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老是落井下石的怂恿人家卖女,老干这种缺德买卖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岸上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着丁牙侩,丁牙侩最终说不过大家、又自知理亏,最后只得夹着狐狸尾巴灰溜溜的逃走,岸上的人见状马上毫不客气的奚落了丁牙侩一番,那副情景让杨沫沫忍不住拍着小手丫子称快,心里更是乐得直骂那丁牙侩活该!
这时在田里干活的杨大柱扛着锄头一路小跑的赶了回来,一上船就喘着气儿问道:“那丁牙侩上我们家来做什么?你没犯傻答应她什么事儿吧?”
刘氏没好气的白了杨大柱一眼,骂道:“我像是那种会做傻事的人吗?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坚决不能做,我会不知道吗?”
刘氏的话让杨大柱长长的松了口气,再一转头就看到两个女儿都安然无恙的在船舱里玩耍,他那颗高高悬着的心才放回了原位,边把杨沫沫抱了起来,边随意问道:“那丁牙侩上我们家做什么?”
“她说想替我们牵线,把七娘卖去给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当贴身丫鬟,还说日后……”
原来丁牙侩那日一得知杨家如今穷得揭不开锅了,立马就四处打听城里有没有人想买四、五岁的丫头,很快她就打听到城里一户有名望的人家,想要给家里才三、四岁的小娘子找个贴身伺候的小丫鬟,那户人家要求这贴身丫鬟年龄必须在四到五岁之间,且必须乖巧懂事知规矩,还要求不能咋咋呼呼的爱吵闹……
那户人家的意思是想要买个符合自家要求的女童,陪着自家的宝贝闺女一起长大,以后也会当成陪嫁丫鬟和自家闺女一起嫁去夫家。这北宋的陪嫁丫鬟最后大多会被男主子收房,丁牙侩便是想拿这个来诱惑和说服刘氏,还把当姨娘的日子说得比天上的神仙过的日子还快活。
刘氏年幼时曾经跟着娘家的哥哥认过几个字、读过一些书,所以她不似一般村妇那般无知,更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丁牙侩那几句好听的话儿给哄骗了去,刘氏深知“一日为奴终身为奴”这个道理,更知道再穷也不能让女儿入贱籍为奴。
刘氏的那番话让杨大柱听得心惊肉跳,赶忙问道:“那后来呢?你有没有立刻拒了她?”
“后来?后来我就拿着大扫帚直接把丁牙侩赶下了船,没把她推到海里就算是给她留了点脸面了!我看她下回还敢不敢打我们家闺女的主意!”
刘氏只是单纯的爱女心切、才会一口回绝了丁牙侩的提议,但杨大柱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晓得刚刚的情况有多么的危急,更晓得刚刚刘氏若是一不小心被丁牙侩给哄骗了去,那就会把整个杨家推到那万劫不复的境地!
杨大柱想到这儿心里还有些后怕,背上也被吓出了一层冷汗来,连连说道:“幸好你这当娘的疼闺女疼到骨子里、舍不得让她们为奴受苦,不然你要是真的把七娘给卖了,那可就白白害了家里那几个小子一辈子!”
这话让刘氏听了一脸诧异,被杨大柱抱在怀里的杨沫沫也是满心不解,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杨大柱等着他往下说下去,杨大柱在刘氏疑问的目光下,慢慢的把卖女儿这件事牵扯到的厉害关系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杨大柱虽然性情憨厚善良,但却也不是个没主见的人,他知道一辈子当渔民不但风险大且也不可能大富大贵,更没有机会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所以就算家里再穷,杨大柱也下狠心一定要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无论如何都要送四个儿子去城里的学堂读书,并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儿子们培养成才,决不让他们再当一辈子的渔民。
杨大柱和所有期盼孩子出人头地的父母一样,希望儿子们能通过读书、考科举,最后高中走上仕途之路。所以一切和考科举有关的事儿,杨大柱早就趁着在城里卖鱼的机会一一打听清楚了,更是把其中最为紧要的一些事儿牢牢的记在脑子里,避免到时候因无知而出错。
杨大柱先把打听到的一些和科举有关的事儿,挑些重要的同刘氏说了让她记下,随即才清了清嗓子说出了最重要的一点:“我听城里那些在茶馆里卖酸文的秀才说———那入了贱籍的贱民是不能参加科举的,那丁牙侩差点就哄得你害了几个小子的前程!”
