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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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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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他,身上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道。孟珏将她轻轻拥到了怀里,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细细看着她。他的眼中翻涌着墨黑的波涛,似有温柔,更多的却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冷。霍成君看到孟珏的样子,气冲脑门,冷笑了两声,语声柔柔地对云歌说:“你知道案上的药是什么?是孟珏亲手开的方子,亲手熬制的堕胎药。”云歌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表情。
  霍成君长长吁了口气,十分满意地眯起了眼睛,细细欣赏着云歌的每一个表情。
  云歌完全不相信霍成君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盯向孟珏,似乎在向他求证。
  孟珏躲开了她的视线,面容平静地去端药碗。
  她从不相信渐渐变为恐惧,面色惨白,眼睛圆睁,黑漆漆的眸子中满是哀求。她紧紧盯着孟珏的手,似乎还对他存有最后的一分信任,觉得他的手会缩回来。当看到孟珏端起了碗,她最后一分的信任烟消云散,漆黑的瞳孔中有愤怒,有恨怨,却在碗一点点逼近她时,全化成了泪珠,变成了悲伤和哀求。她的唇不停地在颤抖,拼尽全力,却说不出一句话,她凝视着孟珏,无声地哀求他。
  求你!求你!求你留下我的孩子!
  孟珏一手掐着云歌的下巴,将她的嘴打开,一手将碗凑到了云歌唇边。
  云歌眼中的泪串串而落,她的手握住了他的衣袖。
  药力作用下,她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动,可她竟然完全靠意志,紧紧勾住了他的衣袖。
  “求……求……”
  绝望的恐惧让她的身子簌簌直抖,眼中诉说着哀戚的请求。
  一串串的泪珠,又急又密地落下,滚烫地砸在他的手上,每一颗都在求他。
  他的手停住。
  云歌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忽让他想起了那个无数萤火虫的晚上。
  他微闭了下眼睛,深吸了口气,将药缓缓灌进了她口中。
  她勾着他衣袖的手松开。悲伤与哀求都淡去,眸中的所有光芒在一点点熄灭,眼中的所有情感都在死去。只眼角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慢慢坠落。孟珏脸色正常,手也仍然很稳,心却开始颤抖,怀里的人似乎是云歌,却又似乎不再是云歌。
  当最后一口药汁灌完,她的面容竟然奇异的平静,只是死死地盯着孟珏,死死地盯着他。
  一会后,云歌的裙下慢慢沁出血色。
  她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摸。
  乌红的濡湿,粘稠地粘了一手。
  云歌举起手看,似要看清楚一切,好将一切都深深地刻到心上。
  孟珏心惊,去捂她的眼睛,可她竟然把手放进了嘴里,感受着她的孩子。
  孟珏又赶着去拽她的手。
  按照所配的药,将孩子流掉后,就该很快止血,可云歌的血越流越多,毫无停止的迹象。
  孟珏去查探云歌的脉象,手微不可见地抖着,他紧紧地抱住云歌,怀里的人却冷如冰块。
  “云歌,云歌,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很多很健康的孩子,只要你好起来……”
  她面容平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吃力地举起手,把手上的血一点点抹到他胸前。
  最后,鲜红的手掌覆在了他的心口,冰凉刺骨却如烙铁般滚烫的灼痛。
  “我……恨……你!”她的唇无声而动。
  一个个根本没有声音的字,却如惊雷,轰鸣在他耳畔。即使她转身离去,即使她在刘弗陵身畔,可他一直确信,她最后一定会和自己在一起,可在这一刻,他的确信如泡沫般碎裂。因为失血过多,云歌昏迷了过去。
  孟珏抱起她,向外行去。
  霍成君想拦,可看到云歌满身的鲜红血迹,孟珏身上的斑斑血痕,她忽地遍体生寒,根本不敢接近他们,身子不自禁地就躲到了一边,只能看着孟珏大步离去。~~~~~~
  七成新的青布裙,半旧的弹花袄,一根银钗把乌发整齐地绾好。
  任谁看到这样的装扮,都难以相信这个女子会是汉朝的婕妤娘娘。
  孟府的仆人一边领路,一边偷偷打量许平君。
  许平君毫无所觉,只脚步匆匆。行到内宅时,三月迎了出来,刚要下跪,就被许平君挽了起来,“别搞这些没意思的动作,赶紧带我去看云歌。”三月是个除了孟珏外,谁都不怕的主。听到许平君如此说,正合心意,顺势起来,领着她进了暖阁。
  榻上的云歌沉沉而睡,脸色煞白,身子蜷成一团,双手放在腹部,似乎要保护什么。
  榻上的被褥都是新换,可榻下的地毯上仍有点点血痕。
  孟珏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云歌,背影看上去疲惫、萧索。
  许平君心惊,“发生了什么?”
