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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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笙-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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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如今送礼之风盛行,从历史角度考量,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反倒具有历史文化的自然传承与延续。是这样吗?”张思文又问。

    愈彦当即被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有想到,自己刚才的一通宏论,竟然被张思文巧妙利用,成为送礼陋习的一件华丽外衣。

    他内心里不能赞同这种说法,却又无法辩驳之,感觉是被偷换了概念。事实上,当今官场的这种送礼之风,已经远离古代那种情义、礼仪与规矩,更与文化扯不上边儿。

第0195章 小节大略

    按理说,上下级之间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有些礼节性钱物往来,当是情理中事。古人送礼讲究事出有名,名正方能言顺,受之也才泰然。比如,春节、中秋节送礼是表喜气,婚婚丧嫁娶送礼以示客气,现在则不然,什么端午、重阳、清明乃至情人节、圣诞节等等,只要找到借口就想着法子送。

    有权势之人,一年甚至可以庆贺几次不同日月、时辰的生日。相互有直接管辖隶属关系者要送,没有这种关系却有利用价值者,也要送。

    以前送点土特产品都要遮遮掩掩,现在送黄金、美钞、人民币都是直来直去。现在几年,举国城乡流行一句“跑部跑省”的口号,后来又直接演变成“跑部钱进”,是谓县、市一级基层官员,跨过市、省这类上一层级,直接到京城里找国家部委,通过同乡、同学、朋友之类关系,批项目、要资金、拉关系、觅好处。

    很多地方因此而尝到甜头,便拨出专门费用、人员、经费,全力以赴放在这种跑和要上,从而滋生出更大范围、更为严重的送礼之风。

    中国文字中,看望、拜访之类词句本也文雅,可在官场里一番浸染,渐渐就违了本意、变了味道,成为送礼行贿的隐语。

    而且,如今官场之礼,远不像古代那样有规有矩。这种没有规矩的滥送,往往比那些规矩来得更加可怕,也是对历史文化的一种亵渎。

    可是,任何事物都处于不断发展变化中。愈彦的送礼观亦然。自从到市委工作,特别是做了张思文的秘书,耳闻目睹乃至亲身参与了种种送礼过程,愈彦渐渐明白,送礼不仅是中国漫长历史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更是当今中国官场的一个有机组织,已经渗透到包括官场在内的中国社会的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其力量之大堪比阿基米德期待日久、孜孜以求的撬动地球的那个支点。

    由此而论,像愈彦这样的书记秘书,几年操练下来,如今又岂能不谙熟送礼这一官场必修课程?

    “送礼是一门学问,也可以说是一门艺术。”张思文斯言,丝毫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幸好愈彦悟性不低。

    跟随张思文这几个月,耳濡目染,潜心研习,愈彦送礼之技艺已经大为长进,深得其中精要,也深受张思文信任及受礼诸君嘉许。

    记得第一次跟随张思文出去送礼,愈彦还只是一个单纯的随从、跟班,只能做点拿拿接接之类的体力活儿,一般进了屋东西丢下就退到室外等候,或者即使随领导进门坐下,也只是一言不发。但是,张思文常常会特别交待,“记住这些人家的门牌号码、原任职务、家庭成员,下次再来你可能就是我的全权代表。”

    愈彦听了,马上就得提起精神,特别当心,生怕下次单独上门会出错。也因此,愈彦对张思文送礼的那些门道,就特别留意,暗中观察、揣摩其中的诀窍。

    通过跟随张思文送礼,愈彦发现,送礼之道貌似粗俗,其实还真是充满玄机,细细推敲起来简直就是一门莫测高深的学问。

    张思文送礼,因为对象身份的不同,划分了不同的档次、类别,思虑相当精细。他直接受制于省这一级,因此送礼的重点自然就在省城。因为他是市委书记,多数省领导他都熟悉,领导们也大都认识他。平常,给这类省级领导送礼,十之**遇不到本人,只能随同礼物丢张名片给家属,领导未必就能看到或记得。