刘氏听了十分不解,问道:“就算我们把七娘卖去给人家当奴婢,那也是七娘一人入了贱籍,和大郎他们何干?”
杨大柱见刘氏还是没听明白自个儿的话,不由有些着急、语气也不觉重了些:“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大着呢!要是无关紧要,我会特意把此事挑出来单独同你们讲吗?”
杨大柱急得粗脖子红脸,但一时间又无法把当时同他说这规矩的秀才、说的那番文绉绉的话语完整的复述一遍,最终只得让杨大郎去把村里把一位老秀才请了过来,请老秀才把那个规矩仔细的讲解一遍。
那老秀才一到杨家,杨大柱就赶紧把前因后果同他说了一遍,这位老秀才参加了无数次科举都没能考上举人,但在村里却也算是极有名望、受人尊重的学者,他也因考科举的次数多了、对和考科举有关之事了如指掌。
只见那老秀才听了杨大柱的话后,伸手捋着下巴的山羊胡,不紧不慢的说道:“大柱说的没错,我朝律法的确明言规定‘贱民不可应考出仕’,也就是说良民一旦入了贱籍,就失去了上升的资格和通道。”
“不过,我朝律法虽规定贱民不可应试出仕,但这一规矩也不是完全没得变通,一般贱民想要从良,或经官家颁旨免除贱籍,或为人家奴的由主人放良,放良后至少历经三代、且没有再从事贱业的亲友,才能有应试出仕的资格。”
老秀才这样一解释,杨沫沫马上就明白了———若是杨七娘今儿真的被丁牙侩骗去为奴,那她的几个哥哥就等于有了从事贱业的亲友,无形中就被剥夺了应试出仕的资格,不但他们不能参加科举考试,连他们的儿子和孙子也统统考不得。
杨沫沫虽不晓得北宋的科举制度如此苛刻严明,但她却明白一点———除去贱民不能参加科举这一点,宋朝的奴婢命运已比其他朝代的奴婢好上许多。
在北宋,贱口奴婢的放良,若是官奴婢则需要相关官府的认可才可放良;而私奴婢只需要主人认可,并由主人执笔写上一封“从良书”,便可还奴婢自由之身、并脱去贱籍从此为良……当然这样的“良民”,他和他的家人还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杨沫沫还通过一些历史资料得知,北宋官奴婢以及终身为人奴役的私奴婢、不再是奴婢的主体了,奴婢的主体应是雇佣奴婢,也称之为“女使”。
不过依老秀才方才所言,杨七娘就是被卖去为奴后、马上被主人家放良重归良籍,那杨大郎他们几个这辈子也依旧不能应试出仕,只能等历经三代后,换他们的曾孙前去应试出仕。
所以杨大柱说刚刚的情况十分危急、一点都不过分,毕竟杨家几个兄弟的前途,差一点就毁在丁牙侩一人手里,且丁牙侩成日做这些人口买卖、又常常替人入贱籍,怎会不知和贱民有关的这些规定?
可见丁牙侩明明知道卖了杨七娘,会给杨家兄弟带来一辈子的坏处,却硬是对这一点只字未提,只想着如何把杨七娘哄去卖个好价钱!
而刘氏听了老秀才那番话后、才明白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马上把那昧了良心的丁牙侩大骂了一顿,并对自家的几个小子吩咐道:“以后你们见那丁牙侩一次,就给我揍她一次,我看她还敢不敢昧着良心害咱们一家!”
杨大郎自小便有刻苦勤读以博高中的抱负,眼下见自个儿和弟弟们的前途、差一点就毁在可恶的丁牙侩手里,他就是脾气再好眼下也立时便涌起了无尽的怒火,道:“阿母您放心,我和弟弟们一定会好好的教训那丁牙侩一顿,让她没好果子吃!”