  三月小声说:“公子已经这样纹丝不动地坐了一整夜了。所有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云姑娘就是醒不来,再这么下去,人只怕……八师弟说,是因为云姑娘自己不肯醒。我猜公子派人请娘娘来,定是想着娘娘是云姑娘的姐姐,也许能叫醒她。”这段日子,许平君从没有安稳睡过一觉,乍闻云歌的噩耗,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晃了两晃,三月忙扶住了她,“娘娘?”许平君定了定神,推开三月的手,轻轻走到榻旁,俯身探看云歌,“云歌,云歌,是我!我来看你了,你醒来看看我……”云歌安静地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许平君只觉恐惧,忙伸手去探云歌的鼻息,时长时短,十分微弱。即使不懂医术,也知道云歌的状况很不妥。“孟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云歌她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切全变了?为什么会这样?”
  从一个多月前,许平君就有满肚子的疑问,本以为会随着时间水落石出,可疑问竟越来越多。
  先是孟珏请她立即带虎儿离开长安城,到一个叫“青园”的地方住一段时间。当时,孟珏神色严肃,只说和云歌性命有关,请她务必一切听他的安排,刘询那边,他会去通知。孟珏绝不会拿云歌的性命来和她开玩笑,她当即二话不说,带虎儿悄悄离开长安。
  等她再回长安时,刘弗陵竟然已驾崩,而皇帝竟然是病已!
  病已搬到了未央宫的宣室殿,而她被安排住到了金华殿,两殿之间的距离远得可以再盖一座府邸。
  病已进进出出,都有宦官、宫女、侍卫前簇后拥,而她见了他,竟然需要下跪!他走过时,她必须低着头,不能平视他,因为那是“大不敬”。她去见他,需要宦官传话,小宦官传大宦官,大宦官传贴身宦官,然后等到腿都站麻了时,才能见到他。下跪叩拜,好不容易都挨了过去,一抬头,正要说话,却看见他身后还立着宦官,她满嘴的话,立即变得索然无味。听说匈奴在关中闹事,西域动荡不安,他整日里和一堆官员忙忙碌碌,商量着出兵的事情;又因为他刚登基,各国都派使节来恭贺,表面上是恭贺,暗中却不无试探的意思,全需要小心应对,他忙得根本无暇理会其它事情。同在未央宫,他们却根本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她以前想不明白,既然同在一个宫殿里面,怎么会有秀女抱怨,直到白头都不能见皇上一面,现在终于明白了。她站在大得好似没有边际的未央宫里,常常困惑,她究竟是谁?婕妤娘娘?
  别人告诉她,婕妤是皇上的妃子品级中最高的。可她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对她有什么用?
  她一直知道的是,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可是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了。
  那个她在厨房叫一声,就能从屋外进来,帮她打下手做饭的男人,哪里去了?
  那个和她头挨着头、肩并着肩,一同搬缸酿酒的男人,哪里去了?
  那个白日里与她说说笑笑,晚上挤在一个炕上依偎取暖的男人,哪里去了?
  那个她不高兴时,可以板着脸生气,睡觉时,把背朝向她的男人,哪里去了?
  ……
  然后她听闻大公子被幽禁在建章宫,一坛子一坛子的酒抬进去,日日沉睡在醉乡。
  她隐隐约约地听说,皇帝的位置本来是刘贺的,可因为刘贺太昏庸,所以霍光在征得了上官太皇太后的同意后,立了病已。她想着那个笑容恬静的红衣女子,急急打听红衣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却是:红衣已死。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夏天才刚听过红衣吹笛,秋天进宫时,她还拉着红衣,给她看自己绣给云歌的香囊。为什么会这样?
