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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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七年-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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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四十来岁,衣衫褴褛的粗壮汉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理当是他的儿子,父子三人都是推着一个小推车,上面堆满了粮包。

    北地交税比南方要麻烦的多,南方河流纵横,河网密布,粮长们通常都是在某个当地的码头设下收税的地点,然后人们摇着船去,很方便,而且一条船就能把很多户的粮食给运过去。

    北地只能用小推车来运送了。

    那杨黑旺瞅了一眼交税的地方,苦着脸冲着里长道:“三叔,俺没银子啊!”

    那里长看上去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却没想到两人还差了一辈儿,他正要说话,那边感觉到自己被忽视的苏少游已经是阴沉着脸大步走了过来。手里鞭子没头没脑的便是抽了下来:“你傻啊?蠢材,没银子不会去那边儿卖么?”

    “是,是!”杨黑旺赶紧应了两声,父子三人也不敢躲鞭子,推着小推车就过那边去了。

    那管家不耐烦的指了指桌子前面竖着的一个巨大容器,道:“堆满了就是一斛,快点儿吧!老爷哪有时间伺候你?”

    这个巨大容器,便是斛了,一斛就是一石。一斛十斗,一斗十升。斛的形状规制,大概有两种,一种是圆的,跟家里用的瓮很像,一种则是眼前这种,底下大,上面小,四边都是等腰梯形。

    “这斛也太大了吧?”杨黑旺偷偷嘀咕了一句,不过他可没敢出声儿。

    那边催着,他不敢怠慢,赶紧把粮包解下来,袋子口解开,举着袋子把粮食往斛里面倒去。

    倒了两袋儿之后,他不由得便是心里一哆嗦。

    他来之前都称好了的,两袋子就是一石,一点儿不差,他探头往斛里面一瞧,离着满还有老远呢!

    他陪着笑凑到那管家前头,那管家赶紧挥挥手:“离远点儿,离远点儿,身上这是什么味儿啊?”

    “老爷!”杨黑旺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这斛,是不是有点儿……”

    “怎么了?”那管事眼睛一瞪:“叫你倒你就倒,不愿意卖滚蛋!你们这帮腌臜厮,咱们老爷愿意七钱银子收你们的粮食,是你们多大的造化?不识抬举是不是?”

    他身后的家丁也把手里拿着的哨棒在地上敲了敲,一阵冷笑。

    杨黑旺再不敢说话了,赶紧又往里头倒粮食。

    足足倒了一石六斗,这斛才满。

    那管事又道:“嗨,别停啊,接着倒!这还没满呢!得挂尖儿才行!”

    杨黑旺只得又憋着气往上倒,直到那粮食满满的挂了一个尖儿,再倒就得淋下来了,那管家才让他住了手。

    这么一算,按照苏家的标准,这一斛就是一石七斗了。

    “粮一斛,给银七分!”

    那管事拉长了嗓子叫了一声,在账册上记了一笔。

    他身后的家丁把这一斛粮食倒在一边的大麻袋里面,封了口子,把斛清空。

    然后杨黑旺父子又往里头倒。到了最后,杨黑旺家里这三个小推车,足足五石粮食,在这里就卖了二两一钱银子。所谓大斗进小斗出,不外如是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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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何时?战乱之时! 二一二 淋尖踢斛

    “粮三石,给银二两一钱。d…m”管家随便称了称,把两个小银锭和一小块儿碎银扔给了他。

    杨黑旺父子三人愁眉苦脸的拿了钱,他让大儿子把手推车弄到一边去,然后带着小儿子去了交税的那边。

    “娘的,这帮不是人的狗东西。”小儿子低声骂道。

    “闭嘴,你他娘的想害死老子?”杨黑旺狠狠的在他的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低声骂道。

