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帝其体,阴阳调顺,承宗庙。兹有明皇贵妃安氏,恭谨勤勉,端柔仁德……”
枕春望着地上碎碎念:“旁的还好,这勤勉也太扯了。臣妾骨头多懒,陛下是知道的……”
慕北易耐着性子,低声道:“此乃礼部的章程。”
冯唐硬着头皮继续道:“……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威荣昭明,德冠后庭……”
枕春:“怎么还没夸臣妾的家世……”
慕北易啧了一声:“住嘴。”
枕春撇撇嘴,默然地跪着了。
冯唐:“安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可立为皇后。”
那话音刚落,枕春便听见铺天盖地宛如海啸一般的拜呼之声。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岁?枕春心中想着,这个位置也只在朝夕呐。
厚重的凤冠压在她的头顶,九十九颗花顶东珠簇拥着赤金大翼的凤凰,把枕春的脖子压得咯咯一声。冰凉的凤印奉在她的手里,沉甸甸地又冰冷。慕北易虚虚抚她起来,二人并肩而立。高台上大风起兮云飞扬,枕春想学着话本里霸气地拂袖一甩,绯红的九凤披帛竟被她甩脱了手。
大风卷着枕春腕间的那条九凤披帛转瞬间飞上了九天,湛蓝的天穹下红得刺眼。
猎猎的长旗翻飞淡定,整个帝城的人朝他二人一跪。
行了册封礼,还要拜慕家的列祖列宗。
枕春是第三任皇后,按照祖宗规矩,是要向前两位皇后敬香矮身的。向着牌位执妾礼,不知九泉之下能否知道。便是元皇后九泉之下知道了,见得她自个儿香魂早逝,后死诸君如此努力前赴后继,恐怕棺材板也要压不住的。
不知道元皇后此时,在阴曹地府里,与柳安然是否已经见过面了。
慕北易唇薄骨锋眉弓深沉,一瞧便是有些克妻的。或许这三位皇后还不是个底数,倘若往后枕春也不慎功败垂成,再来一个新皇后,四人百年之后还能搓个雀牌。
枕春被那凤冠压得头疼,神神道道想着,只将一柱清香,插在柳安然的牌位前。
慕北易忽道:“其实柳氏在世之时,朕待她还是疏离的。”
“陛下常常说,您是天子,您的后宫不是一座庭院那么简单。”枕春上了香,又给柳安然的灯添了油,淡淡道,“您是经过对社稷进益的考量,立下了皇后。做您的皇后不仅仅是您的妻子,更是大魏国的国母。”她看着牌位上新上漆金的字,写的是孝恭敬慎圣熙皇后柳氏。
圣熙是柳安然的封号,是掖庭拟的。孝恭二字是皇后谥号的标配,是礼部上的。这敬慎二字,想来就是慕北易的意思了。敬慎敬慎,敬虔慎独,是有警示疏离之意的。
这还不够长,待慕北易死了,大伙儿头衔加上个慕北易的庙号,更气派。
慕北易没有爱过柳安然,这是能诛柳安然心的事实,也是慕北易心中的死角。
枕春又去看元皇后的牌位。
写的是孝成元襄圣敏皇后莫氏之位。元襄圣敏,枕春便能从中读出许多意味来。想来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这位庄懿皇太后麾下的莫皇后,也是出过许多力的。
慕北易看见枕春瞧着牌位发愣,与她说道:“朕为维稳朝政大势,做过许多不愿意做的事情。”
枕春敷衍颔首,轻轻拂落莫皇后牌位上的灰尘:“卖身救国嘛,臣妾知道。”
慕北易:“……我把你抓起来铐着打信不信。”
枕春轻笑一声:“咱们大魏国,是一个君主立政的国家,您的选择与决策,大多都是对的,才会有如今民富物殷的局面。既为家国,叛乱、战争、天灾都是必不可少的,从来没有一举解决的双全之法。您是一国之君,在这千头万绪之中拟出妙法,已经是难得了。”
慕北易听着她的宽慰,觉得不痛不痒,啧声道:“这些日多白丧,朕听你说话,总觉得有些尖锐。今日能得你两句劝慰,才叫已经是很难得了。”
枕春摇头,净手取了香烛,在烛台上点燃,才递到慕北易的手上,半真半假道:“臣妾素来如此,陛下是了解的。哪怕是成日心肝脾肺肾俱爱慕着陛下,也不见得能得陛下的真爱。眼前这两尊牌位便是如此。臣妾可不想变成牌位受其他女子的香火,只想常常陪伴陛下身边。”
“甚么意思?”
