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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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七年-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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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嘶声大喊着,脸上的肌肉因为兴奋和恐惧掺杂在一起而变得有些扭曲,满脸通红。

    董策三步并作两步踩着软梯上了墩台,仔细查看,狼烟起来的方向在西边儿,大约七八里之外,也不知道是哪座墩台。而更远处,还有狼烟竖起,只是看的不那么真切了,想来这狼烟是从西边儿不断传来的,倒未必是敌人已经打过来了。

    他口中喃喃道:“来了,终于来了!”

    石进几个人也爬上来,低声道:“不知道是察哈尔哪部的鞑子?”

    “是建奴!一定是建奴!”董策看着他们,声音沉重而有力:“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么?”

    董策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跟他们说了会有这次军事行动,想起当日董策的剖析,他们心里都是佩服,重重点头。

    敌人可能到来的消息并未给安乡墩带来多大的震动,他们这些边墩军户,哪年不见上几次入寇,心里都不踏实。反正敌人来了就躲在坚固的墩中,他们也无可奈何。这边墩又难打又没油水儿,一般也没人愿意攻打。至于破坏耕地——这个月份幼苗还未往外钻呢!

    下午时分,安乡墩外忽然一骑快马驶来,大叫道:“董二郎安在?”

    董策当时正在墩上查看远处的情况,赶紧应道:“我便是。”

    那骑士摘了毡帽,董策才看出,原来这人乃是许猛。

    他向董策拱拱手:“二郎,我家老爷着我过来报信儿,建奴大举进袭,六月二十在独石口破边,朔州已经被攻下来了,大人晓令下面各边墩得知,好生防备,外出小心,建奴可能会分兵在咱们这边儿劫掠!”

    “建奴来了?”董策心里一震,叫道:“许兄弟,进来喝口茶,歇息歇息吧!”

    “不了,还要去别的边墩走一趟。”许猛摆摆手,策马而去。

    董策回身,看着墩内已经聚集起来的众人,深深的吸了口气:“建奴,来了!”

    建奴,来了!

三十四章 暴行

    发生大明朝崇祯七年,后金天聪八年的这次侵略,是后金第二次对大明朝腹地的入侵。

    后金兵分四路,于六月二十至七月初八之间破口而入。

    坏消息不断的传来,不过似似乎建奴从这边破口之后,呆了没多久,就直奔着宣府万全那边儿去了。

    对于这个结果,不少墩丁都是喜出望外,董策冷眼瞧着,有几个墩丁家中的女眷经常偷偷摸摸的磕头许愿,祈祷这些建奴心满意足了,赶紧走。

    说句实在话,这也是正常。

    从万历年一直打到崇祯年,大明朝和后金打了二十多年,实在是给打怕了,怕的心惊胆战,一提起建奴来,便是视若猛虎。毕竟大明朝和建奴打了这么多年,让建奴一路从长白山给达到了山海关。除了昔年皮岛总兵毛文龙偷袭打了几次胜仗之外,在正面战场上,就再没打过胜仗!大仗小仗打了几百次,从来就没赢过,上万人让人家几十马甲给撵的狼奔豕突的情况也不鲜见。

    大明上下,从来没有人认为能打得过建奴,所期待的,也不过是能够稍稍抵抗而已。

    建奴满百不可敌,几乎已经成为大明上下包括军方认定的一个铁律。

    现在墩丁们都开始庆幸大同镇北部贫穷了,建奴都不愿意来。

    大同北部这些边镇,似乎成了一块无人侵袭的净土。

    七月二十三日这天,董策正自坐在墩台上吹风,他现在已经喜欢上这种感觉了。站在高处,周围一览无余,极目远望,天地高远,这晋北的苍茫大地,分外寥廓。他便懒洋洋的靠在女墙上,任风吹乱自己的头发。

