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芊拍着胸脯，缓了口气。这一路从金陵城出来，被不少门神呵斥。毕竟城中挨家挨户都有门神年画，甚至还有不少人家挂着钟馗画像。卫芊还有幸遥遥见了捉鬼天师一面，差点被钟馗身上的煞气击碎阴神，连忙匆匆跑到郊外。
“得了一点仙缘。”卫芊不欲多谈，只抱怨道：“外孙刚刚参悟人仙正道，本想和外公分享一下，没想到一路上被各方神灵铩了锐气。”
贾代善拿出阴灵瓜果，乐呵呵道：“这些瓜果是你大舅舅他们祭祀的果品，香气随着香火凝结阴灵果实，正合我们鬼灵使用。你阴神之体和我们仿佛，你尝尝。”
卫芊拿起一个玉梨，翻看了一下，默默尝了口。
都说古代好，但卫芊穿越过来这些年，迫切怀念现代的生活。在这个未知年代，很多瓜果还没从外边传到神州。
草莓，芒果之类的东西，卫芊可是怀念了十年了。而且南北交通不便，保存也比不上现代，所以卫芊吃的瓜果只能跟着本地时令走。只有极少数时候，贾玫或者卫老夫人会托人去外地准备。
而这种运送，成本可不小。
卫府还供不起那种奢侈享受，但荣国府却不在意。加上御赐供果，贾府阴宅这边有不少让卫芊怀念的水果。
大快朵颐吃了不少，阴神也有些许增进，一路行来的疲劳消散一空。
卫芊连忙询问究竟，贾代善抚掌笑道：“你阴神之体和我等鬼神仿佛，可食香火而壮大。但见不得日光、惊雷以及神威。往后了，你自己注意，不可在白日出窍阴神，不可在雷雨天出窍阴神，更不可随意靠近神像，以免被神灵惩戒。”
若非阴阳两道的禁忌，这些鬼神们暗中护持自家后裔，打压敌人，到时候人间鬼神作乱，可怎么办？
那各家各户张贴的年画，绝大程度都是对付这些鬼神，以免他们祸害生人。所以，即便是贾代善之流的高等鬼神，也只能托梦后人，或者请修士照拂自家后人。
贾代善目光落在卫芊身上，如今便是人仙果位，若未来成了地仙，那么贾、卫两家可保千年无忧啊！
就是现在，也能通过她和阳间交流。
在上古，卫芊这种能够通阴阳的少女，被称为“巫女”。负责祈神通鬼，作为阴阳之中枢。
鬼神和活人不同，活人要用自身精气神，修炼仙道长生不死。而鬼神没有肉身，只有一道阴灵，求得便是香火祭祀，或者在阴间寻一个差事。若鬼神没有后人祭祀，没有王朝册封，就和普通鬼魂无异，所以保全后人很重要。说句诛心的话，就算本朝覆灭了，只要后人还能祭祀，贾家的几位祖灵还能活下去。
念及至此，贾代善对卫芊的态度越发温和，祖孙俩其乐融融，卫芊也问起卫府祖灵。
“卫府啊。”贾代善在阴宅住了三年，对阴间情况也多了几分熟悉，便挑着重要的，对卫芊道：“阴间有鬼帝统领一众鬼灵。但因为阳间局势变化，阴间之人也会有王朝阵营的冲突。尤其是朝代更替的时候，两朝的人到了阴间彼此争斗不休。索性，酆都大帝就命令和阳间对应的本朝太祖建立一方阴间龙庭，将我们这些勋贵之人带入龙庭。在酆都鬼城之外建立一方鬼蜮，负责维系这几百年阴间的亡灵秩序。”
卫芊举一反三：“假如本朝覆灭，那么这维持秩序的权利就交给下一朝？”
“不错，这几百年死去的人皆是本朝之人，若不转世驻留阴间，都会进入本朝龙庭。前些年我在阴间还见了前朝龙庭遗迹。没有后人祭祀后，前朝龙庭鬼蜮龟缩，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贾代善恻恻然道：“推算下，若再来一个百年，恐怕前朝鬼蜮彻底消亡，即便是那几位前朝皇帝也要转世或者彻底灰飞烟灭。”
阴间的争斗残酷绝不逊色阳间。贾代善不想在自家外孙女面前多提，再度把话题拉到卫府武毅伯上面。
