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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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 第2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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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必淹,只为一些人的私利,便让多少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啊!”

    “豪强私筑圩田、阻遏江湖,已经如此严重,昆山县为什么不管?”

    “呵呵,现在的当官的,最多三年便或升或迁,在一个地方都待不长,谁也不愿得罪大户,惹得不痛快。”归有光叹息道:“他们更贪图其短利,对豪强大户所占吴淞江,沿江淤地广植作物,不但不加阻止,反而‘规取其税’,教之以‘塞江之道’——在官府的长期纵容之下,河道已基本淤塞,百姓所种的粮食、桑麻遍布流域,对吴淞江的通航与泄洪能力,造成致命的打击。利其业者又惮于疏浚,所以积弊日深,如果不加以整治,吴淞江无治!”

    归有光告诉沈默,海瑞在实地考察之后,便与当地政丶府和大户接触,希望以法令约束,强行拆除围坝,戮力并工,挑浚河港,为重修大堤做好准备。

    海瑞为此磨破了嘴,但事关官绅私利,所以不出所料,遇到的阻力很大。

    几番沟通无果,海瑞只好抛开当地官府大户,准备自己单干。

    工程的第一步是堵住大江两岸私开的堰口,让被分散的水流回到主干,待沼泽褪去后,再找到主干道、划分导流渠,重新修筑堤坝,以规矩水流。

    今年水量小,正好做这项工作。

    沿江两岸民众的反应,比海瑞事先预想的,竟要强烈许多倍……

    只见昆山西北,一处有数个堰口的江岸边,站满了神色紧张的衙役,他们手中持着铁链、棍棒,将几个面色凝重的官员护在身后,为首的一个,便是海瑞。

    他铁青着脸,目光中闪动着复杂的光,在他的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老百姓,悉数跪在那里,磕头哀求道:“不要,不要……”

    双方已经僵持很长时间了,老百姓要求海瑞不要封死堰口,而海瑞,无法答应这个要求。

    “海大人,”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站住来道:“我们素闻您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定然会站在我们百姓一边的,对吗?”

    “你是何人?”海瑞沉声问道。

    “学生昆山生员徐清之。”书生一抱拳,接着道:“海大人当知,如果将堰口悉数堵住,水流加剧,会将下游的良田尽数冲毁,还会让两岸的鱼塘断水,土地干枯,百姓赖以生存之根本便会消失不见,倘若那般,让生民何所依?大人又于心何忍呢?”

    “你这是夸大其词!”海瑞淡淡道:“本官只是要回河道,以修筑堤坝,何时侵占百姓之根本了?”

    “大人,这里原先是河道不假,可已经被百姓耕种多年了。”徐清之道:“您要回去,就是剥夺百姓的田地,掐断他们的命根子呀!”

    海瑞耐着性子道:“今年天旱还好,若是明年一涝,将你们的土地全部淹掉,一年的收成不就全泡了汤?”

    那徐清之摇头苦笑道:“那也没有办法啊,全凭老天爷做主,能收一季是一季吧。这里土地肥美,一季顶别处两三倍的收成,就算一时被淹了,来年重来也划算。”说着很动感情道:“大人,这就是靠天吃饭啊!这些农民兄弟一锄一锄的挖堤,一筐一筐挑泥,才淤出这点土地。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苦干,为的就是这点随时可能被洪水冲走的粮食,真是可悲、可怜!您连他们这点救命的口粮也要剥夺吗?”

    “是啊,大人,饶命啊,留情呀……”人群被他说得极为动容,许多人呜呜哭起来。

    听着满耳的哭声,海瑞的内心十分煎熬,但他很清醒,知道若怀此等妇人之仁,不疏浚吴淞江,结束反复洪涝的局面,就会有百倍的百姓遭殃,所以就得这么干!

    目光扫过众人,他突然看到远处桑田中,似乎有人影闪过,但另一彪人马赶到,将他的注意力又吸引过去。

    只见一群官差,簇拥着一个与他穿同样的官服,只是要干净崭新的多,的中年官员,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过来,老百姓一看见他,便畏惧的低下头,不用分说便自觉让出道来。

    因为他是昆山县令祝乾寿,在场所有百姓的父母官。

    祝县令看到百姓将官府的人团团包围,登时面色无比难看,低着头到了海瑞面前,拱手道:“让刚峰兄受惊了,这帮刁民就交给我对付吧!”

    海瑞想一想,人家毕竟是父母官,这个要求理所当然,便点点头,退到了一边。

    祝乾寿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很自然的落在那跪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徐清之身上,眉头一皱,不悦道:“你一个书生,来这里掺合什么?”

    “回大人,义愤。”徐清之硬着头皮道:“看着百姓没了活路,学生心里不平。”

    “好,好仗义的书生。”祝乾寿冷笑一声,目光却转向那些跪在地上的老百姓道:“疏浚吴淞江,上利国家,下利黎民!这么天大的好事儿,你们为什么还要聚众对抗?不要跟我说,是为了你们的那点地。”说着重重哼一声道:“这里有徐家的地、王家的地、还有大户们的地,就是没有你们这些佃户的地!”