    这边交税的位置前面,早就已经是排起了队伍。

    这些都是可以直接交粮食做税的。

    看着他们可以直接交粮食,杨黑旺心里不由得有些嫉妒,交粮食多省事儿啊,说多少是多少的,还不用卖粮食受那粮商的白眼儿和盘剥。凭什么他们就能交粮食我就不行?杨黑旺心里暗自嘀咕着,回去找找三叔,看看有没有啥门路,能把交银改成交粮食。

    等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是轮到了杨黑旺前头那一家。

    苏少游扬声喊道:“大孙庄,孟繁伯,税粮五石四斗八升。”

    “是,老爷!”那看上去年纪很不小的老汉赶紧把粮食往斛里面倒去。

    杨黑旺看着那斛比自己刚才面对的似乎还要大一些,心里不由得又写了一些平衡。

    很快,一斛高高挂尖儿的粮食便是堆满了。

    “二虎!”看着那老汉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苏少游却是冷笑一声,向着自己身后的护院头目苏二虎使了个眼色,苏二虎是刚上任没多久的家丁头目,也是苏少游提拔起来的心腹。他点了点头,知道到了自己给少爷露脸的时候了。

    只见他走上前去,站在那斛边儿上,眯着眼睛,凝神静气。忽的深吸了一口气,身子一拧,狠狠的一脚便是踢在了斛上。他这一脚劲儿极大,怕是得有三四百斤的力气,那连带着里面的粮食不小三百斤重的大斛,竟是给踢得剧烈的晃动了一下,上面挂尖儿的粮食簌簌的落了下来,落了一地。

    落下来的粮食,怕不得有十几斤之多,而顶上那尖儿,则是往下沉了一截。

    那老汉瞧着心里一哆嗦,却是不敢去扫地上的粮食。

    苏二虎吐了口气,向苏少游拱拱手。

    苏少游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你这奴才,好硬的腿法。”

    苏二虎哈哈笑道:“少爷您过奖。”

    这叫淋尖踢斛。

    无论是淋尖还是踢斛,都是为了牟取这多出来的一部分粮食,这些粮食,会被当做消耗,不准许老百姓扫回去——要把你们交的粮食税运过去,不得有成本啊?

    淋尖踢斛从征收实物税开始就有了,怕是千年传下来的,到了明朝,更是发扬光大。

    像是苏二虎这种,一般每个粮长甲长都养着一个,专门就是这时候来干这个差事的。他们都是受过很长时间的训练,有的甚至是世世代代都做这个差事,腿上功夫厉害的,一脚下去,能把一棵树踢断。

    各地的粮长都是一般,不过苏家吃相就要格外的难看一些,他们不但用大斗收粮,而且还淋尖踢斛,这样算下来,合该一石的税,他们能收到一石八斗左右,除了上下打点,自己至少还能剩下五斗。

    明朝老百姓身上这极重的负担,便是这么来的。

    这淋尖踢斛委实是太狠,那老汉想必是知道自己应该交多少,有备而来的,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交够数额。

    还差了一石。

    其实他交了足足有七石多,不过硬是给算成了四石。

    “短了一石的粮税。”那管事挫了挫牙,阴笑道:“准备下大狱是吧?”

    说这话,便有几个家丁逼了上来,吓得那老汉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赶紧滚回去拿,今日若是交不上,就等着官府差役来催征吧!到时候带大枷,打板子,卖你家的房子地,卖你的老婆闺女,总得让你把税交上,可就不像是咱们这本乡本土的好说话了。”

    那管家挥挥手,老汉如蒙大赦,一连声的道谢,赶紧回去取了。

    看着那位仓皇离去的样子,杨黑旺心里竟然有些痛快——倒霉的也不是我一个。

    他心里忐忑的上前,陪着笑把银子送了上去:“老爷,俺是杨家庄的杨黑旺。”

    “嗯!”那管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翻了翻账册:“杨家庄,杨黑旺,合该交银二两七钱八分,你这银子成色太差,八折,合该交……”

    他手里算盘噼里啪啦的拨拉了一番:“三两四钱八分。”

