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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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 第7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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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尽力游说的。”黎牙实比心里也没底,但他的决心不容动摇道:“至少……吕宋,我是一定要夺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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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吕宋光复的消息传到北京,已经是时近中秋,天气渐凉了。

    沈默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但也只是高兴了片刻,因为他知道,一直顺风顺水的西班牙人,是不会甘心接受失败,定然会卷土重来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他授意郑若曾不要赶尽杀绝,给吕宋的西班牙人一个体面的收场,就是为了避免激怒西班牙人,以免他们不管不顾,早早就杀回来。

    沈默需要这场大战晚一些爆发,因为他还需要时间掌握权力,只有拥有了决策的权力,才能更好的调整国家的政策,使海洋上的勇士们不再孤独。

    能击败一个帝国的,只有另一个帝国。但大明能调整到那种状态吗?想一想在政治斗争泥潭中越陷越深的朝廷上下,沈默的心情就变得恶劣起来……

    高拱去后,政潮并未有平息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之势。言官们紧接着将矛头对准了郭朴。一开始弹劾他‘德行不佳、喜好奉承、作为辅臣很不称职’,然而隆庆皇帝不肯再黜落阁臣,措辞生硬的拒绝了言官们,且含蓄的警告他们,不要赶尽杀绝。

    然而权威一失,就要用十倍的威压才能换回来,隆庆皇帝并没有举起杀威棒的魄力,所以言官们根本不怕他,反而绞尽脑汁,搜集各种罪状来攻击他。然而郭朴此人,为官清廉,处事公正,为人宽厚,有长者之风,与急躁刻薄、把人得罪遍了的高拱不同,他的人缘一向很好。

    朝中大臣都知道,其实罗织的那些罪名都是虚的,郭朴真正的罪状,在于他一直不肯阿附徐阁老,而与高拱在一个战壕里。往前说,他曾跟高拱反对过《嘉靖遗诏》,公开质疑过徐阶。后者,处胡应嘉以削籍的票拟,是他亲笔起草的,这就大大得罪了,认亲不认理的言官们……他们认为内阁内部存在一个阴谋集团,时时刻刻策划反对徐阁老,要对他们言官不利。

    现在,高拱已经滚蛋了,郭阁老,你还赖在这儿干什么?

    所以言官们对郭朴的进攻,是持续而猛烈,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

    然而同情郭朴的大有人在,不少中立派,甚至徐党本身的骨干大臣,也借各种机会,找到徐阶为他说情。这有些出乎徐阶意料,然而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竟有些控制不住那些言官们了。

    一直以来,为了避嫌,徐阶很少直接接触言官,更不会直接指派他们干这干那。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张居正,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几个骨干,然后再由这些骨干去造势煽动其他人。这种手段屡试不爽,还让人抓不住把柄,徐阁老十分满意。

    然而其副作用也渐渐显现出来了,这种方法的控制力太弱,当言官们杀得兴起,眼红别人大出风头,不用任何人指示,也会主动到处咬人的。甚至因为看到先驱者安然无恙,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深文罗织起来,完全没有底线,更加肆无忌惮

    就像打开了封印着天罡地煞的盒子,你能放出来,却别想收回去。

    徐阁老没法自己打自己的脸,禁止言官们再弹劾郭朴,况且他心里,也真的不想再见到郭朴那张讨厌的脸了。

    就这样僵持到本月,言官们终于彻底不要脸了。先是上书弹劾郭朴,说他‘先前以父丧,夺情出仕,欠缺孝道,早就为舆论所不齿’。又说他‘母亲年老多病,他却不思乞归,不肯去给母亲养老送终,实在是有伤风化,令人齿冷。’恶毒的诋毁,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就差直接说,你快滚吧,我们不想见到你了

    这大半年下来,先是陪着高拱一起忧心愤怒,后是自己被骂的奄奄一息,郭朴早就不堪忍受,上疏请辞了……只是皇帝一直没批罢了。此番又被人家拿孝道泼污,郭朴终于不堪忍受,一连上了七本乞休疏,又在乾清宫外跪了半天。

    皇帝见他去意已决,终于召他进来,问道:“顾命大臣中,高卿已经弃朕而去了,难道郭卿也要因为区区人言,也离朕而去吗?”

    “人言如刀,刀刀夺命啊……”郭朴泣道:“臣已名声丧尽,纵使臣能唾面自干,可朝中哪里还有我的立锥之地。”

    隆庆心里咯噔一声道:“朕是相信郭卿的。”

    “可您堵不了悠悠众口。”郭朴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

    人总是在逆境中成长的,这半年蹂躏下来,隆庆也比以前明白多了,至少能听明白这些老家伙的话里话和话外话了。

    沉默良久,皇帝才吐出三个字,黯然道:“奈若何……”其实隆庆也早就忍无可忍,就在上个月,他曾经下旨内阁,拟对科道进行考察……仅仅半年前,科道官就被京察过一次,现在皇帝又要考察,还是专门针对言官的,显然皇帝要拿他们开刀了。

