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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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 第2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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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稷举目看去,此时宫中只有几个心腹战战兢兢跪在地上,顿生凄凉之感。他一脚踢飞了半张几案。颓然坐下:“可寡人发个脾气,也只能对着你们几个人,不敢叫外人知道。”

    谒者王稽膝行上前劝慰道:“大王,臣知道大王心中的不满,只是,公子芾与公子悝毕竟也是太后亲生的儿子啊!”

    嬴稷脸都有些扭曲了:“公子芾?公子悝?他们是谁家的公子?他们不过是义渠的野种罢了……”

    王稽的脸都吓白了:“大王,噤声!”

    他不劝还好。越劝嬴稷就越加恼怒,叫道:“寡人为何要噤声,寡人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寡人为王这么多年。处处小心,生怕行差踏错,教群臣与诸侯耻笑。可我那母后,我那母后却是毫无顾忌啊。公然就把他们二人分封为君。朝上有多少功臣未封。而如今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寸功未立,居然就可以与战功赫赫的白起并称为君,这是何等可笑啊,哈哈哈哈……”

    王稽只得劝道:“大王当知道,穰侯与华阳君虽然也是因战功而封,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太后的至亲,是因亲而封。因亲而贵。俗云‘亲亲’、‘尊尊’,自周以来便有‘分封亲戚。以藩屏周’之例。太后分封至亲,以摒王室,也是人之常情。而泾阳君、高陵君之封,恐怕是因为……义渠君立了大功,太后不好再封义渠君了,所以转封二位公子,也是为二位公子亮于人前,证明身份。”

    嬴稷冷笑:“证明什么身份?证明我的父王在死后英灵不散,又为我生了两个嬴姓的弟弟吗?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真当天下人不知道吗?而今还要寡人与那野人、与那野种共享‘家宴’?寡人不去!”

    王稽道:“大王,大王若是不去,岂不伤了与太后的母子之情?”

    嬴稷冷哼一声。

    王稽道:“大王,来日方长啊!”

    嬴稷怒斥:“滚!”

    正在嬴稷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却听得一个声音笑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我来得不巧了?”

    王稽抬起头来,见是唐八子,忙俯身行礼,不敢抬头。

    唐棣笑吟吟地迈过门槛,走进殿中,却一脚踩到滚落地上的玉带。她俯身拾起冕服,递给后面的侍女,道:“竖漆,你真不会办事,这套冠服大王不喜欢,还不快快换套新的来?”

    见唐棣使个眼色,众人忙退了出去。嬴稷没好气地坐下道:“你也想来劝寡人忍耐忍耐再忍耐吗?”

    唐棣走上前,跪坐在嬴稷身边,笑着劝道:“大王,太后常言,鲲鹏想要高飞于九天、遨游于四海,就要让自己的双翼有足够的力量。太后对义渠君格外看重,为的也是义渠君拥有一支无敌的骑兵。太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王的江山。太后心里最看重的人,难道不是大王吗?大王如此猜忌,岂不会让太后伤心?”

    嬴稷神情渐渐缓和:“你的意思是,太后看重义渠君,只不过是义渠君有可用之处?”

    唐棣道:“大王英明。凡事不如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太后待义渠君,到底是真是假?”

    嬴稷看着唐棣的神情,阴晴不定,半晌,终于站起来道:“好,寡人去。”

    此时章台宫里,歌舞酒宴,说不尽的华丽。

    廊下乐工奏乐,殿中歌姬献舞。芈月坐在上首,她的左边空着一个几案,右边下方摆着三个几案。

    嬴稷迈步向前,走到芈月身边的几案,习惯性地正待坐下,不想还没落座,便叫人托住,道:“小子,你坐下面。”

    嬴稷怔住了,他抬起头来,见不让他坐下的人,正是义渠王。

    他脸色涨得通红,不能置信地看着义渠王,这个野人好生大胆,他以为自己是谁,竟然在他面前如此无礼!