而杨沫沫经历了此事才明白古人十分看中族亲关系,许多事儿都是打断了骨肉连着肉,绝不可能像现代那样一离婚,或是一登报声明和某某脱离了亲属关系,就可以马上把彼此之间的关系撇得一清二楚。古代这些亲属关系就像那结了多年的蜘蛛网,牵这根线必定会牵动到那根线。
经历了丁牙侩哄刘氏卖女一事后,杨沫沫才深刻的意识到———杨家几兄弟以后混得怎么样和他们全家人都有着重大的关系,甚至还会影响到她和杨八娘今后的亲事!
于是还在襁褓中的杨沫沫就开始想着一些鬼主意,暗暗盘算以后几位哥哥若是不用功读书,她就给刘氏介绍“刺股悬梁”、“囊萤映雪”等法子,以鞭策她的哥哥们奋发图强为全家人的美好未来努力!
第九章 惠安女
在杨大柱的再三提醒下,刘氏牢牢的把和儿子们以后考科举有关的事儿都记在了心里,之后那丁牙侩还真被杨家几个小子给作弄了几次,有一次还被整得摔在地上啃了牛屎,此后丁牙侩看到杨家人便会远远的绕道,也不敢再打杨七娘的主意了,卖女一事也算是彻底过去了。
但天气却依然没有好转,杨家田里种的菜换来的糙米早就吃完了,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刘氏厚着脸皮同村里较为富足的人家赊米,最后连糙米都赊到没人愿意赊了,一家人最终只能以野菜果腹。在一家老小吃了好几日的野菜、个个都瘦得面黄肌瘦了,刘氏不得不厚着脸皮再去村里寻了户心善的人家,想同他们再借点米救急。
刘氏想来想去,最终去了村头较好说话的王大海家,这王家除了打渔种田外,还在城里开了个铺子做小本买卖,所以即使出不了海打渔,王家的日常生计也没受到太大的影响,一家人还是能和往常一样吃饱穿暖,刘氏也是因为这点才会厚着脸皮上王家来借米。
刘氏背着杨沫沫才走到王家门口,王大海的媳妇柳氏就迎了出来,热情的招呼道:“大柱媳妇儿来了啊,别傻愣在门外,快进屋里坐!”
柳氏边说边把刘氏拉到屋里、按在了板凳上,紧接着对自家儿子吩咐道:“二郎,倒杯茶水给你杨婶子喝,再抓把金瓜籽儿出来让我们边吃边磕牙。”
王二郎闻言忙提起茶壶往圆口茶杯里倒了茶,把茶奉上后先礼貌的同刘氏问了安,随后才到里屋抓了一大把金瓜籽儿出来。待那金瓜籽儿被王二郎放在了桌上,杨沫沫才看清所谓的“金瓜籽儿”并不是她后世常吃的葵花籽,而是晒干的南瓜籽儿,想来这里的人把南瓜称作金瓜。
柳氏见自家儿子如此懂事,一脸溺爱的摸了摸他的头,笑吟吟的给了他小小的奖赏:“二郎真懂事,阿母平日里教你的礼貌和规矩都没忘,既然二郎这般乖巧懂事,那阿母便准许你到屋里再抓上一把金瓜籽儿,自个儿到外头寻个地儿解馋去。”
王二郎也只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一听这话双眼当下就迸射出了垂涎的目光,随即马上一溜烟的跑进了屋,不一会儿就把金瓜籽儿揣在兜里,屁颠屁颠的从里屋跑了出来,同柳氏说了声要出去玩耍,就飞快的跑出院门、打算出去同小伙伴们炫耀。
柳氏以慈爱的目光送王二郎出了屋,直到他的身影彻底跑远了,才依依不舍的把目光收了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刘氏说道:“这孩子,打小就爱吃金瓜籽儿,我怕那物事吃多了上火,所以一直都不肯让他多吃,不知不觉也就把他馋成这样了,让大柱媳妇你见笑了。”
小孩子嘴馋本就是平常事儿,刘氏自然不会笑话半大的孩子,于是便顺着柳氏的话说道:“小孩子本就嘴馋,我家那几个小子也都是这样,这有什么好笑的?”
柳氏见刘氏提起了自家的几个孩子,也就想起了前段时间丁牙侩欲哄杨七娘去卖一事,马上义愤填膺的拍着桌子替刘氏打抱不平:“大柱媳妇你这么一说,我便又记起前不久发生在你家七娘身上的事儿,要我说你就应该把那丁牙侩推到水里,让她吃上几口海水才能受教训、长记性!”
