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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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事天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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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侍打了个千儿陪笑道:“两位小主是自家姐妹,哪有不贴心的道理?说来盈小主选了这里后,皇上看了也欢喜,当即定了‘紫石宫’三字作宫名,还令最擅笔墨丹青的十三皇子连夜写了幅‘沧海巫山’作匾额,就赶着小主入宫前新挂上了。皇上这份恩典,除盈小主外还是头一份哪……”
  轻舟起了桨,洛瑕只管低头看水中波纹一层层向后退去,并没理会内侍的滔滔不绝。
  沧海巫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世上还有谁会傻的那般,去信旁人这样的虚浮誓言。她或许信过慕晟,可还是他,亲手将她推入这重重深宫里万劫不复的深渊。不过,他若还在,或许是必定会笑她痴愚,他又几曾对她许下过那样的盟誓?可还好,她差一点一厢情愿,而他却及时的阻止了她的无谓沉沦。
  她该谢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洛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封为从八品更衣,赐居紫石宫,钦此——”
  洛瑕跪伏在那一抹明黄锦帛之下,朗声道:“臣妾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双手恭敬接过册封圣旨,鬓边珠花微颤,一如她此时心境。
  她不是不怕,她只不过是没有退路。
  “辛卯年乙未月癸未日子正一刻,冲丁丑,煞西方,虽宜出行,但偏偏冲了姑娘命格,合了家姐命格。天降异象之时,星辰大变,家姐夙愿达成,得一人裨益扶助,而姑娘同姑娘的朋友们,却被变异的天象带到这里。姑娘若求归路,也并非无法。若天下得以大乱,同我周国相应的星象轨迹亦会被打乱,如此待到三年之后下一回辛卯,同月同日的子正一刻,便是姑娘的归期。”
  两月前的慕府后园里,轻衫公子诗文候教,温一壶新酒,请她题扇。分明是花前月下的良辰美景,笔方搁罢,寒暄客套之后进入正题,他一面玩赏墨迹还未洇干的折扇,一面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自始至终他都含一缕清浅笑意,似乎他费尽心力找出她身上发生过一切离奇之事原因的理由,都只不过是,他乐意。
  她想回去,只因她在彼世会有以后。而在这里,她虽可得清闲安乐,却若飘萍无处生根。若她一定要选,她还是愿能回去。
  “古有妺喜亡夏桀,妲己亡商纣,褒姒亡周幽,骊姬亡晋献。而今,若我能以亡元周换得一路归途,纵然以色事天下,我亦甘之如饴!”
  她应下他,半刻也未曾迟疑。他亦反应平淡,似是早已了然。
  而她如今低低一笑间凤眼顾盼流光,有风情妩媚婉转萦绕眉间,容色虽不若艳光逼人,然而却是妩色绝伦,要事的是天下之离乱,一国之倾覆。
  并非只是慕晟将她逼上这条路,不过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对归去的执念太深。
  于是后来万般准备,攻诗书,习礼乐,终于入得宫来。她在此世的这些年月,大约就已被这般奠定了罢。
  “朕将仙子安排在这紫石宫,仙子可还欢喜?”
  皇帝亲昵的揽过洛瑕,一手捏上她下颌。洛瑕假意低下头去,怯怯道:“紫石宫太过富丽,臣妾不过是从八品更衣,这样的身份,恐当不起皇上厚爱……臣妾只求一瓦屋檐遮风挡雨而已。”
  皇帝皱眉:“可是朕如何能委屈了仙子……”
  洛瑕温婉一笑:“臣妾晓得自己在皇上心里,故而不论住在哪里,都是好的。”
  皇帝大笑:“仙子这样识大体,这紫石宫如何住不得?再者来日仙子是要封贵妃掌主位的,与其到时再迁,不如现在便在这里住下,也省得到时迁居麻烦。”
  她颔首,继而掩唇:“皇上说的是呢。如此臣妾便多谢皇上了。”
  皇帝大悦。不时金公公却来禀说左相祝公明在御书房求见,有要事启禀皇帝,请皇帝速往。皇帝正同洛瑕嬉戏,闻此脸色一沉,正欲发作,洛瑕见状劝道:“皇上,政务要紧。臣妾不愿为一己之身致使皇上耽误正经事。”
  “况且祝相若是知道皇上因臣妾将他拒之不见,又会怎样想臣妾呢?臣妾可不愿初进宫便无端端坐实了祸水的名号……”
  “汉成帝时前有班婕妤却辇之德,后有赵氏姐妹专宠之祸。臣妾虽贤德不及婕妤,却也不欲自己成了如飞燕合德一般令君王罢朝的祸水。臣妾大胆,求皇上的怜惜,莫教臣妾作那遗祸千古的罪人可好?”