“我们贾家被本朝开国祖帝看重，是龙庭鬼国的高层，不能再去地府兼职，气运命脉和皇家相连。但武毅伯不同，他当年仅仅是个伯爵，后来进入阴间又比太祖早，奉酆都大帝之命为祖皇帝建立龙庭鬼宫。大帝看他勤劳恳干，又因为后来不被祖皇帝倚重，就一道帝谕把他调入酆都去了。”
别看阳间那些皇帝死后能够继续在阴间享乐，这都是有年限的。在阳间执掌社稷权柄的时候，阴间开朝祖神的地位堪比十殿冥君，但等着王朝覆灭，社稷权柄丢失，就需要夹着尾巴乖乖做人，默默等待龙庭覆灭的一日。这覆灭，很可能意味着灰飞烟灭。
连十殿都比不上，更别说更高一层的酆都之主，阴间天子。说白了，这些开国皇帝们仅仅是酆都大帝太懒，不愿意亲自干活治理鬼民，才把他们拉出来干活。
干了几百年就换一个，反正人间王朝不觉，干活的人多得是。
“那除了我们家乾祖外，老宅就没其他人了？”
贾代善摇头：“你家那些人不是跟着武毅伯去鬼城，便是早早转世去了。”
卫芊有些失望，身形也有几分浮动，贾代善道：“你刚成人仙，境界还不稳定，早些回肉身，以免出了差池。”
走前还让卫芊带着不少瓜果。
一阵清风吹过，卫芊回返卫府。这回来就容易多了，而卫府的门神无论如何也不会排斥她，便顺利归入肉身。
这边动静大了些，外间的黄杨惊醒，忍不出喊道：“小姐？”
“我没事。”卫芊应付了几句，心中暗叹：如今自己修道有成，无论如何是瞒不过身边人啊。看来，的确需要了断一二了。
“红椿还能再看看，黄杨年纪也大了，不如给个恩典放出去算了。”卫芊有了主意，第二天去和贾玫商议。
贾玫哂然道：“到底是你身边的人，问问她的意思，看看心中有没有什么人，若是家里面的，直接帮他们成亲，然后去庄子上干几年，回头再说。不过你没了这个贴身侍女，到时候可要换个人？”
“算了，女儿年纪也大了，自己还照顾不好自己？再说，还有红椿在。如今府里面没合适人，相看几年再说。明个儿，还要去黄府那边看看伯母。”
“也对，不着急。”贾玫想到卫芊那桩婚事，又道：“当日你敏姨的主意的确可行，不如找一个人，让黄府收养？”
“算了吧，女儿还不想嫁人呢！”卫芊找了个借口离开卫府，带着红椿再度上山听灵菀讲道。
不过这次，卫芊贪恋路上风景，没从正道走，而是带着白云貂和红椿从小道爬山，故意试探红椿的耐心。
灵菀曾对卫芊说过，天媖祖师当年便是骊山老母的侍女，得老母恩典而修道。如今卫芊私心想着，身边若多一个人照拂，到时候成仙路上也多个伴，还能帮自己挡下很多人的试探。
收拢了红椿，日后再没人疑心卫芊的日常行事。
但修仙可不容易，卫芊凭借一桩仙缘才勉强入道。她从哪里给红椿找一桩仙缘？所以，只能先看看红椿的性子到底能不能入道，再作打算。
路上，走走停停，白云貂不时从密林间叼来不少野果，卫芊笑着让红椿收起，见野菜绿意茂盛，笑指道：“说来这些野草也已经长好，回头请几位师姐一同下山，我们包几回野菜饺子吧。”
红椿抿嘴笑道：“小姐可真不像锦衣玉食出来的主。这种东西，哪家大户人家会吃？”
卫芊摇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在山上这些年不就是天天和几位姐姐一同吃完？幸亏师父这边不要求茹素，隔几天还能混上一顿肉菜。待会儿我去换身衣服猎头野猪。然后再招呼几个师姐一起下来采野菜。用新抽芽的野菜混着山里采得菌菇、肥瘦相间的野猪肉，再放上八角、桂皮等香料调馅。取精碾的北河口小麦以及山中的山泉水和面。最后再用米醋调和姜蒜辣椒末做成蘸料，那滋味可真不错。往年来，也吃不了几次。”说着，卫芊也的确饿了。马上拉着红椿去斗姥庙，撺掇着一群师姐在山中采野菜。