刘氏边拍着杨沫沫的背,边笑着说道:“我家那几个调皮的小子已作弄了丁牙侩几次了,想来她现在也学乖了,若是下回她再敢打我家闺女的主意,我定会毫不客气的撕了她那张嘴!”
这柳氏也是个出了名爱子如命的主儿,更是和刘氏一样极为护短,所以一听这话马上就拍着桌子附和道:“大柱媳妇你就该这样做!否则那丁牙侩还以为我们这些当娘的好欺负呢!”
“要是此事搁在我身上,我一定当场就把那丁牙侩打上一顿,也只有她才觉得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根草,几贯钱就可以卖了去!我家的两个儿子,就算给我几座金山、银山,我也断然不会卖了他们!”
刘氏知道王家的两个儿子、柳氏一向都把他们捧在手心里疼爱,也知道柳氏这番话说得是真心诚意的,并不是特意装出和自己同仇敌忾的样子,于是不知不觉间便与柳氏亲近了几分,似乎两个当娘的人因这件事成为了知己。
刘氏和柳氏因丁牙侩一事越发感到投缘,加上刘氏见柳氏家里还拿得出金瓜籽儿来招待客人,想来家里眼下还十分好过,于是便厚着脸皮同柳氏说明了来意:“王嫂子,不瞒你说,我这一次上门是想再同你借点米救急……”
刘氏因羞愧而把话儿说得捏捏扭扭的,但柳氏却十分爽快的应了下来:“行,我们家还有点糙米,可以再借些给你。”
柳氏的大方让刘氏和杨沫沫一起松了口气,杨沫沫也因此对柳氏存了好感,下意识的咧开小嘴儿冲着柳氏甜甜一笑,以笑来感激柳氏的慷慨解囊。
柳氏一见杨沫沫冲自个儿笑,马上乐呵呵的伸手从刘氏手里接过了杨沫沫,边把她抱在怀里逗弄,边一脸羡慕的对刘氏说道:“大柱媳妇你真是好福气,膝下又有儿子又有女儿,可把我给羡慕死了!”
“你家大郎和二郎,日后讨了媳妇儿回来,你不就也有女儿了吗?”
“哎,说起给儿子讨媳妇儿我就心烦,也不知以后能不能找到称我心意的媳妇儿,在别人家里长大的孩子,我哪知道她们实诚不实诚?更不知道她们日后会不会苛待我的宝贝儿子……”
柳氏一说起两个儿子的亲事就皱起了眉,逗起杨沫沫来也就心不在焉了,刘氏则感同身受的感叹了句:“我们这当娘的烦的都是一样的事儿,我除了操心那四个小子的亲事外,还得操心两个闺女今后嫁得好不好,嫁了后会不会在婆家受苦,要操的心比王嫂子你多多了……”
刘氏这番话让柳氏浑身一怔,脑海里突然闪现过一个大胆的念头,柳氏暗暗的把这念头琢磨了下,当下心里立刻一片欣喜、认为自个儿突然想出来的这个点子可行!
心绪辗转了几回后,柳氏马上亲热的拉住刘氏的手,笑吟吟的问道:“大柱媳妇,你家七娘和八娘同人家订亲了没?”
刘氏摇了摇头,道:“我们惠安本地人,都不兴同人家订娃娃亲。”
刘氏这句话让杨沫沫双眼一亮,心里也莫名的激动起来———原来自己穿越到了闽南惠安一带,闽南一带别的地方杨沫沫可能不知道,但有着勤劳的“惠安女”的惠安县杨沫沫却是略有所闻!
也就是说,杨沫沫穿越成了传说中那勤劳勇敢的惠安女了?
“惠安女”这三个字一出现在杨沫沫的脑海里,杨沫沫才后知后觉的开启了被自己尘封了许久的儿时记忆,慢慢的发觉刘氏身上的装束十分眼熟———刘氏今儿头戴黄斗笠、脸蒙花头巾,上穿蓝短衫、下着黑绸裤与银腰带,这正是著名惠安女那极具民族特色的装束!
穿越后的这段日子里,杨沫沫倒是看了不少这样打扮的女子,可她却硬是没把她们同惠安女联系在一起,也就一直没分辨出自己穿越到的具体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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