  皇帝被她缠的没法,只好道:“行了行了,朕这就去见祝相还不成了?仙子,朕入夜了再来看你。”
  洛瑕眉心一沉,再抬起头来时已是笑语含羞:“皇上……臣妾这几日身子不干净……恐不能陪伴皇上了……”
  金公公也在一旁劝:“是啊皇上,且不说洛更衣不方便,只说洛更衣方进宫来,这各宫娘娘小主们的耳目总是瞒不住的,若是这样快便侍寝,岂不是将洛更衣置于风口浪尖之上了?更衣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皇上可要替更衣着想哪!”
  洛瑕微微侧目,看了金公公一眼。此人并未受过她什么好处,本不可能知晓她心中所想,此时此刻怎会突然助她一臂,帮她劝走皇帝?
  皇帝起驾,此时她来不及细想,福身为礼:“臣妾恭送皇上。”
  洛瑕带着几名宫人送到花汀洲棹口,待皇帝的銮驾登船离去,她回转身来,平淡吩咐道:“准备沐浴罢。”
  她实在厌恶透了皇帝身上不加掩饰的烟熏火燎的气味。
  “小主入宫后,奴婢命人细细打探了各宫反应。皇后身染沉疴数年,早已不理后宫事,自然不会有什么说法。再者皇上此前已有十多年不曾选秀,宫里再没进新人。直至去年九月重新选秀,公子的亲姐心绮小姐才被选入宫中,是十数年来唯一一个新晋妃嫔。其余各宫的娘娘们,议论自然会有,可大多还不曾有所动作。只有一人……”
  温热的玫瑰花水顺着她后背的肌肤蜿蜒流下,她在氤氲的热气中慵懒地挑了挑眉:“哦?是谁?”
  “代皇后职,暂摄六宫事的赵姬娘娘。”
  “赵姬?”洛瑕眼尾一弯,尾音里散出一丝笑意,“这姓氏,这位份,难不成这位赵姬娘娘,是想要效仿嬴政生母赵姬?她若有儿子,岂非还是要做皇帝不成?”
  琼瑶便笑:“小主未卜先知,赵姬娘娘确然育有一子,行十六,年不过十四,是皇上最年幼的子嗣。传闻中倒是聪颖敏慧,只是韬略是否比得始皇帝……奴婢便不晓得了。”
  “十四岁?甘罗十二即为使臣,可见人若生为鸿鹄,则不论年且几何,皆可翔于九天。十六皇子若是帝王之才,要崭露头角也不拘他年少。”她将长发揽到一侧,闲闲用手指顺着,“说来,赵姬娘娘是有何动作,让你们特特来告诫我?”
  “回小主,赵姬娘娘在今日得知小主入宫后,直闯进荣德殿找皇上理论,说小主是狐狸精下世,是要来亡我元周的……”琼瑶迟疑着没有说下去,拿眼去觑洛瑕神情,洛瑕反笑:“狐狸精我不敢当,下世一说我也无可否认,不过这亡不亡得元周……可不是我一人便能说了算的。好了,你且继续。”
  琼瑶见她脸上并无怒意,才继续道:“皇上不肯听赵姬娘娘的话,赵姬娘娘便同皇上哭诉,说是皇上喜新厌旧,得了新人窈窕,却忘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道理……”
  她笑出声来:“这赵姬娘娘口齿好生伶俐,也够皇上受的。却不知,这样青春活泛的奇人儿,是哪一年入的宫?”
  “是承平朝十五年选秀入的宫,那次也是迄至去年九月为止的最后一次选秀。赵姬娘娘入宫三年便生下了十六皇子,委实是好福气。”
  “的确如此。承平十五年入宫……那想来赵姬娘娘年纪大约也并不很老。”
  琼瑶笑道:“除却小主和心绮小姐之外,赵姬娘娘如今三十有四,年纪是宫中诸位娘娘中最轻的。”
  洛瑕低头拂去肩上花瓣,瞟了眼捧着衣衫侍立一旁的琼琚,口中道:“琼琚平日不是总将你家大小姐挂在嘴边?那么你且说与我听听,你家大小姐现下如何?”
