细沙作为装饰,于是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之后,他继续前进,
用一只脚找到割齐的草坪边缘,让这条线带领他走向前面某处必定会有的建筑物。
果然一栋粉刷成白色的屋子甚为突兀地出现在黑暗之中,约莫为八间房的大小。即
使在如此漆黑的夜晚,它依然苍白得微微发亮,借着这少许诡异的微光,他再度看
到了那个人。那人直立不动,令格兰特觉得他似乎正在回头望着他。他发觉得太晚,
原来自己也正站在这栋房子的一个侧翼前面,刚好衬出他的身形。他连忙伏低。过
了一会儿,那人继续往前走,最后消失在屋子的角落。

  格兰特尽快走到那个角落去等着,背部紧贴着墙。但是没有声音,没有呼吸,
听不到任何动静,那人已经走掉了,他白费了一番工夫。他举步转进角落。一块软
毛布落了下来,整个蒙上他的脸,随即紧紧地绕在他的脖子上。

  就在软布即将封喉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指往上一格,卡人了脖子和软布之
间。他奋起全力与之抗衡,接着突然弯身向前,拿这块布当杠杆,顿时觉得那人的
身体滑过他的背,头朝下往地面撞去。重量将格兰特压倒在地,那个令人喘不过气
的可恶东西还套在他头上,但是现在他的手可以空出来了。他伸手往对方抓去,同
时感到一阵狂喜,因为喉咙上的枷锁已经松开了。他还是看不见,也还觉得窒息,
但是已经没有立即被勒毙的危险。事实上,他已然开始反击,尽可能去叉那人的脖
子。不过那人像泥鳅一样扭来扭去,并且用膝盖使出阴毒的招数。用下流的手段打
架,在赫伯·歌陶白来说已经不是头一遭了。格兰特盲目出手,但触手可及的只有
这块人工种植的草地,他真希望他能看得见,只要三十秒就够了。他把这位偷袭者
偶然被他抓在手里的某个部位放开——他无法确定是腿还是手臂——并使劲往旁边
滚。此举并不成功,因为那人硬是牢牢的将他抓住。不过他因此有时间把手伸进口
袋,并握住了手电筒。此时他被那人一推,翻过身来仰面朝天,顿时手挤在口袋里
拉不出来,不过他用余下的那只手,使尽全力往向他脸上喷气的方向猛力一击。他
的指关节击中了某个硬物,随即听到牙齿断裂的声音。跟着那人的全副重量一下子
压在他身上。他挣脱出来之后,连忙伸手去扯口袋里的手电筒。




  在他把手电筒拿出来之前,那人又开始行动了。他只是受到惊吓而已。格兰特
把灯光往他身上照去,在光线落到他脸上之前,那人已经跳开了。格兰特退到一边,
那人跟着冲了过来,他拿着武器挥去,因毫厘之差未能打中,结果两人一起倒地。
格兰特没有足够的预备来承受这样的重量,他的注意力都在那一击上面他重重地摔
倒在地。

  在这朦胧的一刻,当全部的机能都在试图唤起已经茫然的身体重新备战时,他
只漠然地想着,这人会怎么杀他? 令他惊讶的是,他感到那人的重量从他身上移开
了,某个东西擦过头侧敲了一下,尽管耳朵嗡嗡作响,他还是感觉得到那人从他身
边走了开去。

  他拖着身子坐起来无意间坐到了刚才砸他的那块石头上。他开始摸索手电筒,
准备继续去追踪那个人,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黑暗中低声说道:“是你吗,伯特
? 发生了什么事吗? ”

  格兰特打开手电筒,然后站了起来。

  光线照到一对又大又温驯的褐色眼珠,简直就像鹿眼一样。不过这张脸的其他
部分可不温驯。灯光一闪,她立刻倒抽一口气,往后退了好几步。

  “站住,”格兰特用不容违抗的语气喝道,对方因而不再动弹。

  “别这么大声,”她焦急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我以为你是——我的一个朋
友。”

  “我是探长——也就是警察。”

  格兰特发现,此话一出,通常会引起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恐惧或是敌意。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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