    义渠王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只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母亲身边,自然是我的位子,你和你兄弟们坐那边吧!”说着,一指芈月右边的那三个几案。

    嬴稷又惊又怒,看向芈月,叫道:“母后!”

    芈月看了一眼,义渠王满不在乎的表情下,尽是强势的占有欲,而嬴稷的表情更是惊怒交加中带着一点求助。可是此时此刻,她当真不能让这浑人闹腾起来,只能让子稷稍作退让吧。他是国君,这点情感的控制是基本功夫,须比这浑人知道进退。

    芈月只得轻描淡写地对嬴稷笑道:“这是家宴,不必拘礼。我与义渠王好久不见了,有些话要同他说。子稷你就跟子芾、子悝一起,叙叙兄弟之情也好。今日大家可放纵些,多喝些酒。”

    嬴稷想要说些什么,芈月却已经逃避似的转头,令道:“奏乐,献舞!”

    顿时乐声大作,歌姬放歌舞袖,场上的热闹掩盖了上首的暗争。

    义渠王直接坐进位子,举杯向芈月笑道:“太后,我们共饮此杯。”

    嬴稷脸色极坏,却克制住了愤怒,没有发作,他冷着脸走到下首的位子坐下。

    嬴芾见状,忙乖巧地上前向他敬酒:“王兄,臣弟敬您一杯。”此时嬴芾已经九岁,嬴悝八岁,多少有些懂事了,这些年来也出落得乖巧可爱。嬴稷虽然极为排斥义渠王,但因为经常去芈月宫中,也算得亲眼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对这两人还是有一些微妙的情感。虽然背地里恼怒痛骂义渠王的时候,也会对这两人口不择言,但于内心,多少还是把这两个年纪接近于他儿子的弟弟半视为弟,半视为子的。

    嬴稷握紧拳头,又松开,缓缓地接过酒来,勉强道:“芾弟,你还小,少喝些酒。”

    芈月一直暗中观察着嬴稷,见到嬴芾出来打圆场,嬴稷终于平静下来,暗喜次子懂事可人,长子也历练成熟,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

    义渠王见芈月一直看着嬴稷,心中微有些别扭,忙用银刀割下一块肉,递到芈月面前道:“皎皎,你尝尝这块炙鹿肉。”

    芈月横了他一眼,这人某次听到黄歇唤她“皎皎”,便厚起脸皮,也要如此称呼于她。素日私底下他若如此,她总是不理会。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心中虽暗恼他顺杆爬的脸皮越来越厚,可当着三个孩子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含笑用象牙筷子接过银刀上的肉:“好,我尝尝。”

    嬴稷沉着脸,看两人眉来眼去的,忽然站了起来,举杯叫道:“义渠君,寡人敬你一杯。”

    义渠王哈哈一笑,也站起来道:“好。”一饮而尽,转眼又倒了一杯,叫道:“大王,我也敬你一杯。”

    两人举杯饮酒。

    嬴稷举袖掩盏的同时,也遮住了眼中的杀机。

    两人居然就此你来我往,灌起酒了。

    芈月这下可当真恼了,知道嬴稷是又犯了倔强,要与义渠王斗酒。可义渠王的酒量,又怎是嬴稷能比的?这么大的人了,没个正经,居然也与孩子斗气。见嬴稷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义渠王仍然神思清明的样子,一把按下了他的酒盏,恼道:“你带两个孩子先进去,一股子酒气,待会儿当心他们不与你一起玩耍。”

    义渠王哈哈一笑,一手一个,揪着嬴芾、嬴悝甩上肩头,大叫一声:“跑啊!”(未完待续。)

第399章 夫与子(2)

    芈月吓了一跳,刚想骂他没轻没重,那两个孩子被他揪到肩头,却不但不怕,反而兴奋地咯咯大笑,又揪住他的脑袋乱叫:“跑啊,骑大马啊!”