  听她问及大小姐,琼琚的唇角不自觉的一翘,骄傲道:“小主问大小姐,因着大小姐得宠,小主的身份是大小姐亲表妹,小主入宫后,皇上为示姐妹同喜,还特意将大小姐的位份晋了半阶,由从五品贵人晋为正五品嫔了呢!”
  洛瑕忍了笑,舀起一勺热水淋在肩背,一面回头对琼琚道:“如此,我是该向大小姐备一份厚礼,以示姐妹同喜了。”
  琼琚喜不自禁:“小主能有这份心,大小姐必定会感念万分的……”话音未落,琼瑶已止不住向她使了个眼色,喝止她道:“琼琚,小主面前,说什么昏话!”拉着琼琚跪下就要磕头。
  洛瑕摆手制止:“罢了,你也说过,琼琚年纪小,才不过十五岁,嘴巴不谨慎,也情有可原,我又岂会怪罪于她?都起来罢。入秋了,地上凉,这里又是在水上,别被寒气浸了身子。”
  琼瑶琼琚二人这才谢了恩,慢慢从地上起来。
  洛瑕握住了水中漂浮的花瓣,似有所思。


☆、(三)

  此后数日内,皇帝都未曾踏足紫石宫。洛瑕几乎日日可从金公公处听闻“前朝政务繁忙,皇上日理万机,很是劳累,今日恐不能来陪小主了……”一类说法,而她正苦思不留痕迹就能避过侍寝的长久之计,皇帝不来,她正好落得清闲,是而也并没在意。
  此间各宫妃嫔都陆陆续续着人送来了各自打赏。皇后宫中送来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这样的大小,却是轻易佩不上身的。洛瑕见了,虽心里喜欢,却也只得道:“好生收着罢,明日我亲自去向皇后谢恩。”此外各种赏赐不胜枚举。
  她一眼瞧见珠玉堆里的一柄如意,通体为琉璃雕琢而成,流光溢彩,虽不若寻常如意一般大,却玉致可爱。手柄处镶嵌了大小错落的白玉髓,触手生凉,握在掌中便有一股沁凉之意涓涓流入心底,令人即便是在盛暑之日亦可肌体生寒。
  “这如意是谁送来的?”
  琼琚正整理书案,抬头答道:“是大小姐差人送来给小主的。”
  慕心绮。又是她。
  白玉髓质纯细腻,略无杂色,更有滋润驻容养气延年等功用,而如意本用来安枕,可宁心静气,兼有琉璃坚韧,有祛病怡神之效。这柄如意材质上好,光泽圆润,想是常被人执在手中把玩,大约也是慕心绮的爱物。可如今她这样轻易将此物转手送给她,实非她多疑,只是她不得不猜测,慕心绮作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洛瑕一回头,见琼琚怀抱一沓卷纸正匆匆忙忙往外走,便叫住了她:“琼琚,你去哪里?”
  琼琚脚下一滞,慌张回头,紧张道:“方才收拾书卷,见有些废纸,便拿出去扔了。”
  洛瑕放下手中的如意,向她扬了扬眉:“你怎晓得是废纸,且拿来与我看看。”
  琼琚咬一咬牙,迟疑着走过来,将纸卷呈上。洛瑕展开一看,本应是色泽洁白的湖宣,却不知为何四处染上了泛黄的污色,触手干涩,全然失了湖宣本来的细腻触感。她便没说什么,将纸卷递还给了琼琚。琼琚这才仿若松了一口气般,几乎是夺过纸卷告退了。
  洛瑕冷眼瞧着,却并不说话。
  片刻之后琼瑶带了一行人进来,说是内务府送来伺候洒扫茶水的宫女内监,请小主过一过目。洛瑕一眼望去,只见众人都低垂着头,不大看得清模样。其中却有一个宫女,看来不过豆蔻年华,飞快地抬起头来瞄了她一眼,然后生怕被人发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去。那一眼间,洛瑕只觉她眼神灵动跳脱,在一群死气沉沉的宫人面前尤其的夺人眼球。这样的孩子……却进来了这样一个吃人的地方,不过还好,她只是个宫女,只要不至太过特别,按宫里的规矩,到了二十五岁,还是可以出宫嫁人的。如此,她至少比普通的妃子幸运的多。
  而她,归期又是何时?慕晟说三年后的辛卯,可是她真的有把握做那倾国的祸水,搅得元周天下大乱?她真的有把握能保护自己在三年的深宫倾轧里全身而退?就算这些她都做到了,可是,三年后的辛卯,天象之变是否可信?这些她全然不知。若三年后她没能回去,要再等到下一个辛卯之年,岂非要白白守过轮回一甲子,彼时红颜化枯骨,青丝成白发,就算是回到彼世,她错过了时间,还能做什么?