    但是,无论如何跑还是要跑的,有鱼无鱼撒一网总不是坏事,万一什么时候领导想起,说不定就起了作用。张思文身为市委书记记,除了省委领导,其他的厅级领导必然也要一一拜到。那些厅长,不光从业务主管角度需要得到其支持,更主要是这些**多背景很硬,日后极有可能进了省里班子,现在烧香等同于储蓄、投资。

    除了这些名正言顺的“现管”,就是一众当年同事、同学,如今或居高位拥重权,或正是蛰伏、积蓄期的潜力股,无论于公于私,都很有投入的必要,也是他例行进贡的重点。

    在安泰本地,按说张思文贵为市委书记,就不需要给别人送礼了吧?其实不然。退下来的老首长,未必遇年逢节必送,但每年表示那么一两次绝对非常必要,东西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个态度。

    就像在部队里,中校见到上校立个正、敬个礼,表明你懂得规矩、知道轻重。

    至于四套班子里其他成员或者部委办局里那些下属,平时人家给你送,你也给点东西回敬一下,那是一种礼尚往来的客气,严格讲来不算什么礼与不礼。

    给什么样的人送什么礼物,表面看不是什么要紧事,可在张思文看来,则不是这样。“送礼也得看菜吃饭、对症下药,否则就有可能花了钱、出了力而不讨好。”

    像张思文这种位置的官员,送礼所费自然无需自掏腰包。一般礼品,诸如烟酒、衣物、土特产、购物卡之类,下面的干部们都在那里蛰伏着,只要书记需要,必然一个箭步扑到前面去,不必等到过年过节,就是平常日子,无需书记张嘴,这些部门领导自会定期送货上门,美其名曰公务之用。

    对于省里的常委、副省长一级领导,普通烟酒之类物件肯定拿不出手,人民币这样的真金白银人家又未必肯收,那就只能在稀、少、奇、新上做文章。

    比如,贵为副省长,茅台、五粮液也许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可是,人民大会堂、钓鱼台国宾馆里招待外国首脑的那种特供五粮液,或是放置五十载以上的陈年茅台,却未必想喝就能喝到。

    张思文有个同学在北京某部,恰恰就能搞到这种宝贝。还有那些过去专供最高领导享用的特制熊猫烟,以及具有百年以上树龄的龙井、碧螺春,等等。这些东西,不在品相优劣、价格贵贱,而是以稀有为贵,送到任何一位领导那里,也会别具特色、印象深刻。至于一般的官员那里,无非名烟名酒多送一些,或者挑些安泰当地价值不菲的特色产品,既是例行公事,却又不失实惠与体面。

    张思文送礼的重点,当然是在省城。在位的领导,必由其亲自出马,愈彦等心腹跟随左右,专挑月黑风高之夜,行踪极其诡秘。

    与看望现职领导轻车简从不同,拜访那些老干部及其遗孀时,张思文则会选择光天化日之下,大包小包里装着些螃蟹、芦笋之类的安泰特产,甚至还有山芋、芋头、花生这样的土货,热热闹闹地在那些冷落日久的门院前进出,迎送之间刻意弄出很大的欢声笑语。

    刚开始,愈彦不明究里,后来就慢慢看出端倪——这些人家与在位领导不同,东西不在多少,要的是个热闹气氛。张思文如此一番闹腾,左右邻居知道有人来送过礼,倒比送了什么价值更高,也更重要。

    此外,送礼时机的把握也非常有讲究。平常逢年过节普遍跑跑,杨柳水大家洒洒,那属于“平时勤烧香”性质。现在,随着矿产整合进入倒计时,安泰的是非之争渐入白热化状态,张思文此时借重阳节之名,有选择地送礼攻关,意在随机应变、神兵奇袭。不过,时下人事问题已经提到省委议事日程,成为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省委省府现职领导们那儿绝对已成禁地,公开跑动难免伸手要官之嫌,正是当下之大忌。

