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做的事，我自己来。我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青妍没几个朋友，菁菁还是因为个性热情，主动勾搭青妍，她们才结为好友。
“涂砚齐，青妍自始至终都没跟我联系过，我也很担心。”
电话那头的菁菁，声音沉闷。
“那妳问过魏旭恩吗？我想不出来青妍还能找谁帮忙。”
魏旭恩我问过，但他只有指责，却没有回答问题。菁菁是我唯一的指望。
“涂砚齐，你真的很糟糕，很糟糕。把一个忧郁症患者搞丢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难道你真的以为，她现在对事情的判断会像正常人？”
菁菁的责难，我无言以对，也只能默默承受。她在电话那头，痛骂我好久，每一句话都像把刀往心头戳。
“我怀疑过旭恩，但我天天找他吃中饭。他的个性我们都清楚，一根肠子通到底，藏不住心事，万一青妍跟他在一起，他哪里有心思到工地上班。这几天，他很沉默，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我想他跟你一样烦恼。”
菁菁最后的话，让我的希望完全破灭。
我拿着向母亲要来的手机，看着上面青妍的身影，她红肿的眼睛，像钢印一样，用力地盖在我的心头。
我知道菁菁很气我，但我一肚子的话没人可以说。
我像呓语一般，对着菁菁絮絮叨叨：“菁菁，妳说青妍会不会记得吃药？还有呀！她身上的伤痕，能不能都擦上药？她背后那一大片的伤，没人帮她，该怎么办？”
菁菁是现在唯一关心青妍的人。这些心里话，我也只能向她说。
“现在说这些有甚么用？你这个大白痴”
菁菁在电话那头放声大哭。我在电话这头，眼泪也止不住。还好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跟我一样，没有遗忘那个女孩。
挂上电话以后，我揭开窗帘，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天阴沉沉的，积有一层厚厚的灰云，低得似乎只要伸手都能碰到，但是却连一滴雨都没有落下。气压很低，空气中充满让人难以忍受的窒息感。
在山上的那段时间，偶尔会碰上这样的天气。黑暗的天空，低沉的气压，会影响青妍的情绪。那个时节，她总会蜷缩在某个角落，抱着拉拉掉眼泪，我就抱着她哄着她。今天呢？她还好吗？
门外仍传来母亲与轩淇的对话声，聒噪刺耳得令人难以忍受。不知为何，现在的我，对于轩淇的面容与声音，感到厌烦不已。以前她大大咧咧的举止，爽朗的笑声，与女生不同的思想，是吸引我的。
但现在不了，现在的她，让人讨厌。
捂上耳朵，也阻止不了的声浪，一波波传来，令人头疼欲裂。这里我一分钟也待不去。
窗外厚厚的乌云，闪动着电光。我思量了一下，又拨通电话。
“父亲，我从来没求过你，但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是那个男人唯一的继承者，他多半还是关心我的，我想逃离现在的环境，需要他的帮助。
“砚齐，你说，你需要爸爸帮你甚么？”
爸爸的声音是浑厚低沉的，是成功中年男子特有的气韵。
“爸爸你找人帮我写推荐信，我想申请国外的学校，我要换个环境念书。”
没想到电话那头安静许久。
“你的母亲会同意吗？还有你打算念甚么？想清楚了？”
父亲很实际，但是我的心意坚定。我不想顺了外面那两个女人的意。
“爸爸，你不帮我，我可以自己来。”
人一旦下了决心，忽然间就有了勇气。
“好，爸爸帮你，但是你母亲那一关，靠你自己。”
父亲沉吟许久才答应我。
“谢谢！”
我闭上眼睛，心满意足的准备睡一觉。这个决定，会让外面的两个女人措手不及，而我几乎可以想像范轩淇的表情。
