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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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城雪重-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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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是还拿我当自己人,这些事情就会先来问我”,林鸿文分辨道,“而不是道听途说之后才来问我!”
    “我问你你会说真话吗?”徐卿之问道,“我现在问你,时英为什么走?你告诉我,说实话啊!”
    “因为我算计了他”,林鸿文答道,“我早就知道陈兴来是个骗子,我故意没有告诉他,让他把钱交给陈兴来,然后又让何穆去把人截住。时英以为自己害商行损失了一大笔钱,但其实钱根本就没丢,我收回来一半,另一半收买了陈兴来那伙人替我做事。”
    “时英一直勤勤恳恳帮你做事,你为什么要这么算计他?”
    “我不想和一个经常跟我唱反调的人再合作下去了”,林鸿文说道,“铺子是何穆赢回来又怎么了,我们又没逼着他赌。杜心竹是我害死的又怎么了?他坑死筑路队那么多人的时候怎么没人出来主持公道?”
    “你明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你觉得跟他意见不合,可以好好说让他退伙,为什么要这样算计他?”徐卿之问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短短几年就变得不择手段?”
    “我不择手段?”林鸿文掰开徐卿之的手,一用力把他掀翻在地。徐卿之见他真的动手了,也不再客气,两人厮打在一起,拳脚无眼,两人又都气急下手没轻没重,不一会儿便都挂了彩。林鸿文压着徐卿之冷笑着说道,“你以为那个时侯我是什么样?那年腊月你回来,我大病初愈,你知道我为什么病吗?因为我刚杀了杜心竹,吓的。”
    徐卿之看着一脸戾气的林鸿文,不知不觉地就松开了手,林鸿文迈近一步逼问道,“怎么,怕了?”
    “我只是明白了时英当时的心情”,徐卿之说道,“他那时一定也觉得,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你。”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是你们非要知道那么多事情”,林鸿文扯着徐卿之的衣襟说道,“你们只管怎么赚钱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管我怎么做事?”
    他一用力,徐卿之的棉衣被他扯开了一般,内侧口袋里露出一截银白色的小扁盒。林鸿文怔怔地看着,那是两年前他送给徐卿之的烟盒。
    徐卿之推开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知道你有很多不得已,正是因为知道所以这几年来我都没多说什么,也没像时英那样离开,可是鸿文,你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么?”
    林鸿文沉默不语的坐在地上,徐卿之在他身边蹲下来劝道,“人会变,事也会变,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法纪会越来越严明,人也会越来越开明,你不能抱着你那一套过到死。”
    林鸿文还是没有吭声,徐卿之的话他听得进去,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那安神汤药的劲儿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过去,他只觉得浑浑噩噩,周遭似乎又冷了一些,他把自己缩成一团靠在墙上呢喃道,“不用担心,何穆会找到我们的。”
    徐卿之探了下他的额头,果然又烫了起来,林鸿文应该是那天从医馆出来之后就被抓到这里来了。本来病就没有好利索,这一番折腾就更好不了了。徐卿之叹了口气,把棉衣脱下来给他披上,自己则在仓库里一圈儿一圈儿的快走。万幸三九天早就过去了,不然在这儿呆上一个时辰恐怕就要冻死了。
    131。
    零点刚过,何穆就领着人直奔江边仓库,外面巡视的两个人还没发出声音就被拖走了。仓库的门从里面锁着,何穆叫上几个体格健壮的,一起把门撞开。仓库里点着两盏油灯,沈烈一个人坐在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何穆一个箭步冲过去拿枪抵着沈烈的脑袋,“他们人呢?”
    “谁?”沈烈问。
    “别装糊涂!”何穆喊道。
    “哦,你是说林鸿文?”沈烈不紧不慢地说,“你们还没找到他呐?可是我也不知道。”
    何穆给了沈烈一枪托,砸得沈烈头破血流,“卿之平日带你不薄,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要害他,贺贵给了你多少钱你这么为他卖命?”
    沈烈捂着额头道,“说了我不知道。”
    “你想好了”,何穆说,“你要是知道他们在哪儿,我还不会跟你计较,如果你不知道他们在哪儿,那你现在就没有用途了。”
    沈烈坦然地看着他,“且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说出来也只会死得更快。”
    何穆把子弹上膛,用枪对准了沈烈,“不管你说不说,再过一会儿你们贺家所有的仓库都会被打开,你以为你能拖得了多久?”
    沈烈笑笑说,“那你就全都打开看看,到底有没有。”
    何穆心一沉,人会藏在贺家仓库只是一种猜测,可如果贺贵也料到他会这么想呢?
    两人僵持之时,陈芳忽然闯了进来,在何穆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何穆二话没说,看都不看沈烈一眼,掉头就走,出了门才问,“他带了多少人?”