    日前,从中纪委到省纪委,包括组织、监察部门,都已下发文件通知,三令五申反复警告,如果有人一旦顶风作案,必将格杀勿论。

    以前,每逢大事件,哪怕只是村、居一级的事情,也都有一批倒霉鬼难免撞上松口,被送上断头台。因此,张思文这才特派愈彦急赴省城,重点放在一批老干部身上。

    辛处长之类虽是离退休了的官员,但他们都居住在省里机关宿舍,张思文自然也不便在那里跑进跑出。更何况,即使他亲自出马了,有些话也不好出口。

    愈彦深为张思文充满智慧的决定而折服!虽是送礼小节,也足见其大谋大略。

    凭心而论,跟随张思文几个月,愈彦不但对他的领导艺术心悦诚服,而且对其送礼艺术也是佩服之至。由是,他也进一步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今社会,送礼即政治,无礼不为官。愈彦的省城之行,相当诡秘。

    他的行踪,除了张思文,只有秘书长刘斌知道。为了确保行动的绝对保密,他向刘斌要了辆车,利用空闲独自悄悄进了省城。

    送给辛处长的几样东西,皆由书记特别准备,不过是六双草鞋、两百只咸鸭蛋、十瓶糟ru腐,累计价值不会超过四百块钱。表面看来,那些东西都是十分平常的物件,价格也很低廉。可是愈彦明白,这三样东西,平常之中却又都有不同寻常之处。

第0196章 东风借到

    据张思文介绍,当年他跟老首长在南方工作的时候,和同是安徽的辛处长有过一面之缘,从那开始,他就常以老首长的名义看望辛处长。

    那时的看望,真就只是一般意义上的看望,来客常常两手空空,还要叨扰主人一顿便饭。

    有时即使顺便带点东西,也就一袋茶叶、一块粘糕之类。但是,辛处长那儿,每到秋季或年底,老首长必有三样东西要送到——草鞋、鸭蛋、糟ru腐。后来老首长突然去世,张思文接过使命,一直把这种传统延续至今。

    在和辛处长接触的过程中,张思文与老人结下忘年之交,深得其喜爱。当年他能从仕途上平平稳稳,因为辛老处长曾出面讲过好话。

    后来老首长去世,张思文还是会经常去看望辛处长,再到后来,辛处长在山鲁省扎了根,张思文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们之间的走动就很少了,不过逢年过节张思文还是会几十年如一日的给老人家打电话问好,关系就这么维持着,直到现在张思文空降到了安泰市成了市委书记,从此,两个人的关系又密切起来了。

    也许是革命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辛处长一生特别喜欢草鞋。即使在大城市生活了几十年,身边早已不见炮火硝烟,可他依然惯于蹬一双草鞋,雄纠纠走在城市的繁华街道上。尤其是从初春到仲秋那几个月,更是草鞋不离脚。

    然而,辛处长所需的草鞋,并非当年的那种普通稻草鞋,而是一种名为大米草的水草,加上纯棉布条精心编织而成。

    大米草生长于江滩,四角棱形,中间空心,秋天收割上来暖阳晒干,用小木锤轻轻敲击至松软状,与棉布条混合起来很有劲道且不易折断,编织成鞋穿在脚上富有弹性又非常舒适。

    过去,这种大米草野生疯长,满江滩到处都是,江边农民经常放牛羊进去随意啃食,如今却因稀缺反而成了宝贝。要不是张思文专门请人在江边种下一些,满江滩断难找到几根。

    那些咸鸭蛋,也不是平常街市上买到的那种,而是以食盐、愈酒、八角、姜料等十多种佐料精心腌制而成,蛋愈略微发黑、味道有些许腐臭,类似平常人家盐卤不足、腌得过头了的那种臭蛋。

