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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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 第9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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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敲打之后,沈默命他起来坐下说话。这下余寅老实多了,轻声问道:“眼下这一局,大人准备如何对付?”

    “如何对付?”沈默凄然自嘲道:“就连小皇帝要害我,尚且知道掩人耳目,我这个做臣子的,又有什么办呢?”

    “属下可以做的干净利索,事后包括我在内,所有知情人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保管它成为一个无头悬案、千古疑案。”余寅对于杀死皇帝,已经到了痴狂的地步道:“如果大人觉着对不起先帝,那就不要下令,让我擅自行事吧!”

    “打消这个念头吧!”沈默摇头道:“我和皇帝之间的矛盾,虽然没有表面化,但无论是保皇派,还是支持我的人,都对此事心知肚明。皇帝要是现在死了,哪怕你有再多的证据表明他是自然死亡,人们也会联想到我身上。”端起茶盏来,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随手搁下道:“现在不是五代乱世,而是立国二百年,尚未有亡国之象的大明,在这里,讲得不是成王败寇,而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只要我背上弑君的恶名,哪怕只是嫌疑,都会永远失去大义的名分。”说着苦涩的笑一声道:“我们的理想再伟大,没有大义的支持,能做得了什么?”

    “那大人的意思去”,”余寅索性不乱猜了,等着沈默给出答冇案。

    “毋庸讳言”。沈默深深叹息一声道:“十年改革,已经走到了死胡同,一切的一切,都缠绕在皇权这个死结上。不把这座大山搬倒了,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顿一下,他十分艰难的启齿道:“其实你的那个念头,我也不是没想过。但很快便否定了,一来,我身受两世皇恩,世庙且不说,单说先帝,以手足兄弟待我始终,我要是谋害他的后代,不仅在世人看来禽兽不如,连我自己这关都过不了。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敌人,从来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小皇帝,甚至不是盘踞在这紫禁城上空的至高皇权,而是刻在每个人心里的奴性!不破除这一点,就算弑君,也只是俗套的宫廷斗争而已!不信你翻看《二十一史》,被臣子弑掉的大小帝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除了满足个人的野心,给百姓带来灾祸之外,哪个给这个国家带来希望了?”

    “大人说的不错”。余寅也叹口气道:“可皇帝今年已经十八了,您就算只手遮天,又能罩得住几年?其实这些年,改革之所以陷入困顿,与皇帝逐渐长大有直接关系,您说的不错,这大明朝,总是有些当不成奴才就惶恐不安的家伙,他们叫嚣着要让皇帝揽权独裁,恐怕随着皇帝年龄增长,这样的声音会越来越多。”

第八九四章 雄黄酒(中)

    天空漆黑如墨染,闪电银蛇般翻滚云端,雷声轰鸣着震撼大地,暴雨如注,倾泻在紫禁城的层层重檐之上。

    御huā园深处,一座不起眼的两层阁楼上,风卷着雨从洞开的窗户中涌入,发出呜呜的呼啸声,更增加了深夜的神秘感。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天地间刹鼻通明雪亮,才看见那窗前立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他毫无表情的面孔,正如一尊石刻似的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霎时又沉入更黑暗的模糊之中。这短短一瞬,便已经让人看清,他竟是当今天子万历皇帝!

    但是皇帝的身上,没有穿代表九五之尊的龙袍,而是普通的蓝sè太监服sè。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年轻的皇帝不在寝宫,却穿成这样,躲在这种僻静的地方,绝对不是来欣赏雨景的。

    他今天费尽心思躲开一双双暗中窥视的眼睛,是为了来见一个人的。皇帝已经到了不短的时间,那人却还没到,但年轻的皇帝没有任何的烦躁,依旧耐心的等着。他在淙淙大雨中仰望着深不可测的天空,心中沉思着:“都说天象代表着上天的心情,那么此刻上天的愤怒和咆哮,是在恼怒朕这个“天子,的不肖呢?还是在憎恨权臣jiān相的大逆不道呢?

    眼看大事日复一日的迫近,皇帝的心里却愈发火烧火燎,坐卧不宁,他总觉着,事情不会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况且除掉沈默之后,必定朝局大乱,到时候会不会不可收拾,实在不好说……这一个一个的难题,压在心头无从排遣却又必须解决,因为一个措置不当,万乘之君求为一匹夫也不可得!

    在冰冷的风雨拍打之下,万历的思想终于冷静下来。如果说十八岁的朱翊钧和十六岁时有何不同,那就是更加冷静沉着,学会深思熟虑而后动了。其实这两年间他只消沉了短短的一个月朱家皇帝血脉中的偏执因子,不允许他长久的消沉。也正是从那时起,他对沈默的恨意提高到了杀意的程度,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他只在做一件事,那就是谋划着除掉首辅沈默!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两年前,张四维给自己讲《后汉书》的时候,意味深长的评点八岁登基的汉质帝道:“质帝天资聪颖,见识超人小小年纪便能洞彻世情。惜乎,这位小皇帝锋芒太lù,当面指斥权臣粱冀为“跋扈将军”被粱氏恨之入骨,暗以毒饼为饵,死于非命…,最后,张四维长叹一声道“实在令人惋惜呀”

    万历早意识到自己缺少智囊辅助,只能依靠张四维帮忙了他忙屏退左右,待孙海进来后,才小声问道:“我还想请问先生,那粱冀专横如此,既害了质帝,却因何没有夺位自己当皇帝呢?”