    一串银铃般的孩子笑声随着义渠王的脚步远去了。芈月看着这父子三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亲自接了侍女递上来的热巾帕,递与嬴稷。

    嬴稷其实一喝起来,便知不对了,自己喝得越来越晕,这义渠王喝起酒来,却如饮水一般,再喝下去,自己必然吃亏。然而见芈月出面阻止此事,他心中又有着说不出的别扭。当下接过巾帕,匆匆擦了一下,就借口要到花园中走走,散散酒气,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芈月见他走出去,思忖片刻,也跟了出去。

    到了花园中,便见嬴稷在花径中慢慢踱步。园中原是养了锦鸡孔雀,并不避人,只是此时不知是他身上酒气重还是杀气重,连这些鸟雀都远远避开了。

    芈月走到他的身后,叫了一声:“子稷。”

    嬴稷似怔了一怔,回头勉强一笑:“母后——”

    芈月笑道:“你刚才做得很好,我很欣慰。”

    嬴稷阴沉着脸:“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芈月轻叹一声,走上前拍拍嬴稷的手,劝道:“义渠君不太讲究礼数,你不必放在心上。”

    嬴稷冷笑一声:“他不识礼数?当年他也曾入过咸阳,难道在先王时。他也敢这样对待秦王?”

    芈月嗔怪道:“子稷——”

    嬴稷反问:“我大秦今日,还有什么原因要一个秦王看戎狄之人的脸色?是亏欠了恩义,还是逊色了武力?”

    芈月没有说话。

    嬴稷却上前一步。咄咄逼人:“若是亏欠了恩义,这些年给义渠人的优容,甚至是大量的军械、财物、粮食已经足以补偿。若是不够,寡人还能够再给他们几个城池。若是逊色了武力,那我们也不必再去伐楚、征东,先把这卧榻之边的猛虎给解决了才是。”

    芈月听他言来杀气腾腾,不由得震惊:“子稷。义渠君虽然礼仪有失,但对我大秦不但在过去、现在、甚至在将来,都有极大的帮助。你怎么可以为了一时之气,有这种自毁长城的想法?”

    嬴稷却道:“如果长城碍着我们的脚了,那就是筑错了地方,让我们画地自囚了。”

    芈月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她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子稷,你今天太不镇定了,君王需要的是制怒,是慎独。等你冷静了,以一个君王的思维想清楚了一切,再来同我说话。不要像个毛头小子一样,顾前不顾后。”说完,便拂袖而去。

    嬴稷恨恨地一跺脚。也转身离去,可内心的杀机。却是怎么也无法按下去了。

    芈月离了嬴稷,走进章台宫后殿内,看到屏风后的身影和传来的水声,想是义渠王正在沐浴。他刚才喝多了酒,浑身酒气,知道芈月必是不喜,故而与孩子们玩耍一阵之后,便去洗漱了。

    芈月看看站在屏风前的侍女,侍女明白其意,连忙屈了下膝解释:“是义渠君不要奴婢侍奉——”

    芈月挥手令侍女们退下,自己走进屏风后,见义渠王正坐在浴桶中,神情十分惬意放松。

    芈月走到他身后,拉好系带挽起袖子,拿起浴巾为他擦背。

    义渠王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也猜到了是谁,不禁笑了。他头也不回,从背后握住了芈月的手道:“哎,帮我擦擦这边,有点痒。”

    芈月看到他的背后,轻叹:“怎么又多了几道伤口?这伤口还没完全好呢,自然还有些痒,不许用手去抓,免得又要蹭破了。”

    义渠王由她擦着背,十分舒服,不由得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唉,还是你这里舒服,让人住下来就不想走了。”

    芈月道:“不想走就别走了,每次回来就多几道伤痕,你就这么喜欢马背,舍不得离开?”

    义渠王却笑着摆手道:“哎,你属于宫廷,我属于草原。我没有要求你住到草原上去,你也别勉强我一定要住到这四方天里头来。”

    芈月一边帮他擦背一边劝道:“难道这里不好吗?离开我这么久,你就算不想我,难道也不想想两个儿子?你年纪也不轻了,何必还要自己上战场,让白起、魏冉帮你的忙不好吗?”