    “啊?”杨黑旺傻了。

    他小儿子毕竟年少气盛一些,气愤道:“这银钱明明是方才那边管事给俺们的,你……”

    那管事冷冷的瞧了他一眼:“银子杂色发乌,七折,三两九钱七分。”

    就这么一句话,就让杨黑旺家需要多交五钱银子,回过身来的杨黑旺瞪着自己儿子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踹死。

    “他不会说话,不会说话,老爷您别怪罪……”

    杨黑旺赶紧陪着笑道。

    “到底有没有银钱?没钱赶紧滚,回家等着官差上门吧!”那管事不耐烦的喝道。

    一边站着的那里长,杨黑旺的三叔看不过去了,赶紧过来陪着笑解释了几句,塞了一块椅子给杨黑旺:“赶紧先把税结了。”

    “谢谢三叔,三叔……”

    杨黑旺把银子交上去,那管事称了称,也不给杨黑旺瞧,便是把银子往一边的篓子里一扔,在账册上划了一笔,道:“杨黑旺,银完税。”

    听他吐出这三个字,杨黑旺的长舒了口气,差点儿没激动的晕过去。

    这税,终于完了。

    接着就是一阵发愁,这一次出来卖粮,家里几乎要空了,剩下的那些粮食,还能撑得到明年开春么?欠三叔的这笔账,也得紧着还上。

    苏以墨瞧着这些黄灿灿的粮食,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自己的囊中,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这些粮食,除了支应给县尊之外,少说还能剩下三千石的数目,如此一来,孤店,大同镇还有县上那几家粮店,货源便都充足了。看来今年,又是个丰年啊!”

    “那田家真真是可笑,不自量力!竟然妄图操控整个晋北粮价,你当百姓都是傻子么?五钱银子一石,谁愿意去卖,都扛着,还不是你田家最后扛不住了?还不是得涨银子?”想到这里,苏以墨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就更深了。

    田家是晋北几个势力最大的大商家之一,更是整个晋北最大的粮商,手里有粮店几十个,分布于晋北各处。前一阵子那压低价格收粮,抬高价格卖粮之事,就是他带头捣鼓出来的。当时田家联络了晋北略有些实力的所有粮商,苏以墨也在其中,不过跟那些大乡绅,大商人相比,他就不算什么了。

    当时苏以墨就不看好这事儿,果不其然,搞了一个多月,终于是再撑不下去了。

    不得已之下,只得提高收购价,但是卖出价却没降下来,还是那样。而他们这些粮商,各自划分的也有地盘儿,比如说蓑衣渡这块,就是苏家的地盘儿,别人是不能进来收粮食的。

    黄灿灿的粟麦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他忽然眼睛一缩,脸上的笑意瞬间便是收敛了。

    他看到了一个人。

    四十来岁,身材高大魁梧,身上穿了一件儿青缎子的直身,带着**统一帽,腰杆儿挺得笔直,一眼看上去就和别的乡民不大一样。

    正是黄季。

    他得了董策的嘱托之后,便是在蓑衣渡住了下来,时时刻刻盯着苏家看看有何异动。而苏以墨也很快就通过董策的哥嫂弄清了黄季的来头——是个老军,使得一手好刀法,当初跟着董策的父亲。

    董策官儿越来越大,水涨船高之下,苏家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说白了,苏家不过是仗着祖上的余荫庇佑而已,苏以墨只是个秀才,也没官身,他家也就是能在蓑衣渡这一块儿逞逞威风,放在别的地儿,还真不够看。

    轮到黄季了,那管事的都识得他,知道他的背景,不敢怠慢,还欠了欠身子算是见过了。

    一边的苏少游斜了黄季一眼,心里冷笑一声:“且让你得意几日。”

    “蓑衣渡粮户,董策,上等上,合该交银八两六钱七分。”

    黄季从怀里取出一小袋碎银扔在那管家面前的桌子上,管家笑道:“您稍候。”