这野菜老了，口感就差了。依着卫芊的叼口，必须是新长出来的嫩叶，不连根挖出，只用头起新抽的茎叶。也是漫山遍野的山菜多，不然想要凑齐十几个人吃的菜叶，根本没可能。而且也是这些道姑们都有修为在身，所以干活速度快。
玄芸想着自己上半年刚刚晒干的山菌已经炮制好，便点头道：“那，玄玉带着几个师妹去采野菜，我在这边准备和面，至于野猪肉。”
“我去！”卫芊自报奋勇，主动换了一身猎装。卫府以武功而立，卫延看不上那些诗词作画，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对骑马射箭，并没有阻拦卫芊。这三年间，见卫芊身子骨不错，有时带她去自己驻地看看，让卫芊练了一手好箭术。
几人合计后，有心给灵菀一个惊喜，纷纷开始行动。
红椿被卫芊推到玄芸边上帮忙和面，显然是有心让红椿和玄芸打好关系，到时候入道时有人帮着求情说话。
卫芊脑子里都是山菜野猪馅的饺子，轻快的在林间穿梭，哼着歌寻觅野猪踪迹。
不过野猪没找到，倒是在河边找到一个落难的人。
第25章 王朝背后的操盘手们
夕阳落窗，照着床上一个脸色苍白的俊朗男子。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眉头紧锁，似乎在梦中遇见不详。
“逆贼找死！”突然一声大吼，男子从竹床坐起。腿上传来阵阵痛楚，身子不稳，扶着床沿勉强支撑。
男子看着自己的双腿。跌入河流，顺着河流飘走，两腿处处青紫，就连脚踝也已经挪位，被夹着竹板。
“这是哪里？”男子声音沙哑，惊疑不定看着四周，他被仇家暗算，被迫借助河流逃离，警惕心十足，看着周围环境，便要强行下床。
这时候，大门打开，一个白裙少女捧着汤药进来。
“这么快就醒了？”少女将药放在男子床边。
男子警惕看着四周：“这里是哪里？”
“这是斗姥庙，位处金陵南山。”卫芊见男子疑神疑鬼，有些好笑。不过想到自己将他打捞上岸后，男子身上的那些衣物服饰，也可看出男子绝非普通百姓，似乎是王公之后。
“所以，这是大家族的疑心病啊。”卫芊心中想着，口上道：“我在山间打猎，从水边将你捡回来。师父说你没什么大碍，就是在水中飘荡时身上淤青不少。至于你的脚，已经帮你正骨接上，回头别乱动，过几天再抹些跌打药就行。”卫芊举起手中一壶药酒：“你自己敷吧。至于旁边的汤药，这是你在水里泡得太久，感染风寒，所以为你熬得药汁。”
男子没说话，谨慎望着碗中褐色药汁以及旁边的药酒，一动不动。
“怎么，担心我对你下毒？我上午把你背回来，要下毒，在你没醒来的时候，时机多得是！”说着，卫芊举起药碗，喝了一口：“如何？”
“在下并非怀疑姑娘，只是在下并非在南山遇险，而是在罗溪。”
“罗溪？”卫芊脸色变了，南山在金陵城南边，而罗溪在金陵城北边，隔着数百里不说，两者还并非同一个水系。在罗溪出事，怎么会在南山！
这也是男子最大的疑问，见卫芊神色疑惑，男子继续问：“我是在五月十三的时候在罗溪遇险，不知今日是几号？”
“五月十五。”卫芊沉默了。一个人，能够在水里飘这么久，然后仅仅是擦破皮，没有生命垂危？“今日上午，我在山中打猎，正巧在水潭救下你，按照水系来分，应该是苍水河水系。”
有问题，这里面问题大了！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彼此沉默下来。
男子努力回忆苍水河水系，他前来南方办事，刻意查看舆图，背下南方的河道分布，如果真是苍水河水系，那么和罗溪的交接应该是金陵城下游，而不应该是南山！