    “四五个而已”,陈芳说,“贺家之前被遣散了不少人,现在能用的也没剩下几个了。”
    “确定是去了姚家的仓库?”何穆又问道。
    “确定”,陈芳说,“当时就我们两个在那儿盯着,我怕他们等到了再找你就来不及了,看方向应该是姚家在马家船口那边的仓库,我就让杨云一路做记号,我先过来找你。”
    “还好有你们”,何穆说,“不然就坏了事了。”
    “他想藏两个人容易,咱们想找就难了”,陈芳说,“东家你也别担心,杨云怎么说也能拖住一阵子。”
    何穆心急如焚的上了马车,一行人驱车前往马家船口,赶到的时候,杨云正拉着贺贵装模作样地说着日语。贺贵一脸的不耐烦,让人把杨云拖走,抬眼一看何穆等人来了,马上就明白杨云是在拖延时间。
    何穆也不跟他废话,两伙人直接动了手。何穆安排了两个人去开仓库的门,自己则拿着枪直奔贺贵过去。贺贵一看他拿着枪,撒腿就跑,何穆紧追不舍,到底把贺贵逼到了江边。
    仓库附近的人正打成一团,林鸿文冻得迷迷糊糊地被人带了出来,忽然听见一声枪响。所有人下意识的停了手,林鸿文被枪声震得一激灵,他向江边看去,却看不见何穆。林鸿文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披着的棉衣,陈芳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叫他和徐卿之上车。林鸿文刚想问她是谁,就被陈芳伸手拽了上去,徐卿之紧接着也跟了上来。陈芳吩咐完车夫回傅家店,又转过头跟林鸿文说,“东家交代了,找到了小老板你就赶快回去,不用管他们。”
    林鸿文点点头,他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徐卿之,脱掉外层棉衣还给他,徐卿之接过来穿好,两人一路无话,陈芳也不好开口,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们。

☆、85。第八十五章

    林鸿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没再说什么。他很清楚贺贵那种人即使是死到临头也不会自行了断的,但他已经不想追问了,人已经死了,怎么死的知道了又能如何,何穆一个人清楚就得了。
    林鸿文烤了会儿火就回去了,何穆自己对着徐卿之更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徐卿之先开口了,“这几天你多去看看他,他本来就没好利索,在仓库里又冻了两天,如果不好就送他到医馆来。”
    何穆应承着,过了一会儿徐卿之也起身告辞了。傍晚的时候,何穆买了些饭菜去林鸿文那儿,他正捂着大被在床上看着什么。何穆有些不悦地抽走他手里的册子,“病都没好利索这会儿倒用上功了,科举都没了你也考不上秀才了。”
    林鸿文被他气得咳了两声说,“我是想算算咱们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好好的算这个干嘛?”何穆问道。
    “我想走”,林鸿文说,“在仓库里冻了两天,我想清楚了,我想离开这儿,这些铺子还有钱,等我点算好了,你帮我交给卿之。”
    “那你呢?你要去哪儿?”何穆问道。
    “我也没想好”,林鸿文笑笑说,“我想坐一次火车,听说这条铁路可以通到很远很远,可能我看到哪儿喜欢就下车了。”
    “我跟你一起去”,何穆说。
    “你留下帮卿之”,林鸿文斩钉截铁地说,“不然他一个人太辛苦了。”
    何穆看他一脸坚决也不好说什么,便岔开话道,“那些都好说,你先把病养好了,你瞅你这病歪歪的德性。”
    林鸿文心不在焉地听着,病好了也没有去店里,而是经常往铁路局跑,何穆知道他盘算着什么,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便经常去打听他准备得怎么样了,然而林鸿文答得含糊其辞,每次都说快好了,快好了。
    林鸿文全都准备好是一个月后,那天他把何穆叫来,把整理好的房契和存款单交给他,嘱咐道,“等我走了你就把这些转交给卿之。”
    何穆看着手里的这些东西,忍不住劝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卿之也没说什么,你这又何必?”
    “其实我也是累了”,林鸿文说,“我不想一辈子都在这一亩三分地待着,那几年在医馆,我看了很多的书,我想去看看外面是不是真的像书上写的那样。也许见识广了,想法也就变了。”
    何穆叹了口气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林鸿文说,“早上的火车。”
    “我去送送你吧”,何穆说。
    “不用了,我没多少东西”,林鸿文说,“对了,院子里这些花花草草,开春了你记得找个花匠照看着,都是时英那时候养的,死了怪可惜的。”
    “我知道了”,何穆说,“你如果安顿下来,别忘了写封信告诉我。”
    “放心吧”,林鸿文笑着说,“我会写信给你的。”
    何穆又嘱咐了他几句,林鸿文嫌他唠叨,就把他送出去了。送走了何穆,林鸿文回身看看屋里,基本已经收拾妥当,只剩一件事还有些挂心。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袋,简单拾掇了一下便出了门。
    贺家冷冷清清,林鸿文叩了门,很久才有人来开。那家丁见林鸿文眼生,便问他有什么事。林鸿文掏出信封说,“我姓林,劳烦你把这个交给你们家小姐。”
    家丁让林鸿文稍等,林鸿文摆了摆手说,“不必了,你交给她便是。”说着就转身往回走了,走了没多远,便听后面有人追了上来。
    贺瑶一身孝服面色青白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拿点钱来就可以抹掉你做过的那些事?”