    他小心的称了银子,一钱都没敢多收,还把剪下来的碎银放回到了钱袋里面,又把那小银秤举到黄季面前:“您瞧。”

    黄季淡淡的哼了一声,拿了钱袋便走。

    苏以墨瞧着,手攥紧了扶手。

    ……

    蓑衣渡之外,一座高高的土丘上,这里地势高,距离蓑衣渡也不远,站在这里,蓑衣渡中情景,尽入眼底。

    此时,几个人正策马立在土丘上,远远的往蓑衣渡里面张望。他们胯下的马,都不是什么好马,个头也不大,根本跟战马不沾边儿,也就是能够代步而已,就算是想要跑得快一些都是够呛。最前头一个瘦得跟麻杆儿一样的,穿着一阵黑衣,一阵风吹来,那身子骨儿就跟个衣架也似,衣服直飘。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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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何时?战乱之时! 二一三 匪至

    他回头呲牙一笑,露出了一口发黄的大板儿牙:“大哥,三哥,我没说错吧!这蓑衣渡油水儿肥着呢!咱们赶上好时候儿了,却没想到今儿个竟然是收秋粮的日子,这是要大发啊!”

    那大哥是个一脸病怏怏,脸色焦黄的汉子,身边站着一个庞然大物;三哥则是一个矮胖子,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头目也似的人…

    大伙儿都能瞧见蓑衣渡里头的热闹景象,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哈大笑。

    而在这土丘下面,隐藏在背面不易被人察觉的所在,则是足有一百六七十号儿人,穿的花里胡哨的,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的是腰刀,有的是菜刀,有的是粪叉,有的甚至干脆就是一根没怎么修理的粗大木棒。

    乱糟糟的聚成一团,发出一阵阵吵闹喧哗。

    这一伙儿人,正是六棱山土匪。

    粮食被焚烧一空,银子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六棱山匪帮一下子陷入了的要饿死人的窘境,困境。在巨大的压力下,铁太保只好决定下山劫掠,而之前四当家的刘发成就跟他提过蓑衣渡的富裕。理所当然的,目标定下了:蓑衣渡。

    经过了两日的准备,中间刘发成又出来探了一次哨,摸清楚了最短,最便捷的路径,然后大队人马便出发了。

    土匪劫掠有个好处,根本就用不少动员,他们都是积年的老贼了,一个个手上沾染的人命也是不在少数,抢过的钱财也很不少,自然知道打下一个繁华的镇子意味着什么。尤其是那镇子上还很有几个大户。

    因此一个个便是士气高昂的出发了。

    这个年代的土匪,论起身体素质来怕是比官兵还要强不少——虽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始终是一个口号,但是土匪的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每日都能吃饱饭,三五两头儿还能见到肉。整日价上山爬坡,虽然不训练,这身板儿却也是很不错。

    他们天还没亮就借着星光月色出发,横跨数十里,终于是在快要中午的时候到了蓑衣渡。

    就这行动力,便没有多少官兵能做到。

    由于一路走得都是人迹罕至的地界儿,而且这天寒地冻的,没事儿的都在家里猫冬,行商都少了许多,是以一路上竟然没碰到什么人。唯一的意外是几个行脚商人,他们的下场很悲惨,人给杀了,货物钱财给抢了,尸体给扔进了林子里头。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铁太保捻着自己下巴上那稀稀拉拉的几个胡须,露出满意的笑容,重重的拍了拍刘发成的肩膀:“老四,这次你立了大功!回去之后论功行赏,你是第一份儿!”

    刘发成赶紧笑道:“大哥您说这话就见外了,弟弟我刚入伙儿,为山寨效力是本分。”

    铁太保哈哈一笑,满心都是志得意满,他高高举起右手,而后又是重重的落下,指向了蓑衣渡的方向,意气风发的吼叫道:“儿郎们,给老子杀进去!抢光他娘的!”

    “杀进去!杀进去!”

    土匪们发出一阵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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