“而且，虽然要我命的人不少，但在我奉命前来办事的时候，谁会这么明目张胆？难不成，这次镇灾，还真有人贪污克扣？”
“不过，先谢过姑娘救命之恩了！”男子最先回过神，对卫芊拱手行礼。
“没什么，我们南山是修行清净之地，见不得外人死在这里。”卫芊态度疏离，显然不肯掺和进去男子遇险这件事的内幕。只道：“汤药你先服用，回头我给你送饭。”
至于男子吃不吃，用不用药，那就跟卫芊无关了。
卫芊匆匆离去，前往桐光院找灵菀上人禀报。
“你说他是在前日出事的？”灵菀道行高深，在卫芊扛着男子回来后，便一眼看出男子身份。面相大富大贵不说，身上还有龙庭之气环绕。
“他命中有一劫，这一点老道婆我明白，而这一劫应该就应在南山。”灵菀拿出一道黄符，符箓上画着灵菀也看不懂的咒文。“但若是按照你所言，他这两日之间到底在哪里？”
根据男子所言，是在十三日出事，然后跌入水中顺水而走。但是在十五日出现在南山，从哪里过来的？
再看看从男子身上搜到的符箓，灵菀心中凌然。
卫芊好奇望着符箓：“这咒文依着路数，倒是和太上龙虎一脉有些渊源。但其中有一股邪异法力，绝非道教正宗。”灵菀不让卫芊学画符，以免费心耽搁修行，但卫芊平日也看过不少书籍，知道如今三十六门符箓的各自来历。
灵菀见卫芊好奇，暗忖：也罢，这符箓主人若真是那家，恐怕玄宁未来还碰的上。
于是，灵菀道：“这符箓是通元教的。”
“通元教？”卫芊回忆玄芸讲解玄门各家：“十大洞天，二十四道统，似乎没这家啊。”
“跟我们一样，都是没落的道统，而且跟我们骊山这边有大仇。”灵菀开口缓缓讲述通元教来历。
通元教，是三国时期某一个尊奉黄天帝君的教派，有人称呼太平道，有人称呼为黄巾贼。当初有人看张角等人兵败，盗走《太平要术》另开一脉，后来曾多次出世妄图借助龙脉而成道。
当初两晋更易时，通元教曾经出现，后来乱世时更是霍乱一方，直至另一部分修道人扶持大隋才再度镇压下去。
“当年杨坚垂老，通元教又扶持隋炀帝上位，将杨勇杀死，打乱神州龙气。”
一路听下来，卫芊满脸震惊。
“这些人最擅颠倒龙气，送上美女霍乱君王。当年隋炀帝如此，唐明皇如此，就连唐中宗的时期，也有通元教在搅合。”
“隋朝末年，通元教先是送上美女蛊惑君王，然后趁龙气分散时扶持王世充上位。但被佛门支持的李唐压制，最终大唐建立一方盛世帝国。不过通元教不肯就范，又蛊惑李唐兄弟内斗，引来玄武门之变。哼，说起来，他通元教和我们骊山这边的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来的。”
灵菀对卫芊道：“你可知道樊梨花？”
“知道，传说骊山老母之徒？”卫芊反应过来：“她是我们的人？”
“不错。当初李世民借助佛门上位，后来他那些儿子们争龙时，我们骊山派前人樊梨花出面针对通元教。后来唐中宗李显时期，通元教教主韦玄贞将女儿嫁给李显，趁机夺取江山。”
卫芊听得触目惊心，敢情每一次王朝更替中都有修道人再插手？
“是什么给了你修道人不理俗世的错觉？”灵菀反问：“当年我们骊山派就支持则天皇帝，也因此才有三代老母功德圆满，得道飞升。”
有些话，灵菀没说完。当年骊山派和佛门弥勒一脉联盟支持武瞾上位，得罪了道教一系，后来道教诸位地仙和骊山老母论道九日九夜，骊龙珠也就在此战中破碎，骊山老母被迫飞升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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