    然而身正不怕影子斜,为官清正无过错者,自然不会畏惧考核……退一万步说,这江山都是皇帝的,他要再考察言官,也不算过分的要求。然而徐阶却为了保护言官,以‘不合规矩、有打击言路之嫌’为由,而谏止了皇帝。

    奈若何,奈若何,正是这位年青帝王心里苦闷的宣泄。

    发泄够了,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隆庆只得批准了郭阁老的辞呈……

    郭朴走时,虽然得到的赏赐没有高拱多,但比他要风光多了,他的学生都去送他,交好的部堂大臣也来了好几个,甚至还有葛守礼和朱衡这样的老臣。与当初高拱走时,孤零零只有两人相送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恐怕不能只用人缘的差距来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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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朴走时,沈默并没有去送,是郭朴不让他来的,因为他在兵部的改革到了紧要关头,郭朴担心会给他惹麻烦。其实他对老郭的印象很好,而且十分感激……若不是郭朴曾经在兵部做过侍郎,利用自身影响力,帮他压住了反弹,沈默对兵部的整顿,断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

    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他便让兵部改了门庭。他一上来,先办了武库司的郎中,从其在京城的数处宅院中,搜出近百万两的资财,果然是武库武库,又闲又富啊!

    然后由武库司这条线,追查到车驾司,车驾司郎中看到前者的下场,根本没有顽抗的想法,准备主动向钦差交代问题。然而在他自现淹死在护城河里。

    同一天晚上,武库司郎中也瘐死在天牢中,一时间京师震动,人言沸腾,都在猜下一个遇害的该是哪个郎中。

    然而这个案子,沈默并未过问太多,只是督促顺天府早日破案,然后没过几天,调令下来了,兵部左侍郎王崇古,以尚书衔出任三边总督;兵部右侍郎霍冀,与宣大总督谭纶对调。不知情的,都说这显示了朝廷整军备武的决心——两大侍郎出镇边陲,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壮举啊

    但有人说,这根本是把他们放逐了。不过他们想不通,山西帮这是怎么了?咋就逆来顺受的任人鱼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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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太热了,刚洗完澡,又浑身粘糊糊的,要中暑了。

第七九九章 人人自危(下)

    第七九九章人人自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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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是如何做到的呢?这还得从那日在定国公府喝醉说起。

    第二日,定国公徐延德便以孙子百岁为由,邀请另外两位国公过府,将和沈默谈话的内容,说与二人知道。三人一番秘议,认为沈默提出的条件基本可以接受,但是想让勋贵们交出侵占的屯田,这是万万不行的;而且选锋时,至少要留用一半的军官。至于南洋那块画饼,老家伙的意思是,前几年先要钱,毕竟真金白银骗不了人;当然也很有必要派亲信去看看,那里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良田万顷。

    得知他们的要求后,沈默很快给出了答复,屯田的事可以不追究,南洋的事情也可以按照他们的要求办。但选锋营留用哪些军官,要看他们各自的表现,由练兵总理决定,自己不会干涉,也不允许任何人干涉。

    勋贵们心知肚明,要真是按表现来定去留,自家的那些军官,还能留下几个?但他们打听到,据说戚继光这个人,不是那么难说话,似乎还是可以走通门路的。显然,跟一个武官讨商量,远比跟一个大学士求情面,要简单的多。

    于是双方达成了协议,东宁侯焦英出任京营提督。沈默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施展一番,首先处斩了带头袭击兵部尚书的十二人,其余七十余人杖八十,发配云贵戍边;然后借此威慑,对京营展开为其两月的全面整顿;在军纪肃然后,便强力推行‘分营选锋练兵’之策,任戚继光为京营练兵总理,全权负责选锋、分营、练兵等诸事宜。

    在控制住京营以后,沈默对兵部的整顿终于开始了,他一上来就拿下了武库、车驾二司,将其贪渎的官员法办……如果不是两位郎中不明不白暴亡,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牵连到哪一层呢。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和山西帮彻底开战时,双方却神奇的讲和了。

    转折点来自一次谈话,参与的双方是沈默和兵部左侍郎王崇古……正应了当初沈默那句话:‘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这种被人家尽在掌握的感觉,实在是太不爽了,然而王崇古也清楚形势比人强。沈默本身的实力就很强,现在又扯着徐阶这张虎皮做大旗。而晋党内部又出了些问题,老杨博在家闭门待罪,王国光在家闭门修养,就连葛守礼也凑热闹,非要请辞归养老母不行……你说别人找了个撵郭朴下来的理由,你老人家跟着瞎起什么哄?