    可惜无酒,不能把酒临风。

    下面李贵正在指挥着墩丁们的家眷打扫卫生,这也是董策的要求,自从得知建奴入寇之后,董策便考虑到可能会有一段时间在墩内坚守不出,那么就有必要好生的清扫一下卫生了。这个时代社会底层的脏乱差是后世的人难以想象的,董策便是熟读史书,当亲眼看到那一幕幕的时候,也是感觉到触目惊心。

    到处都是垃圾,污水,马桶里面的屎尿随地乱倒,解手之后直接用土坷垃擦,几乎从不洗手,几乎不洗澡,蓬头垢面,根本不刷牙——在这个时代,能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几乎是贵族的象征。

    大明朝的文明和富盛,西方人眼中比欧洲干净整洁一百倍的那个繁华帝国,属于富人和官宦。而距离这些社会底层的百姓们,是那般的遥远。

    这样的生活习惯直接导致了病症尤其是疟疾多发,而且这个时代落后的医疗条件,得病几乎就意味着死。

    所以董策向来对手下们有这方面的要求,那几家军户他管不了,石进几人吃饭之前是一定要洗手的。

    垃圾清扫已经有三天了,现在墩内的垃圾和污水已经都被清了出去,用清水洗刷过之后,露出下面的青砖地面。整个安乡墩现在一眼看去,整洁大方,青石青砖建筑错落,气味也改善了许多。

    董策起身,伸了个懒腰,吐气开声,嘿的一声喊。

    距离那日石进前来报信儿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前几天张寒又差人来了一趟,送了这个月的饷银和米。和上个月一摸一样,没有变化,董策依旧是把米发下去,把银子留下。

    训练也一直没落下,只不过把训练的地点改成了墩内,免得建奴突然到来来不及撤到墩中,有这一个月的的训练,这些墩丁的枪法箭法都有了长足的增长。射箭基本上都能够做到不脱靶了,不过要在五箭以内。再多的话,双臂就没了气力,自然更没了准头。让董策有些惊诧的是,那王羽也伤愈开始训练,而他的箭法,竟然是和周仲不相上下,不能说是百发百中,但是每一箭落点都在靶心周围很笑的区域内。

    这也让董策感叹,果然每个人都不可小觑,总有自己的一技之长。

    这些墩丁们出枪更加的迅捷狠辣,威力更大,配合也更好,董策指挥起来,如臂使指。

    一个月了,建奴还是不见踪影,董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候,忽的听到一声号炮轰隆隆的响,借着便是一阵急促密集的梆子声传来,董策身子一震,霍然起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安乡墩西边里许之外不远处有一个边墩,唤作大枷墩,声音赫然是从那儿传来的,当董策看过去的时候,一束狼烟已经是冲天而起。

    “建奴来了!”

    董策朝着墩中大喊道:“建奴来了,快快统计人数,看看谁还没回来!”

    说完,便是回过身去,从墩台上面的小屋里取出号炮梆子,先是放了一声炮,然后赶紧点了狼烟,又敲了一阵梆子,声音传出去老远。

    安乡墩这边也是梆子声急促,狼烟笔直而起,向着其它的边墩传递消息。很快,安乡墩南边和东边的边墩,也都起了烽烟,按照这个速度,怕是用不着半个时辰,便可以把消息传到十里铺。

    在这个时代,烽火台传递消息是最为迅速快捷,比奔马还要快上许多。

    而且这号炮声、梆子声、狼烟也并不仅仅是传递消息用的,更是警示在外的军民,一旦听到声音,立刻回来。在各边墩周围耕作的百姓都是死命的驱赶着牲畜往最近的边墩赶,有的实在等不及的,也只好含泪把这些命根子一样的牲畜给舍下了。还好他们几乎每年都会碰上这样的情况,自也就习惯了。

    石进几个人也顺着软梯上来了,周仲是蓟镇的夜不收出身,和鞑子不知道见了多少仗,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道:“炮响一声,烽烟一束,若是察哈尔的鞑子,则人数在百人一下,若是建奴,则人数在五十人一下。”

    一边的周仲冷笑一声,补充道:“边军素爱夸大敌人数目,我看,来的建奴不超过十个。”

    董策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这时候下面的李贵也喊道:“大人,大门已经关上了,吊桥也收了起来,堡中人都在……”

    他话音未落,便是听到一边苏大成惊慌的喊道:“我那浑家还没回来呢……”

    董策脸色立刻是变得难看起来。

    苏大成也慌了手脚,他身板儿干瘦干瘦的,性格更是懦弱不堪,一抱脑袋,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这时候眼神最好的周仲指着远处叫道:“建奴来了!”