枕春垂眸唏嘘:“春风化雨地爱着陛下,因太过嫉心而害了自己,柳皇后便是如此的例子。”她忽而声音柔软,“陛下你知道吗。柳姐姐小时候,求亲的人踏平了门栏的。她是一个极柔和且端庄的女子,她细腻敏慧的心思是非常人所能及。春天的时候,咱们在庭院里赏花,我只懂得花儿盛开与枯败,她却能说出绵绵不绝的典故是趣事。”说着,枕春莞尔一笑,“博览群书,知书达理,是多么好的一个女子呀,却在后宫的狭隘中迷失了自己。臣妾不想步这样的后尘。”
慕北易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惊鸿出阁的时候,也与常人不同。她说话软和,眼眸含情。朕本想珍惜她的。”
“因为她爱陛下,故而做了一些冒犯陛下的事情。这让陛下对她的回忆,也显得谨慎起来。”枕春迎上慕北易的眼睛,“就像心口的朱砂痣,见得腻了也会变成蚊子血。故而臣妾对陛下的情意疏远一些些,陛下才会珍惜。这是臣妾愚昧的小心思,陛下就当玩笑听过便罢了。”
慕北易忽然像个孩子,道:“难道这世间便没有情意和鸣的真心?”
“凡人可以有,陛下很难有。”枕春毫不介怀地刺痛他,“因为内宫是陛下的一颗真心,匹着佳丽们的三千颗的真心呐。人间的情意和鸣,是在乎二人相通的灵犀。帝城的灵犀太多了,容易迷了眼睛。”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听政
慕北易便听懂了枕春的心思,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嫌弃。他很难想象,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嫌弃这母仪天下尊贵无匹的位置呢。
他给了枕春很多,多过莫惊鸿与柳安然。他给了她家族的无上荣耀,给了她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尊荣,她的表现却淡淡的,连一颗喜极而泣的眼泪也没有。
慕北易有点恼,有点失落。殊不知这一份儿恩宠便是给旁人,给珍贤妃、荣德妃,给谁都好,他能都能收获到一个女子热烈的情意。
偏偏是这样,不断地试探他的底线。慕北易攒起眉来,想要训斥两句枕春的放肆。
枕春却忽然指着殿上最高的牌位,惊道:“陛下你看,太祖皇帝的牌位旁有只蝴蝶。”
慕北易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一只罕见的金斑啄凤蝶栖息在太祖帝的名字上头。
“听闻飞虫可以寄托逝者的仙魂,或是他老人家来看江山太平。”枕春笑说。
慕北易却道:“也听说蝶栖于祠堂,是后世之祸兆。”
枕春心想,你怎么这么拧巴?
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想争辩一番,便见冯唐急急忙忙推了门进来,手上奉着一封书陈。
“何事要奏?”慕北易问。
冯唐跑得大汗淋漓,胸口的圆领袍湿了一片。他一壁喘气,一壁报道:“南疆万里加急,扶南国举兵入关了!”