    大敌当前,大佬们一个个先躺下装死,晋党内部群龙无首,就连反击也没个挑头的……王崇古虽然看沈默不顺眼,却还没自大到,以为凭自己个小小的侍郎,也能跟他对着干的地步。

    更严重的是,他找不到那两个被捕郎中的下落,连灭口都做不到。要知道,那两人知道的东西,足以把自己、霍冀……甚至杨博,全都送到大牢里。即使是这样,杨博还是无动于衷,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消极模样。

    ‘真不知老头子们在想什么?’出仕二十余年,王崇古竟是第一次深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好亲自到沈默那里请罪,实指望着能通过一番造作,避免最坏的结果。

    这日沈默正好在衙,让人盯着瞅个没人的机会,王崇古便过去了。本以为会遭到一场狂风骤雨,谁知沈默却和颜悦色的和他追忆起,当年在东南并肩作战时的那段往事。

    “当时多亏老哥你帮了我一把。”回忆起往事,沈默还是一脸感激道:“不然我是决计弄不到那么多粮食的。”

    回忆起当年的意气风发,王崇古无限感慨道:“是啊,一转眼十年过去了,想起当初的激扬豪迈,就好像昨天一样。”

    “不知鉴川兄现在,还有当初的几分豪情?”沈默笑眯眯给他斟茶道。

    “嘿嘿……”王崇古摸着额头,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字,是李太白的《行路难》,便神情复杂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见他不再往下念,沈默笑道:“还有两句呢。”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王崇古摇头苦笑道:“谈何容易,谈何容易。”说着朝沈默抱拳道:“江南,今天在下来找你,就是跟你来坦白的。”心中不禁打鼓道:‘还算到位吧?’

    沈默颔首正色,静静听他剖白道:“如今你把兵部的苦胆也掏出来了,我要再跟你说,自己问心无愧,那真叫睁着眼说瞎话了。”顿一顿,他两眼通红道:“这些年一路走来,我也拉帮结派、我也排除异己、我也行贿受贿,我也弄虚作假……这颗脑袋砍三回,也足够足够的了。”

    沈默默不作声,并未表现出丝毫的道德优越感,因为这些事,他也基本都干过,又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呢。

    便听王崇古接着道:“我总是安慰自己,这都是迫不得已的,我不这样做,就要被视为异类,就要被排挤,像海瑞那样的清官孤臣,我做不来,我也不想做。我需要权力,去实现我……我的夙愿。”说到这,他惨笑一声道:“可是猛然回头,那些自以为的虚与委蛇、迫不得已,其实每一次都想一滴墨水滴在心湖里,一次次,一滴滴,早就把自己的良心、雄心、是非心……污染的浑浊不堪,成了自己当年痛恨不已的样子了。”仿佛最近兵部的大整顿,对他的触动着实不小,这番话,也多少有些发自肺腑。

    不过其实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来前背了好几遍,才能说的这样声情并茂。

    “守住本心,确实很难。”沈默轻声道:“我又何尝不是呢……”仿佛信了他的话。

    “江南,今天你要办我,全是我咎由自取。”这本是王崇古设计好的台词,谁知演着演着入了戏,还真觉着自己该死了。

    “我要办你,就不会跟你废话这么多了。”沈默抖擞精神,目光炯炯的望着王崇古道:“我问你,你刚才说得夙愿是什么。”

    “夙愿么……”王崇古双目有些失神,片刻才喃喃道:“都快要忘掉了。”

    沈默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因为自己也有着同样的问题。

    少顷,王崇古才幽幽叹道:“河套……”这可不是设计好的。

    如果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准以为以为他说的是‘核桃’,然而沈默却双目微眯道:“复套?”

    “不错。”王崇古颔首道:“愚兄痴长贤弟二十岁,这是我们那个年纪人,共同的夙愿。”他表情激动道:“九边之殇,以弘正之失河套为第一要害,河套自秦代便是中原王朝必争之地,失去了河套,草原蛮族便可长驱直入,这是两千年来铁一样的教训。当年三边总督曾大帅,志在复套,亲自规划,天下士人无不倚席以待不才恰方年少,书生意气,恨不能投笔从戎,为大帅帐下一小卒。”说着一脸怀念道:“后来有幸为山西巡按,时常出入帅府、参赞军机,颇得大帅器重……说起来,那份《请复河套奏疏》中,还有在下的意见呢。”说到这,他的脸上容光焕发,骄傲之情洋溢。

    接着他的语调便低沉下去,叹息道:“但是后来……唉……我大明冤案,首推于少保遇害,然后就是我家大帅和夏阁老遭难了。”虽然过去多年,但他还是心如刀割道:“‘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竟遭奸人所害,累及妻子,骸骨不能还乡……当时锦衣卫抄家,只从他家里抄出不到五十两银子,就连陆炳那样的魔头都落了泪。”说着眉毛一挑道:“当年大帅的奇冤,我们不会忘记;他临行前,还念念不忘的复套,我们更不会忘记。自从那以后,恢复河套,为大帅洗冤便是我王崇古毕生的夙愿,永远也不会忘”最后几个字,说得尤其坚决。

    沈默淡淡一笑,把大案上一份奏疏推到他面前。

    王崇古低头一看,那封皮上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字:‘再请为曾铣夏言平反疏’,正是自己的笔迹。这是他在四月里上的一封奏疏,顾名思义,半年以前,还上过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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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这两道奏疏,沈默是不会了解到王崇古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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