    众人赶紧看去,果然便瞧见西北方向烟尘滚滚而起,越来越大,一阵阵哭喊惊叫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戏谑的哈哈大笑声,如同野兽一般的哟哟的怪叫。烟尘之中,不少大明百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大约有三四十个,惊慌的四散奔逃着,而在他们后面,几个后金骑兵正在驱赶着。

    这些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满脸的绝望,惊慌失措的哭喊着,他们明知道已经不大可能逃出生天,却还是在本能的向前跑着,希望能够寻觅到一丝生机。

    那些后金鞑子也不着急下手,只是呼啸着策马来回奔驰,把这些百姓驱赶到安乡墩这边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跑的慢了一些,一个后金鞑子狞笑一声,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支各位粗长的重箭破空而去,那老者重重的扑倒在地,重箭扎进了他的后脑勺,从左眼中透了出来,箭后的翎羽还在微微颤动。

    被这一幕刺激,那些百姓更加慌乱了,爆发出一阵哭喊声,有两个人没看脚下,被绊倒在地,当即就被那几个后金骑兵给纵马踩死,骨头都断了,身上塌了好几个大洞。

    李贵几个人也手忙脚乱的爬了上来,幸好安乡墩是大型边墩,墩台上空间也大,若不然还容不下这许多人。

    苏大成惊叫一声,指着下面一个踉跄逃跑的女子哭喊道:“那是俺浑家,那是俺浑家……”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前头一个逃跑的女子可不正是苏大成的妻子马氏?她的衣服有些褴褛破烂,身上满是灰土,披头散发的,一只鞋子也跑掉了,哭喊道:“救我,救我……”

    苏大成扶着女墙也向下面大喊大叫,然后回过身来冲着董策哭叫道:“大人,快开门啊!快放俺那浑家进来,要不然就要给鞑子杀了……”

三十五章 如此精锐!!!

    董策还未说话,李贵已经是脸色一变,低声吼道:“苏大成,你说的什么混话,咱们妻儿都在这里,被鞑子杀进来,岂不都断送了性命?”

    “大人,大人,求求您了,开门吧……让俺浑家进来啊!”

    听了李贵的话,苏大成一怔,然后不管不顾的跪在地上,额头拼命的磕在青砖上,一会儿功夫已经是鲜血淋漓。

    董策沉着脸只是不说话,众人也是为之默然。

    这时候,百姓都已经被驱赶到墩前,不少百姓都是跪在墩前向着这边连连磕头,大声哭喊哀求着墩内守军把他们放进去。而那些后金骑兵也不阻拦,只是冷冷笑着,不断的策马来回,手中鞭子不断地落在那些百姓的身上。一鞭子下去,衣服破碎,血肉展开,鲜血淋漓,百姓们发出大声的惨叫。

    “开门啊!”

    “求求老爷,快开门啊!放俺们进去……”

    “给老爷们磕头了,俺们世世代代家里供着您的牌位……求求大老爷了……”

    下面的哭喊哀求声随着风不断的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董策的脸上——开不开门?