    “没什么意思”,林鸿文道,“你爹过世了,你还要继续活下去。这些钱你拿去做生意也好,拿去念书也罢,不想用扔了也无所谓。”
    贺瑶把信封扔给他,“我家就算再落魄,也不差你那点钱。林鸿文,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不怕报应吗?”
    “这句话你还是留着上香的时候问你爹吧”,林鸿文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一定不得好死!”贺瑶恶狠狠地说道。
    “人早晚都要死的,好死坏死,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区别”,林鸿文嘲讽地笑了笑,又凝视着她问道,“贺瑶如果这盘棋下到最后是我输了,合众商行所有人都被拉去枪毙了。你会不会对你爹说不得好死?”
    不等贺瑶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你最多也就是赌气几天不和他说话罢了。他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他是你爹,但我们也是有父母的人。”
    “你要恨我就继续恨吧”,林鸿文转身背对着她说道,“既然是我做的事,我也不怕人说,也不怕人恨。”
    他说完便往回走去,贺瑶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沈烈出来给她披上外套,“外面风大,还是回去吧。”
    贺瑶紧紧地捏着衣襟跟沈烈说道,“以后他最好别栽在我手里,不然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沈烈弯腰把地上的信封捡了起来,“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别跟钱过不去。”
    贺瑶瞥了一眼,厌恶地扭过头,快步走了回去。
    132。
    很多年前穷困潦倒的时候,林鸿文经常幻想将来。将来他会有一间小铺子,衣食丰足。将来他会娶一个贤惠的妻子,有一两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将来他会有一座小宅院,院子里会种一棵榆树或者果树。然而当他真的衣食丰足之后,他就再也没幻想过将来。他以为他最后会长眠于这座冰雪之城,但是如今却是他主动要离开这里。
    林鸿文拎着皮箱穿过人群来到月台,望着看不到头的两条铁轨,想着这条铁路修了五年,想着自己的父亲、兄长还有筑路队的那些人,想着之前自己来这里两次都是为了送周时英。
    月台上的人熙熙攘攘,送站的接站的,林鸿文低头自嘲地笑自己只有一个人,再抬头时茹婷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他说你可能会想见到我”,茹婷说着,交给他一个方盒,“他让我交给你的,嘱咐让你上车了再打开。”
    林鸿文愣了一会儿,继而笑笑说,“何穆还是把我给卖了,你的伤都养好了?”
    “差不多了”,茹婷说。
    “以后有什么打算?”林鸿文问道。
    “先去广州,之后还没想好”,茹婷说,“既然不做那行了,总得想个别的出路。”
    “你不是不想再见我了吗,怎么还来了?”
    “欠人人情,总归要还”,茹婷无奈地摇摇头,“他救我一回,不过让我来见个人,怎么能不来呢?”
    “也对”,林鸿文笑笑说,“我刚才还想你来,是不是因为你不再记恨我了呢?”
    “这么说吧”,茹婷看着他道,“如果你死了,我可能会掉两滴眼泪,但你活着,我就巴不得你多遭点罪。”
    林鸿文笑了出来,“好,我尽量遂你的愿。”
    说完,他拿着方盒提着行李登上了列车,过了一会儿,汽笛鸣响,车轮滚滚向前,茹婷看着渐行渐远的火车,觉得自己爱和恨仿佛一并走了个干净。
    林鸿文坐在车厢里看着窗外还未褪尽的冰雪,往事也在脑海里一幕幕掠过。他想起那时自己是跟着一群人来到这座城市,如今要离开了,却只剩他孤身一人。他想起老实的父亲,憨厚的大哥,想起世故的赵顺,自命清高的杜心竹。他想起很多事,年少时与茹婷在医馆谈笑风生,人群中看到何穆,十字路口给周时英买包子,冬日暖阳下徐卿之归来。他遇到了很多人,最终又离开了他们。他回想那年生病,赤着脚站在雪地里,却怎么努力都看不清自己的脸。列车飞驰,所有的人和事都混着呼啸的风雪,连同那座城都一起迅速地向后倒去,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林鸿文低头看着手里的方盒,有些好奇的拆开它,一条灰色的羊毛围巾静静地躺在那里。林鸿文轻轻摩挲着围巾,正低头浅笑时,身边坐下了一个人。他转过头去,何穆正一脸嚣张地笑着,“车我都上来了,想撵我也不容易了。”
    林鸿文摇摇头说,“你应该留下,以前你不是一直想过安稳日子吗,跟我走今日不知明日事,就像你以前一样。”
    “没办法啊”,何穆摊手说,“钱没还清,只好你去哪儿我跟去哪儿了。”
    “那二钱银子不用你还了”,林鸿文笑道,“下站你就下去吧。”
    “我不”,何穆道,“说好了护你周全就护你周全。”
    林鸿文把方盒里的围巾拿了出来给何穆围上,却意外地发现盒底还有一张纸,是一张花旗银行的支票。林鸿文释然地笑着看向窗外,冰雪即将消融褪去,到时这里便会是另一番景象,而他也将在远方开始另一段人生。四季轮转,生命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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