    此言一出,刚才还如丧考妣的人群一下子死一般的沉寂了。

    祝乾寿便对海瑞道:“大人,请动手堵漏吧!”接着高声对众人道:“谁敢阻挠的有一个抓一个,有两个抓一双!”

    父母官的阴威起了,老百姓的气势一下子被压下去。

    海瑞深吸口气,沉重的点点头,刚要说话,却听人群中有人高喊道:“人在田在,田亡人死!”便从好几个方向向前冲起来,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一下子又乱起来。

    那徐清之也趁机高喊道:“对不能让他们堵住口子,大家一起上啊,法不责众!”

第四二三章 柳暗花明

    百姓开始动,黑压压地向江边上的海瑞和祝乾寿几名官员,以及几十个衙役涌过来。

    边上官员首先怕了,他们对二位大人道:“大人,民众乱了,咱们先避一避锋芒吧。”

    那祝乾寿却是个狠角色,他咬牙切齿道:“不要怕,对付这种刁民,就得比他们还要硬!”说着便要站出来喊话、抓人,要打要杀,但其实他心里,却一点谱都没有,同样是惴惴不安。

    却被海瑞一把抓住膀子,扯到身后去了。

    祝乾寿不由一怔,就见海瑞一个人向那些涌来的百姓迎了过去。

    海瑞的下一个动作,却是谁也无法料想的。

    只见他一撩官袍的下衣襟,竟然推金山、倒玉柱,给愤怒的百姓跪了下来。

    百姓们一下站住了,从来只。有他们给官员下跪,却从没见过有官老爷给草民下过跪的。

    “海大人,你这是干什么!”身后的祝。乾寿震惊道:“快快起来,成何体统!”

    海瑞把手一抬,阻止祝乾寿再。说下去,他则摘下官帽,捧在胸前,因为跪在江边高地上,他仍需要低头看众人,叹息一声道:“诸位,请不要再往前了。今天的事情,错都在我,而不在大家,我确实疏忽了你们的诉求,我给你们赔不是了,如果你们还不解气,就我扔到身后的吴淞江里去!”

    动的人群完全安静下来,众人都呆呆望着这位。太与众不同的官老爷,完全没了方才的狂躁气氛。

    “但是,”海瑞依然面色古井不波道:“疏浚吴淞江,是为。了让昆山百姓永无水患,是一件造福子孙的好事,无论如何必须去做,”

    人群嗡得一声,刚要再次动,却听海瑞道:“同样。大家的想法我也会认真考虑,看看有没有个法子,即能让大家接受,又可以把吴淞江修好!”

    “哪有这样好事?”。那徐清之又蹦出来道:“圣人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难道大人比圣人还厉害?”

    “我海瑞不敢自比圣人,”海瑞面色古井不波道:“但我相信事在人为,请大家先回去,我向大家保证,在找到一个两全之策前,所有工程都将暂停!”

    听他这样说了,老百姓还能有什么脾气?当着这么多人说的话,也不怕他变卦,相互交头接耳一番,便都散了。

    望着缓缓散去的人群,众官员纷纷松了口气,这才惊觉,都是出了一身冷汗。

    两个长洲县的属官上前,想要扶起海瑞,还没动手,便见他自己起身,拍拍膝盖上的泥土,戴上官帽转过身来,对面色复杂的祝乾寿道:“这件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我不这么做,冲突不可避免。”

    听他这样说,祝乾寿也忘了计较‘体统’、‘体面’的问题,沉声问道:“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海瑞沉声道:“好几次,势头眼看就要下去了,总有人适时出来起哄,我怀疑有人在背后捣鬼。”

    “那就该把他们抓起来!”祝乾寿咬牙道:“敢挑动老百姓造反?就是杀了也不解恨!”

    “怎么抓?”海瑞垂下眼皮道:“他们都跟百姓搀和在一起,且不是一两个,贸然抓人的话,只能让本来就躁动的百姓神经过敏,造成更大的乱。”

    “可你这样搞法,就算牺牲了自尊,暂且过了这一关。”祝乾寿摇头叹息道:“也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那至少还有十五天,可以让我们想想办法。”海瑞淡淡道。

    这时候西北方向扬起尘埃,有大队人马靠近,沈默终于到了……可惜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那场大戏。

    “大人。”两人赶紧迎上去,行礼道:“卑职见过大人。”

    沈默翻身下马,将马鞭扔到铁柱的怀里,劈头问道:“乱呢?”

    “已经平复下去了。”祝乾寿道。

    “只是暂时的。”海瑞却补充道:“且以暂停工程为代价。”他是实诚人,向来不打诳语。

    “绝对不行!”沈默还没说什么,归有光却一下子急了:“今年是难得的大旱,水位比往常低很多,正适合修堤。何况钱也有了,人也到位了,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怎么能说不停就停了呢?”他是昆山人,饱受洪水之苦,一直以来的夙愿就是治水。

    祝乾寿便将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讲给府尊大人和归有光听。待讲完之后,又把海瑞的猜测讲出来,归有光便气愤道:“肯定是那些大户在后面捣鬼,把那个徐清之抓起来,一问便知!”