二人俱是一惊。
扶南国素来是很听话,作为大魏的属国,算得上是毕恭毕敬。便说是每逢年节时,必定献上死的、活的整整百车贡品。
并肩王慕永钺为蜀王时,讲究重商重工,镇守南疆很有手段,将扶南国调教得千依百顺。后有柳柱国这一员悍将为安南都护,强权兵力之下,南方属国便也安分守己。
慕永钺骑马带兵的能耐,是被慕北易联合柳柱国亲手废了的。柳柱国落得株连九族满门抄斩,是枕春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失去这两人的南疆,如今就像盘没盖锅盖的红烧肉,南方诸国本便蠢蠢欲动,这几日多有扰攘的奏章。
今日扶南国竟然敢登堂入室,悍然入关。
这样的局面,慕北易跟安枕春两人都是罪魁祸首,谁都跑不掉。
枕春蹙眉打量着慕北易的表情,可以看见他眼底的愧色一闪而过。她略是思忖,出声宽慰道:“扶南国素来地少人希,便是集兵入关,也掀不起甚么大势。”
冯唐面色严肃,拱手而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上一朝扶南国的确地少人稀,如今却全然不同了。今朝扶南国归顺我大魏,扶南国王也质在安南都护府,因思乡成疾而亡。没有皇室坐镇,扶南国朝政如同一盘散沙,国民只得乖顺劳作,故而二十年间没有战争反乱,年轻人已三倍之增。如今扶南国侵我大魏南关,称是集兵十五万!”
枕春大骇,十五万之数,绝非儿戏。
虽然征战之间,通常假称浩荡大军以威慑敌人。譬如赤壁之战,曹操自称八十万大军,交战时一半不足。但……扶南国归顺大魏已久,倘若不是集结重兵,是万万不敢轻易挑战上国。她略一思虑,扬眉:“既扶南国王已在安南都护府幽禁而死,这扶南国何来王储率兵出战?”
慕北易轻咳一声,展开书陈,一目十行,与她解释道:“先帝虽然优柔宽厚,但并肩王的手段倒是很万全。据说前朝大胜扶南国时,并肩王便是副将,率军直入了扶南国皇宫。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扶南国的皇子们尽数斩头。”说着竟有赞许之意,“九皇叔固然难缠,率军打仗倒是很会审时度势。十三位皇子在那夜被他斩首十二人,唯独一个逃出失踪。书陈中称,如今有一王储归国,称是扶南国王之嫡嗣,自立为王。便是此人集军十五万,挥旗入我大魏南关。”
“如此说来,竟是与我大魏有血海深仇的新扶南国王?”枕春轻轻转眸,也觉危险,“陛下准备如何处之。”
“当务之急,自是挥军南下平乱。只是对南疆战事最为了解的人……已经不能出战。”慕北易眸子微眯,“拟定人选,也是一件难事,朕自去御书房与众臣斟酌。”
枕春颔首。对南疆最了解的人,不过就是并肩王慕永钺与柳柱国了。这是一件棘手的难事,想来慕北易也是心如火炼。她不便再多置喙,颔首应道:“自然以国事为重。”
慕北易却道:“今日本是你的喜日,应当与你饮合卺吃八宝的。”
“臣妾一人的喜日,哪里比得上整个大魏国的要事。”枕春便送他出去,“陛下料理完政事,再寻臣妾也不迟。”
这便是将慕北易送走了。
苏白随着枕春往凰元宫去,一路也是规劝道:“娘娘待陛下也太冷漠了些。”
“有吗?”枕春心不在焉。
苏白轻声叹息:“如今您是新后,青春貌美独宠六宫,父兄皆在肱骨的位置上,陛下自然迁就您。倘若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倘若您父亲致仕,倘若往后再有选秀呢?”
枕春摆弄着手上的玛瑙手串,摇头叹道:“苏白,你知道我心思不在帝城里。笑脸迎人也罢,冷面冷心也好。我供着他迎合着他,便能几十年如一日地独宠六宫吗?父亲总会致仕,选秀也会像割韭菜一样一刀一把一刀把。既是与他已经修成夫妻,寻常心便很好了。”
“您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五皇子打算。”
枕春却轻笑一声:“怀凌?他的封地我都想好了,便去做个燕王。燕王多威风,要学骑马打仗,像他的舅舅一样,做个守护雁北的大男子。”
苏白体谅枕春的这一颗执拗固执的心,便也不再劝了。
进了凰元宫,目之所及,是还未来得及更迭的陈设。处处典雅精美的装潢,都是前一个女主人柳安然喜欢的样子。
慕北易甚至都没有缅怀一下柳安然,便像个孩子一般迎着枕春入主中宫。
果然无情。
枕春看着处处都是碍眼,伸手指点:“那秋香帐子配金烛的给换了。”
苏白问:“娘娘想换做什么颜色?”