    这种咸蛋,愈彦小时候也很喜欢,外观虽然不雅,味道却特别鲜美。糟ru腐本是安泰一大特色,辛处长喜爱的,自然也不是工厂批量生产、商店成箱售卖的那一类,而是完全以地道手工制作,原料和工艺更为纯正。

    难得书记神通广大,也只有他能搞到如此稀罕之物。

    按照电话约定,愈彦特意选择周六下午两点准时到达辛府。辛处长几个女子都在国外或上海、北京工作,平时就老两口与保姆生活,家里比较清净。

    愈彦之前来过一次,辛处长倒也认得出他。

    看到愈彦拎进来的几样东西,年近八十的辛处长竟然高兴得像小孩一样。老人来不及招呼客人,把草鞋一双双在脚上试过,穿着在客厅走两个来回,确认每一双都很合脚、舒适。

    之后,又让保姆拿来碗筷,把咸鸭蛋与糟ru腐分别打开尝了,嘴里啧啧有声,连连称好,又逼着老伴、保姆跟着尝过,这才坐下与愈彦寒喧。

    “敬老节快到了,张书记让我专程代表他来看望您老。这几样东西,都是新近做好,趁新鲜给您送来,免得放时间长走样变味。”愈彦语气谦恭,态度殷勤。

    “哎呀,难得小张有这份孝心,竟然记得我这无用老汉,专门让你跑这一趟。”辛处长无比和蔼的说道。

    “您老怎么能这样说呢?张书记经常和我们提起,当年您老对他帮助教育,无微不至。他说,要不是您百般关心,哪里会有他的今天哟!”愈彦语气异常真诚。

    “可惜像他这样有情有义的年轻人不多了。”辛老感叹道。

    “也就小雷和小张还记得我们。”辛老夫人也附和道。

    “小雷就是省委副书记雷卫东。”辛处长解释道。

    “哦,是吗?”愈彦着实吓了一跳,这个书记可没曾对他提起过,真是难以想象,位高权重的省委副书记雷卫东竟然在辛处长嘴里成了“小雷”。

    愈彦哪里知道,辛处长在省领导面前颇有发言权,其威望绝不亚于某些位高权重的厅局长。尤其下到各个地市,更是深受基层党政负责人的尊敬。雷印泉之后一路从乡、县到市,再到省委进步速度颇快,就与他的力荐有很大关系。当然了,雷卫东能从省委一直爬到了省委副书记的高位,肯定还有别人不为人知的神秘关系网。

    接下来,像任何一位同龄的革命老人一样,辛处长开始回忆革命历史,痛陈情、义、礼于他一生中的重要分量。

    其中自然提及当年对雷书记的种种提携,以及帮助张思文的诸般情状。

    愈彦虽不是第一次听到,却只好作出首次聆听状,不时面露惊讶、崇敬的神色。拉拉扯扯说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辛处长好不容易从往事回忆中刹车,问,“最近小张还好吗?听说他最近了,他应该没哦搞一个矿产整合,没有问题吧?”

    正是想什么来什么,辛处长所提,就是愈彦最希望听到的一句。

    表面上,他却又不能表现得过度兴奋,只能漫不经心且有点吞吞吐吐地说,“承蒙您老关心,还好吧。其实有些事情张书记不让我告诉您,说是怕您操心生气,影响您休息哩。”

    “哦?这什么话?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小愈,没事,快说说什么事。”辛老果然来了兴致。

    愈彦马上便一五一十把安泰当前的情况说了,其中着重之处是那个市长吴麒,在背后同张书记争锋捣蛋。

    “这还了得!”辛处长听完愈彦叙述,真就有些生气了,一双手竟然轻轻抖动起来。

    辛老夫人和保姆一看,马上过来劝慰老人不要生气,有话慢慢说。愈彦也表现得非常自责,连连说,“都怪我多嘴,都怪我多嘴。”

    过了一会儿,辛处长恢复了平静,眼睛瞄向茶几上的电话机,问愈彦,“小雷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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