叩叩叩，叩叩叩。是一阵恼人的敲门声。
“砚齐，吃晚饭了，是轩淇做的饭，很香喔！”
室内一片黑暗，我在幽暗中坐起身。
“我不饿，妳们自己吃。”
我还不知道范轩淇会煮菜？但是她的手艺再好，我也没兴趣品尝。
“砚齐，别闹了，你的身体刚好，需要蛋白质修补受损的组织，出来吃饭。”
母亲不愿意放弃。
“我想先洗澡，洗完澡再说。”
母亲是爱我的，我知道，但是……
“砚齐，你不是很喜欢牛小排，我刚煎好，趁热吃才好吃。”
连范轩淇都来了。她怎么能做到这个程度？忝不知耻的住进人家家里，还马上进厨房做饭做菜。已经当成是自己家了吗？
人的忍耐总有个限度，我朝门外大声咆哮：“妳做的，我一口都不想碰。”
一阵鸦雀无声。她应该觉得难堪吧！我心里冷笑不止。
我走进浴室，打开水。想起之前的亲密，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妈，我出去走走。”
背上青妍留下来的背包，我准备打开大门。
“砚齐，我跟你去。”
范轩淇还是一样，自己蹦到面前，笑嘻嘻的要挽住我的手。
“妳离我远一点，我想自己一个人。”
人的心一旦产生变化，对事物的看法也会发生改变。就像轩淇，我厌倦了她，所以她的举措不再可爱讨喜，留下的只有憎恶而已。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我猜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才让她再也装不了可爱。
母亲扔给我一个寒冷的眼神，我装作没有接收到。还是拉开门，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六月中旬了，学校该要期末考，轩淇抛下学业，成绩一定不会好看，可能会有科目重修。不过一切与我何干，我从来没要她为我牺牲。
我搭电梯到停车场，开着车离开。我想念山上的老房子，在那里的生活，只有我跟青妍，是多美好的日子。我现在已经濒临崩溃边缘，早就自顾不暇，对母亲只有抱歉。
第 44 章
夜里，拉拉忽然从身旁站起，呈现警戒状态。
“拉拉！你出去。”
我睡得迷迷糊糊，不明瞭发生什么事。黑暗中，有人在身侧躺下，拦腰抱着我。好似往日一般，我习惯性地往温暖的怀抱中靠去。
“我是谁，想清楚再叫。”
是魏旭恩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倏然之间，我睁大眼睛清醒过来。
“旭恩哥哥，你怎么不睡觉？”
他没答话，只是，在我腰上的手，加重了力道。我慌忙挣扎着转身，好背对着他。结果，他加大了气力，将我整个人捞进他的怀中，变成我的整个背脊，完全与他的胸膛贴紧。
“我睡不着。”
他的嗓音带着干哑，说话的语气，我说不上来，可能是一种模糊的忧伤。
“旭恩哥哥，要不我们起床说说话？拉拉，拉拉快过来。”
这样被他抱在怀中，我浑身不自在。他不是砚齐，胸膛的肌肉，更为结实宽厚，我觉得不舒服也不喜欢。我连忙叫唤拉拉。
“拉拉，被我关在门外，他进不来。”
我可以感觉他的呼吸浓重，似乎正嗅着我的头发。
“管家小姐给的沐浴用品，都是极好的，旭恩哥哥若是喜欢这个味道，可以拿去用。”
黑暗中，气氛诡谲、敏感。我不想激怒他，造成对自己不利的状况。
“我喜欢玫瑰的香味，但，是从妳身上闻到的，我才喜欢。”
他的回答，让人极端惶恐不安。不由自主的，我绷紧全身的肌肉。
“我只想抱着妳，没有其他的意思，别害怕。妳闭上眼，我们就这样睡觉。”
身上的力道，似乎轻了不少，背后的人，彷佛是真的只是单纯的拥抱，就像我抱着拉拉的感觉一样。
“可是这样不好睡，换我会睡不着。”
我忍不住低声说了。
“再一下就好，我会放开妳的。”
他声音又带着模糊的忧伤，让人不忍，所以我顺从了，但是精神是绷紧的。