“绿帐红烛。”
“咳咳……”苏白眉宇成川,“那庭院里的鹅黄瓷瓶绿菊呢?”
“换赤金大瓶子装紫牡丹。”
“娘娘……”
枕春敛眉:“大俗既雅,什么鲜亮整什么,要看着眼睛刺的最好。”
苏白无可奈何,便只得吩咐下去。枕春敛着赤红的凤袍长裙,往寝殿走,那是柳安然住过的地方。
她忽然有种不好预感,可能自个儿此生都要活在对过去的回忆之中了。想了想,又从殿外唤了个主事的女官过来:“把桌椅几案都送去上一遍儿浅漆,床这等的大件儿全换新帐子。杯盘、瓶子、妆奁与针线绣物都撤了,待本宫瞧着好的再填上来。”
女官很是为难:“皇后娘娘,大喜日子,搬动物件很是忌讳。”
“黄历忌讳便是忌讳,本宫看不顺心不是忌讳。本宫可告诉你……”枕春想了想,随口便胡扯,“妖祸明妃听过吗?谗言恶女听过吗?养大狗猛兽咬人的那种,本宫很凶的。不要以为本宫是新后便推三阻四,小心本宫不高兴了,可是不讲道理的。”
那女官听了吓得一个激灵:“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办。”
枕春溜达了一圈,听见怀凌在暖阁里哭,便摸进去看。
怀凌一岁了,已经会奶声奶气喊句阿娘。他肉呼呼的小手扒拉着摇床上头的帷幔,见了枕春咯咯笑。枕春是他亲娘,见了自然是喜欢得要命,上前抱了一会儿,又含笑亲了两口。
奶娘们是连月牙特意选来的,个个得用又本分,见枕春宠爱儿子,还劝了几句“稚子少抱”。枕春不得趣味,又拿糖糕去喂小怀凌。奶娘又劝“吃多坏牙”。
枕春:“……”
还没喂奉先儿好玩。
如此磨蹭了一阵,喂着怀凌吃过午膳,枕春又贪了午睡。
睡醒的时候,慕北易已经过来了,在屏风外头看折子。
枕春从贵妃榻上爬起来,揉揉眼睛,依稀见得屏风外头的影子,问道:“陛下政事商议决定了吗?”
慕北易在外头沉吟,少顷道:“定了。”
“不知何人出征?”
慕北易道:“朕御驾亲征。”
枕春打了个呵欠,才明白过来意思:“天子亲征?南疆战场十分危险,陛下千金之躯不坐垂堂,怎么要冒这个险?”
“一则扶南逆反,是那自称嫡嗣的扶南国王亲自率军,此战与我大魏亦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南疆也算几番劫难,朕此次御驾亲征,更能鼓舞南疆将士的斗志。”慕北易的声音从屏后传来,枕春依稀见得他在外头的小案前提笔。本来那处的书案被枕春送去上漆了,此处留下一个放花瓶的小几,慕北易缩在那处批奏折,影子瞧着有些拘束。
“二来呢?”枕春问。
“二来,安南都护府几位偏将尚在,亦可一用。”慕北易声音淡淡的,“只是有将可用,却需督军。南疆督军之职,朝堂之上,大多臣属今次举荐并肩王。”
“并肩王统摄南疆数年,于南疆世家、将士们也算熟悉。”枕春懒懒端了一盏茶水漱口,道,“举荐并肩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朕就是知道,他是最好的选择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忧愁,“不过他滑腻,还其兵权,朕不放心。故而御驾亲征,也是箭在弦上。”
枕春吐了口中的水,又拿帕子来擦嘴:“陛下思虑周全,臣妾自愧弗如。”她想了想,还是有些心疼慕北易的,望着屏外的影子问道,“那陛下御驾亲征,并肩王督军,何人摄政?”
“你父亲。”慕北易答道。
“父亲?”枕春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