    “因为清议所在”张四维淡淡道:“再加上东汉气数未尽王莽前辙犹在,粱冀不能不有所顾忌。”

    万历不大愿意相信道:“我看清议老是跟我作对,怎么还会帮我?”

    “那是因为清议认为,皇上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无论如何,您是名正言顺的大明天子这就是最大的正确。”张四维笑道:“如果真有人敢动您的九五之位,自会有无数悍不畏死之士,冲出来维护皇上的!”

    百历顿了许久,又轻声问道:“即以质帝而论,yù除粱冀,何为上策?”

    张四维沉思了一会儿方回答道:“审度当时时势以粱冀之恶,四面树敌,已触犯众怒人心丧失。若能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外作大智若愚之相内蓄敢死勇士,结纳贤臣,扶植清议,时机一到,诛一粱冀,只用几个力士便就可以了。”万历听着,不禁lù出一丝释然。

    “但是,本朝的那位不像粱冀”万历终于按捺不住道:“而是像伊尹,最次也是霍光。”

    “皇上说的对。”张四维点点头道:“但是您也不用太忌惮他了,这大明天下最大的是您,而不是他……”“那么,朕可否明降谕旨,向天下公布他的罪过,就算不能杀掉他,也可以将其罢黜为民吧?”这是对万历来说,最理想的方案。

    “这不成。”张四维却泼冷水道:“明发诏谕,六科肯定行使封驳之权,群臣也会上书反对的。”说着微微苦笑道:“怕连微臣也不例外。”

    “朕记得,当年罢免高拱的旨意也被封驳过,但他还不是羞得无地自容,坚持求去了么。”

    “高拱所倚仗的,不过皇恩而已,先帝一去,他就成了无本之木,闹不起什么风浪来。”张四维道:“那人之所以可比伊霍,是因为他的权高势大并不是靠着皇上来的,而是内外心腹密如罗网,两京十三省到处是他的门生故吏。一旦他坚持不去,事情闹大了,必然jī起事端,后果不堪设想更可虑的”说着他以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划…

    了“戚、李、马,三个字道:“这三员上将各自统兵十万、环卫京师,都唯他的马首是瞻。有了这些本钱,行废立之事,不是痴人说梦。”

    万历面sè惨白,后脊粱一阵阵发寒。他想起自己和沈默暗斗的情形,虽然一直没有撕破脸,但实际上已经恩断义绝。听了张四维的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鲁莽,多么的冒险。不由大为后怕起来…自己实在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殊不知历朝历代,多少皇帝死的不明不白?远的不说,单说本朝,就有仁宗、宣宗、武宗三位皇帝,死得蹊跷异常,谁敢说不是被人谋害的呢?

    “那,有没有既能除去他,又不能乱了社稷的法子呢?”好半晌镇定下来,万历问道。

    “皇上问到点儿上了。”张四维赞许的领首道:“以微臣拙见,有上中下三策。”

    万历眼一亮,向椅上一靠道:“愿闻其详。”

    “他的势力虽大,但弱点同样明显,团伙存亡都系于他一人之身,一旦他从这个世上消失,那些人没了效忠的主子,也就闹不起来了,没人会为他殉葬。

    ”张四维道:“故而我们可以精选侠义烈士乘其不备之时掩而杀之事成则由皇上降旨明布其罪,事败则由微臣一身当咎。但这叫不问而斩,擅杀大臣。那人虽有司马昭之心,但要数说他叛逆的实迹却是太少,掩杀之计从目下说,一定会*乱朝纲,

    损害皇上的形象,将来善后必定麻烦。所以此乃下策!”

    万历想了想,摇头道:“那人的扈从如云,戒备森严,一旦被他逃出生天,朕岂不危险?况且一时也难以募得许多死忠之士,如若万一不成,再生别计更不易成功,这着太险了。”“招募死士的事情,可以交给微臣。”张四维道:“只要宫门一关,他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冒险。、,万历摇头道:“请讲中策。”“中策是由皇上择一佳节,宴群臣于宫中,然后一杯毒酒鸩杀了他!”张四维道:“微臣知道一种用雷公藤为主料的毒药,可以延时一到两天,到时候他毒发身亡,皇上完全可以推得干净,不惹是非。”“这个主意不错。”万历动容道:“还有上策是什么?”

    “他老家还有父亲健在,若能设法使其离世,因为有了张江陵的前车之鉴,他纵使有通天之能,也必须乖乖的回乡丁忧。”张四维道:“虽然他肯定接受张江陵的教训,把他父亲重点保护起来。但说句不中听的大实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只要我们耐下xìng子,隐藏好自己,总是等到机会的!”“恩,别人守制三年,他就得守一辈子。”万历欢喜道:“此计甚妙,如果能成的话,他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朕出一口恶气!”说着当即拍板道:“孙海,这件大事就交给你了!”