    “震川公稍安勿躁。”沈默终于开腔道:“海大人处理的方法很对,如果今天乱起来,我们就被动了……同样道理,人也不能急着抓,以免事态激化。”

    “可是从哪找两全其美的方法?”归有光唉声叹气道:“要想保住下游的田,就不能动河道,可河道不动的话,疏浚又从何谈起?”

    “不要着急,”沈默呵呵笑道:“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说着肃容问道:“斗南兄,上次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么?”斗南是祝乾寿的号。

    “是的,大人。”祝乾寿点头道:“两件事情都有眉目了。”

    上次沈默从周庄回来,便让铁柱把祝乾寿叫到苏州,劈头盖脸训一顿道:“你这个县太爷,是百姓的父母官,还是土豪劣绅的保护伞?”

    祝乾寿莫名其妙道:“大人什么意思?”

    沈默便将魏有田一家的遭遇,冷冷的讲给他听。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祝乾寿竟然也毫不知情。

    “下面都出了人命,你还敢说不知道?”沈默气极反笑道:“还有那大帮官差,不是你的手下吗?”

    “大人明鉴,”祝乾寿想了半天才道:“自古皇权不下乡,县令一般是不能到村里去的,何况下官上任仅比大人早一个月,也是地道的新官,自觉不宜有太大动作,便一直没有管下面的乡村……下面乡村的治安,也都是交付给昆山巡检,是以如果没人报案,下官并不知晓。”说着猜测道:“是不是有人与昆山巡检勾结起来,掩盖了真相,驱逐了苦主,以蒙蔽我这个县令。”

    听他说的倒也在理,沈默面色稍稍缓和道:“想来你也不会那么胆大妄为,魏有田家的案子,你必须尽快查实,如果确有其事,必须严惩凶手,尤其是幕后的主使,不管是谁,都不要手软。”

    祝乾寿郑重点头道:“是,下官尽快查办,上报大人。”

    “还有,”沈默轻声问道:“徐家在昆山的侵占厉害吗?”

    祝乾寿面色一阵犹疑,最后还是重重点头道:“其实一直有渗透,但据说是这半年才变本加厉起来,已经吃掉本县几万亩良田了。”

    “再给你个任务,”沈默道:“将徐家在昆山的产业摸一摸底,不管是直接拥有,还是间接控制的,都给我查清楚。”

    “是。”祝乾寿沉声应下。

    一次荡气回肠的‘粮食战争’,让江浙官场都知道了沈默的能量,祝乾寿一个小小的知县,绝对不敢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作对,从苏州回来后,便开始着手调查。

    如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两个任务都有了端倪,他看看海瑞和归有光,两人便知机的走开。待他俩走远了,祝乾寿才道:“先说那个案子,确有其事!”

    “嗬……”沈默发出一声意义莫名的叹息,点头道:“你继续说。”

    “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下官乔装到了那魏有田村里,说是他的亲戚,打听了几个人,都说的分毫不差,确实有人打死了魏有田的二儿子,抓走了另外两个。”祝乾寿也叹口气,羞愧道:“他们都说,那天确实我昆山巡检司的人来了……那些人时常下乡扰百姓,他们不会认错的。”说着似乎有些庆幸道:“但打死人和抓走人的,并不是巡检司的人,而是与他们同来的另一伙人……我怀疑是徐五的兄弟。”

    沈默没有发表任何评论,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祝乾寿摇头道:“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暂时没有处置巡检司的人,正打算请示大人,下一步要不要抓捕徐五呢?”

    “先说第二件事吧。”沈默轻声道:“徐家在昆山到底有多大产业?”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祝乾寿咋舌道:“如果按照大人的标准,直接拥有加间接控制的,一共计有五万七千亩良田,其中大部分都是最肥厚的江田,占全县江田的一半。另有当铺两家,其中一家就是徐五开的;还有专放印子钱的票局,以及绸缎庄、生药铺,甚至还有ji院、赌馆,林林总总加起来,得占本县的一半了。”

    沈默忍不住挪揄道:“你可得小心点,不然哪天一觉醒来,县衙都成了人家的。”

    祝乾寿臊得满脸通红道:“大人,投献分两种,自献和妄献,后者还好说,前者根本就不为外人所知,一切都是私下进行的,若不是下官百般打探,这点情况也无从知晓。”

    “你别在意,我是开玩笑的。”沈默呵呵一笑道:“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

    “徐五的问题,”祝乾寿道:“抓还是不抓?”

    “好,我现在给你答案。”沈默点点头,吐出一个字道:“抓。”

    “大人,恕下官冒昧,徐五可是徐家的人了,他们家人喜欢抱成团……”祝乾寿道:“其实都是些后来依附于徐家的小人,比如那个徐五,又有朱堂改名徐堂,沈信改名徐信,王忠改名徐忠,沈究学改名徐究学,都充作徐府家人,号称昆山五虎,仗着徐家的权势为非作歹、欺行霸市,却处处以阁老家人自居……而且出了事,徐家三公子也确实会管,所以他们便益发张狂起来,令人徒呼奈何。”

    又想起什么似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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