    董策脸色铁青,拳头轻轻攥紧了。

    石进低声附到董策耳边道:“这是建奴的老伎俩了,驱使百姓来到城下,肆意杀戮,若是城中守将心中不忍打开城门,则趁机袭城,几乎百试百灵。蓟镇宣大的不少州县堡垒,都是这般被攻下的。”

    他显然也是不赞成开门的,但是他心机颇深,并不只是强硬的拒绝,也不直说,而是给出一个充分的理由。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下属,并不代替上峰揽权决策,而是把自己的意见提出来,交给上峰来决断。

    董策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扫过。

    王浑大咧咧的,眼神儿一个劲儿的在下面那些后金兵的铠甲和战马上扫过,看来他对这个更感兴趣。石进已经明确表明了态度,周伯眉头紧锁,眼神中有些不忍,周仲跃跃欲试,刚要说话便被他哥哥给摁住。王通则是看着董策,眼神一撞便是撤了回去,而李贵那几个老墩丁,包括两个夜不收和王羽在内,都是沉默不语,神色中有着掩不住的恐惧。

    董策心里有数儿了。

    “建奴人不少,若是把外面那些难民放进来,建奴趁机杀进来,而咱们被乱民冲垮,组织不起抵抗来,定然兵败。”董策缓缓开口道,声音艰涩如同生满了锈的铁块在摩擦:“若是那样,咱们墩中所有人,包括家眷,都是必死无疑。”

    “所以咱们,不能开门!”

    所有人似乎都松了口气,石进低声道:“大人英明。”

    李贵几人也纷纷点头。

    苏大成抬起头来,满脸绝望,他摇摇晃晃的走到女墙边儿上,冲着下面发泄一般的大声嘶吼叫喊着,接着就是嚎啕大哭。

    当董策说出这句话,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但是非但不觉得轻松,反而是越发的难受了,胸口憋闷堵得厉害,跟压了一块儿大石头也似,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终于还是做出这个决定来了!像是这个时代,每一个冷血而视百姓如草芥官员一样,权衡利弊,最终选择了‘大局为重’!这该死的大局为重啊!”

    “我又有何办法?所能做的,唯有为你们报仇而已!”

    “而二百年煌煌大明,竟是落到这般境地,连自己的百姓子民走无法护佑!”

    “不,我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董策似乎在向着自己的本心诉说,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抬起头来,目光已经变得坚毅刚硬。

    既然已经决定不开门,那么多想也是无益,董策便把这块儿放下,仔细向着墩下打量起来。

    周伯的判断还是出现了一些失误,来的后金兵比判断中要多,一共是十四个,都是一人双马的配置。

    其中有八人,并未着甲,而是穿着后金特有的马蹄袖箭衣、短下摆,紧袜、深筒靴,前额光秃秃的,只留后脑勺儿铜钱儿大小的一块儿头发,一根猪尾巴也似的小辫儿在后头晃晃荡荡。他们手里都持着长铁刀,刃口锋利,上面也染了不少血迹,显然这一路上没少杀人。这会儿另外那几个后金兵都停住了,反而是他们几个在来回驱赶着百姓,时不时的一刀下去,便是一声惨叫,他们听了放肆的哈哈大笑。

    另外有三人,各自穿着一件儿红缎铜钉铜叶甲,胸口海碗大小的护心镜闪闪发光,这绵甲上面钉满了铜钉,在肩部,胸部,大腿等要害位置上还镶嵌着铁叶子,看上去就跟一件绵大衣也似。三人头顶都带着头盔,上面涂着黑漆,尖端一根一尺来长的避雷针高高竖起,上面还垂着黑色的丝绦。他们三个的武器都是长铁枪,上面血迹莹然,他们的绵甲都是大红色的,镶着白色的宽边儿,显示了他们的建制归属。

    又有两人,穿着黑色的铁甲,头上带着铁盔,手中拿着的却是大斧、大锤这样的重武器。

    而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一个重甲骑士,他穿着一身厚重的全身铁甲,表面打磨的银光闪闪,显然是打造的极为的精良。手中一柄一丈长的斩马刀也就是唐朝时候的陌刀,黑漆漆的铁盔边缘还镶着金边儿,尖顶上红色的丝绦垂了下来。就连他胯下的战马上都是披着绵甲,显然,从装束看,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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