魏旭恩睡得好不好我不清楚。但是，我睡得很差。起床时，全身肌肉僵硬、酸疼。
这个房间面向东方，太平洋清晨的日出，只要推开窗，走至阳台，便可一览无疑。我悄悄起身，不想惊动沉睡中的魏旭恩。为了褪黑激素分泌的正常，向来遮光帘是不拉上的。但是多了一个人。我回头看看床上，我轻轻拉上帘子。
梳洗完，我到房外找拉拉。拉拉来这里以后，少了很多活动机会。饭店很大，也有花园步道没错，可是比起一座山，那可真是小太多了。大片的海水、沙滩，我并不喜欢，所以只有委屈拉拉。
时间尚早，管家小姐还没来工作。我背上包包带着拉拉，安安静静地走出房间。走道上有早起派报纸的服务员，点头向我问好，我看着他，拿起腰际的无线电对讲机，不知道说什么。这里的每个员工都认识我，唉！插翅难飞。
饭店的建筑风格，走巴里岛情调。栽植大量的芭蕉、鸡蛋花、蕨类，还有热带的林木。除开草地，四处都铺上石板，每走一段，会有原木搭建的发呆亭，供人休憩。
我带着拉拉趁着日光尚未炽热，在饭店内闲晃。清扫庭院的大哥，皮肤晒得黝黑。他的五官立体，可能有原住民血统。我朝他点头微笑道早安，他亦回礼。他是唯一个，在这家饭店里，不会主动通报我行踪的人。
绕一个U字型之后，步道就接到海滩了。一大早，救生员还没上工，步道拉上封锁线。拉拉一直想往沙滩上跑，因为夜里要是魏旭恩有空，他会领着拉拉到沙滩上溜一圈。
拉拉是只没有节操的狗，砚齐才是主人，他却对魏旭恩也很亲近。我要靠这条狗保护，大概是没办法了。
“拉拉，我不喜欢一脚的沙子，要玩等晚上再玩。”
“没关系，拉拉你去吧！”
忽然出现的魏旭恩，松开拉拉的项圈。拉拉头也不回的往沙地上冲。
“为什么不叫醒我？自己一个人出来闲晃，多没意思。”
他站起来，搂过我的肩头，让我往他身边靠。我缩了缩肩膀，但是没能摆脱他的大手。
我没抬头看他，只是随口应答：“看你睡得很好，所以不想吵醒你。”
我看着拉拉自己在沙滩上，也不知追着什么，一行吠叫一行跑，可爱极了。
“昨晚，是我这辈子睡得最好的一回。以后，我就这么睡吧！”
这话，让我不得不抬头看他。他勾着嘴角，浅笑地看着我。眼底的星火灼热、认真，不似是玩笑话。
“那床你喜欢，就让给你，我换一间睡，也一样。”
我重新看着拉拉，并回应他的话。
“妳跟我装傻呀！妳知道我的意思。”
他用力捏着我的下巴，逼我看着他，他眼底的认真、执拗，很可怕。
“我有病的，而且时好时坏的状况，你不是不知道。不如送我去疗养院算了，何必将我留在这里，万一哪天我发起疯来怎么办？”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再逃避。
他苦笑着说：“我们都知道，妳没有，也不会。”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高了，我必须回到室内。我甩开他，迈开步往回走。
“护照已经办好了，连学校我都替妳申请通过，不过不是名校。希望妳别介意。”
魏旭恩追上我。
“拉拉你不管了？他等会儿一身沙子往饭店里跑，怎么办？”
我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想回应这个问题。
“跟我走这个决定，妳后悔了？”
我长叹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有越走越快。这时候拉拉跑回来蹭着我的腿。
“臭拉拉，你不乖，一身的沙土，不准跟我走。”
我轻轻地踢他一下。结果魏旭恩找来扫院子的大哥，让他放下扫把，将拉拉带走，给他冲冲水，洗净沙子。
我到一处发呆亭坐下等拉拉。
我的隐讳不明，让他焦急的问：“青妍，妳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旭恩哥哥，从开始请你帮忙时，我就告诉你，并不是要你接替砚齐的位置。可是，你现在，跟砚齐有什么不一样？范轩淇说得好，跟疯子在一起的人，一样也会疯的。你不如送走我，让我自生自灭。”