  洛瑕心中烦乱,没心思再细细审视面前的宫女内监,只摆了摆手吩咐琼瑶好好管教,算罢了此事。
  几日后皇帝派金公公传话来,道是几日没来看她,心中愧疚,自觉辜负仙子厚爱,将她晋为正八品采女,算是补偿她也安慰自己。从八品更衣至正八品采女,半阶之差而已,不过她进宫不出七八日,还未侍寝便得晋升,不得不说是宠眷隆重。此外还获金银珠宝赏赐等等,不必赘述。
  自她入宫开始,便有宫里头的教习嬷嬷日日前来同她讲授宫中规矩。因着她进位采女,今日便提到了后妃晋封的规矩。
  元周后宫妃嫔自皇后之下,还有皇贵妃之位,不论品级,形同副后,如今空悬。皇贵妃之下,设正一品贵、淑、贤、德四妃,以贵妃为最尊,从一品夫人两人,正二品妃四人,从二品姬、昭仪、昭媛、昭容、淑仪、淑媛、淑容、修仪、修媛、修容共十人,正三品贵嫔六人,以上为各宫主位,可称“主子娘娘”。贵嫔以下,又设从三品婕妤,正四品容华,从四品充仪、充媛、充容共三人,正五品嫔,从五品贵人、良媛、良娣、小仪、小媛、小容,正六品常在,从六品才人、美人,正七品选侍,从七品娘子,正八品采女,从八品更衣,婕妤以下,只能称“小主”,居于各宫偏殿馆阁之中。
  照神州诸国祖制,当选秀女入宫皆封采女,初侍寝晋封选侍,再晋封则不限位份。宫女进位妃嫔,始于更衣之位,侍寝后晋封娘子,再进位则可自至正六品常在起逐级晋封。洛瑕听得头痛,往常两个时辰的教习,今日才不过听了一半,便教嬷嬷退下了,自己和衣就寝。
  梦里想起往事,近四月之前,她在自家楼道里遇见个白衣女子,风姿绰约,曼妙窈窕,她对她说:“妩卿,色事天下。”一个月后,她在野营时再次见到她。彼时女子一笑间风云色变,她和所有人全然不能反抗,星轨倒转,河水逆流,天地相接之处,是她带他们片刻间到达的彼方。
  ……她在慕府客房里醒来时,第一眼便看见了慕晟。
  一燕海上来,一燕高堂息。一朝相逢遇,仍然旧相识。她同慕晟的初相见,虽无金风玉露,却是一眼便相知如故。然而她与慕晟——意外的是——却并不曾真正交心。她为归去,离开和她被一起带来这里的同学,来到慕府别院,成为即将被慕晟送进宫里的——“礼物”,或者说,工具。
  她从没后悔过。
  这样一个午后,洛瑕想起慕心绮,慕晟最敬佩的亲姐,慕府中人最钦服仰慕的大小姐,元周后宫里最得宠的盈嫔小主,是她入得宫来,要去相助之人,亦是她入宫至今,都未曾一睹真容的女子。
  其实慕府中本有她一幅画像。画中女子着长□裙衫,同色轻纱覆面,虽看不清五官,却依稀辨认得出同慕晟的相似之处。她容颜婉约,漫然生姿,或是用笔之人技艺传神,教人只觉她翩然若仙之雅,而无肉骨凡胎之俗,不见真容却可想象其风流袅娜,艳色倾绝。
  她摊开自己双手,两月间指甲长了好些,映着透过窗棂西斜进来的日光去看,泛着微微的透明。这双手,四个月前还是指甲平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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