    一直在边上老实听着的孙海,闻言痛苦不堪道:“内厂还太nèn,就怕走漏风声,误了皇上的大事……”“没用的东西”万历一想也是,但他实在没有可相信的人了,只能看向张四维道:“先生有没有人选?”“微臣这段时间,联络了一些侠义之士,他们都深恨那人欺凌君上,愿为皇上做任何事!”张四维显然成竹在xiōng,顿一下道:“只是这样一来,微臣肯定要在史书上留下骂名的。”无论动机如何,暗杀官员无辜的亲人,实在是令人不耻。

    “先生不必担心,区区腐儒偏见,岂能抹杀您的社稷之功?”万历会意道:“再说,他去之后,你就是朕的首辅了,这也是你分内应当的!”张四维就等皇帝这句话。他虽然位列次辅,但时刻都没忘了,远在千里江陵,还有一位皇帝从小依赖的张师傅,总不能自己忙活半天,担这么大风险,却给张居正做了嫁衣吧?

    “住多谢皇上恩典,微臣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张四维一脸jī动道。

    ……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于是君臣定计,由张四维招募死士,严格训练之后,一部分潜伏到沈默的家乡绍兴,伺机杀害他的父亲沈贺沈老爷。一部分继续训练,以备上策失败之用。

    将命令下给张四维,万历感觉肩上负担一轻,也着实放松了半年。但半年过后,还是始终不见动静,他每次见到张四维,都忍不住要用各种方式询问,但每次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张四维告诉皇帝,

    虽然已经意料到沈默会对他爹采取保护措施,却没想到安保措施会那样强大。以至于沈贺无论走到哪里,总会处在水准极高的明暗保护之中,让人根本没有下然后张四维总会安慰皇帝不要着急,说一定会等到机会的。

    万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相信他,那就等吧谁知一等又是一年半,千里之外的沈贺依然活蹦乱跳,而张四维的人,连一次尝试都没做过。就算再有耐xìng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觉着没有指望了。

    这让万历真得消沉下去,直到两个多月前,听到戏子们唱的“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皇帝终于不能再忍下去了,他命令张四维,要么赶紧杀掉沈贺,要么施行当初所定的中策!

    张四维xìng情之坚韧大异常人,他没有迫于皇帝的压力,命令潜伏在绍兴的人强行动手。因为他知道,机会只能有一次!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沈贺身边的护卫,已经有了松懈的迹象,他本人更是频频外出,这大大增加了出现机会的可能xìng。

    不过见皇帝如此坚决,张四维也觉着不妨双管齐下。在这等待的近两年时间,他已经不知推敲过多少遍,因此一旦决定,马上就拿出了方案,利用端午节与陈太后诞辰重合的机会,一举鸩杀沈某人!于是把配置好的鸩酒送到了孙海手中,一切都等着端午节的到来。万历便会在宴席上赐酒给沈默……

    但是通过这两年的仔细观察,万历早发现沈默出奇的谨慎,平时喝的水、吃的饭,都是他自己的手下提供的。而进宫面圣时滴水不沾,更不要说喝酒了。所以到时候就算是自己所赐,就算是端午节必喝的雄黄酒,他要是婪持不喝,自己该怎么办?

    而且从定计到现在已经好多天了,万一走漏风声怎么办?

    思来想去,皇帝决定在发动前夜,临时改变计划,连张四维也不告诉!他只是对张四维说,今夜想见见为自己去死的勇士,并且就细节沟通一下。

    张四维觉着也是个理,便对孙海说,皇上只需要在某处等着,那人自己就会找到你。万历觉着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没有点真本事的话,又怎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有上楼声,然后是贴身太监客用小声禀报道:“皇上,那人来了。”

    见那人真的到了,万历不由心神一紧,暗怪自己鲁莽为掩人耳目,他只带了几个随从,万一这个连皇宫都能来去自如的高手,对自己起了歹意,岂不是要冤死?。

第八九四章 雄黄酒(下)

    京师访曰,善正月,恶五月。从先秦起,五月就被当成一年中的恶月,五月初五被认为是恶月中的恶日,相传这一日jiān佞当道、五毒并出,多禁多忌,君子避之不及,故而自古就有“五月五日蓄兰沐浴以驱邪,的说法。还要在此日插菖蒲、艾叶以驱鬼,熏苍术、白芷,喝雄黄酒以避疫,甚至连“端五,都要避讳为“端午”以求能平安度过这一不祥之日。

    天家人金贵,自然比百姓还要讲究。从天不亮,太监们便开始用药草熏蒸各处宫室,皇宫中便弥漫着的艾草味道。清早起来,在宫人的服shì下入兰汤沐浴,然后穿起蓝棉纱袍、红青棉纱绣二sè金龙褂。

    再栓上龙舟大小荷包、五毒小荷包,最后在皇冠上簪一片新鲜的艾草尖。皇后也是如此沐浴打扮,高高盘起的发髻上,簪了辟邪的五毒簪。

    夫妻二人相携来到娄庆宫。往常逢年过节,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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