我静静的看着魏旭恩，淡淡的说完我的想法。
“那我们就一起疯狂吧！我不怕。这辈子，妳休想甩掉我。”
我以为他会暴怒，没料到，他却是坐在身旁，拉着我的手，按在他的胸膛。认真的回答我。
这下子真的让我苦恼了，话都挑明了说，他怎么还这样呢？
“伯父、伯母不会同意，你带着一个精神病患出国的，你想过没有？何况你有工作。”
我很认真的说，他却大笑不止。
“我妈妈不知道多感激妳，能让他儿子浪子回头、改过自新。妳不知道，连我爸爸都喜欢妳，一直想见见妳。是我怕妳吓着了，才拦着没让他们出现，不然妳以为医生有随便出诊的吗？那是因为，我爸爸是他诊所的出资老板呀！”
我彻底无言了。事情怎么跟我预料的不同。
“我哥哥都很优秀，我没有挑起家族企业经营的重担。爸爸、妈妈只盼望我别闯祸就好。自从认识妳，我不但没闯祸，还愿意蹲到工地风吹日晒，爸爸对妳满意极了。妳的忧郁症，就是现代人的流行病，又不是治不好，他们不介意。”
对话越来越惊人，这是我从来都不知道的资讯。
“旭恩哥哥，我跟砚齐的关系你知道的，难道你无所谓吗？伯父、伯母也无所谓吗？还有菁菁很喜欢你的，我不能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
他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层。
“这是妳担心的？又不是古代人，还谈贞操这件事。我自己也不是没有过女朋友，不会介意这种事。我介意的是妳心里有没有我，我介意的是妳能不能将涂砚齐忘掉。”
为保持距离，我往一旁挪动，旭恩却是我挪一寸他也挪一寸。不知不觉的我已经撞到柱子，再也无可退之处。
“至于菁菁，我把她当妹妹，也跟她表明过立场。感情是个人的事，谁也勉强不了谁。就像现在，我无法勉强妳忘了涂砚齐一样，妳也无法强求我爱上菁菁。”
他伸出一只手臂，将我圈在亭中的一隅。随着话语，他脸上的笑意逐渐隐没，仅剩下焦灼的眼神。
“旭恩哥哥，我离开砚齐，是因为爱他。我的心很小，只装得下一个人。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这又是何苦？”
拉拉一身的沙子给冲干净了，连湿淋淋的毛，也给擦干。他摇着，尾巴跑过来。我连忙抱住拉拉。
“不管妳愿不愿意，我安排好了，下个月走。西雅图那头，父亲连佣人、司机都找好了，妳无法拒绝。我告诉妳，涂妈妈已经说了，妳害涂砚齐浪费生命、荒废学业，她决不会再让妳踏进他们家大门。我们家，却是全家都欢迎妳。妳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选。”
他狠戾的撂下话，再也不管我的回应。
第 45 章
原来人的心脏是如此的强韧。每晚躺下的时候，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可是，天明之时，太阳依旧升起，地球依旧转动，胸膛里的那颗心，依旧尽责的搏动。
我以为我会死于心碎，但没有。我也以为我会精神崩溃，但也没有。一个人的异乡，我出乎意料之外的健康，连一次感冒都没有。
没想到，是陈老师动用了关系，帮我申请到学校。是伊利诺大学香槟校区的音乐系。在一所理工科系闻名的大学，学音乐？那时候的我，完全无所谓，只要能离开就好。
母亲与范轩淇的错愕，让我有报复的快感。她们那一瞬间的表情，至今仍深深刻印在我脑海。每每想起，我就兴奋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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