    义渠王自负地笑了笑:“义渠人的兵马,只能义渠人统率。”

    芈月不语,义渠王见她不语不动,只得自己从水里站起来,叹息道:“你啊,当久了太后,什么都要自己说了算,如今竟是越来越难说话了。罢罢罢,我答应你,这次出征之后,回来就不走了。”

    芈月转嗔为喜:“真的?说话算数。”

    见义渠王从水中站起,芈月转头去拿起衣服给他穿上,为他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义渠王倚在芈月膝上,让她为自己擦着头发。他不但不喜欢阉奴服侍,便是连宫女服侍,也不甚喜,宁可自己动手。芈月无奈,有时候也屏退宫女,自己替他做些事儿。义渠王却说,这样才是一家子的感觉。

    此时他听了芈月的话,笑道:“这次我再出去,就带着芾和悝,让他们跟我一起上草原。他们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教会他们草原的事情了。等下次回来我就不走了,让两个儿子代我去打仗。”

    芈月停住手,把粗巾扔到一边,不悦道:“芾和悝还小呢。再说,他们是秦国公子,我已经给他们封了城池,他们麾下自有百战之将,何必他们亲自去草原打仗!”

    义渠王见芈月扔了粗巾,只得自己拿了粗巾擦头发,叹道:“慈母多败儿,你啊,草原的猛禽要给你养成屋檐下的小家雀了。我义渠的儿郎,哪有不骑马、不打仗的?”

    芈月压下不悦,劝道:“我知道你是生就的草原性子,我也没想劝你,没想能够说服你。可是义渠人要学中原人传千秋万代,就得学会定居一方,学会遵守规则。有些事情不必都用马刀和弓箭去解决,儿郎们不必从生到死都在马背上……”

    义渠王听得不顺耳,便讽刺道:“就跟你儿子似的,看我的眼睛里都能飞出刀子来,却什么也不敢表示。这要是我们义渠儿郎,早八百年就已经拔刀决斗了!”

    芈月恼了:“什么我儿子你儿子,子稷又有什么不好?他懂事知礼,倒是你身为长辈,故意惹他生气,有点长辈的样子吗?”

    义渠王嘿嘿一笑:“我的眼睛又不是瞎的,我把他当成儿子一样,就算撩拨他、惹惹他,也不过是当个玩笑。可他呢,他的眼中,可没有半点善意。你自己说说,他有把我当成父亲吗?”

    芈月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他父亲长到他十多岁的时候才走的,他心里记他生父,不容易转弯。小孩子不懂事,你跟他计较什么?”

    义渠王摇摇头:“他若是个小孩子,我自然不计较。可一个已经生了儿子的男人,也只有你,才会仍然当他是个孩子。”

    芈月生气了,一拍义渠王,恼道:“你今天成心跟我找碴吗?”

    义渠王放下粗巾,坐到芈月的身后搂住她,笑道:“哎,别以为我多事。我这双眼睛看过胜利者也看过战败者,看得出真臣服和不服气。你这儿子,心思多,不驯服,迟早会生事。他不但看我的眼睛里会飞刀子,看芾和悝的眼中也没有多少感情,所以我才要把芾和悝带走。”

    芈月不悦道:“你别胡说,子稷的性子是独了些,可子芾和子悝是他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怎么会没有兄弟之情?”

    义渠王坦率地说:“我不想让你为难。但今天的情形你也要看明白,就算是一只老狼王,也不容许小狼在他面前挑衅的。”

    芈月无奈,只得转头劝他:“在我眼皮子底下,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放心。”

    义渠王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他从身后亲了亲她的颊边,笑道,“想不想我?”

    芈月轻笑一声,转脸反亲过去:“你说呢?”

    风吹帷幔,旖旎无限。

    表面上看来,义渠王和秦王稷的矛盾,似乎在芈月的努力下,已经暂时被压下,呈现出和乐融融来。可是只有两个当事人才明白,义渠王一统草原气焰日益张狂,秦王稷年纪增长帝王心思滋长,两人已经无法共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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