  云歌现在又是这样,命悬一线。
  她不明白,究竟怎么了?才一个多月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珏一直沉默着,许平君柔声说道:“孟大哥,你不告诉我云歌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帮你想法子?你是懂医术的人,应该知道,要对症下药,才能治病。”孟珏的目光缓缓从云歌身上移开,看向许平君,眼中满是迷茫不解 ,“一个连形状都还没有的孩子,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吗?日后仍会有孩子的……”“什么?”许平君听不懂。
  “她究竟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刘弗陵?”
  许平君看到云歌的姿势,猛地明白过来,“云歌有孩子了?”话刚出口,又立即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情,“她小产了?”许平君身子有些发软,忙扶着榻滑坐到了地毯上,缓了半晌,才能开口说话,“孟大哥,你是男人,不懂女人的心思。男人是等孩子出生后,见到了孩子,才开始真正意识到自己做父亲了,可女人却是天生的母亲,她们从怀胎时,就已经和孩子心心相连。小产后,男人也会为失去孩子难受,可他们依旧可以上朝,依旧可以做事,难受一段时间后,一切也就淡了,毕竟他们对孩子没有任何具体的记忆。女人的难受却是一生,即使以后有了别的孩子,她依旧会记得失去的孩子。”孟珏的眼中是死寂的漆黑。
  许平君还有一句话没有敢说:何况,这还是刘弗陵的骨血,这个孩子是云歌的思念和希望,是茫茫红尘、悠悠余生中,云歌和刘弗陵最后的联系。“孟大哥,云歌的身体一向很好,孩子怎么会小产?”如果是别的女子,也许会因为丈夫离世,悲伤过度而小产,可云歌若知道她有了刘弗陵的孩子,只会更加坚强,好去照顾孩子。孟珏一直沉默着,很久后,他才好似漠然地说:“是我强逼她喝的堕胎药。”
  “什么?你……”
  许平君猛地站了起来,扬手扇向孟珏。孟珏静坐未动,没有一点闪避的意思。
  “啪”的一声脆响,许平君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扇了孟珏一耳光,她手簌簌抖着,猛地转过了身子,去看云歌,“我要带云歌走,她不会想再见你。”她转身向阁外行去,命人准备马车。“你能带她去哪里?未央宫吗?云歌若不想见我,日后更不想见刘询。”
  许平君的脚步定在地上,身上股股的寒意,似乎再往前一步,就会打开漫天的暴风雪。她想问清楚孟珏,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却没有一点勇气开口,只嘴唇不停地哆嗦着。云歌的孩子,也是刘弗陵的孩子!刘弗陵的孩子……
  云歌的下身又开始出血,孟珏一下从地毯上跳了起来,匆匆拿起金针,刺入各个穴位,可没有任何效果。
  许平君无力地靠在柱上,眼中的泪,如急雨一般,哗哗而落,心中一遍又一遍祈求着,如果阎王殿上真有生死簿,她愿意把阳寿让给云歌,只求云歌能醒来。云歌的嘴唇都已经发白,神色却异样地安详,双手交放在小腹上,唇畔还带着隐隐的笑。
  孟珏用尽了方法,都不能止住云歌的血,他猛地拔出了所有穴位上的金针,抓着她肩膀摇起来,“云歌,你听着,孩子已经死了!不管你肯不肯醒来,孩子都已经死了!你不要以为你一直睡着,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孩子死了!是被我杀死的!你不是恨我吗?那就来恨!你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我?”许平君冲过来拦他,“你疯了?不要再刺激她!”
  孟珏一掌就推开了许平君,他俯在云歌耳旁,一遍遍地说:“孩子已经死了!孩子已经死了!孩子已经死了!孩子已经死了!……”三月听到响动,跑了进来,看到许平君摔在地上,忙去扶她。许平君满面是泪,握着三月的胳膊,哭求道:“你赶快去拦住孟珏,他疯了!他会逼死云歌的!”孟珏的声音忽地停住。
  他臂弯中的云歌,如一个残破的布偶,没有任何生气。原本交握、放在腹前的手不知道何时已经软软地垂落。紧闭的眼睛中,沁出了两颗泪珠,沿着眼角,慢悠悠地落在了孟珏袖上。三月喜悦地叫:“云姑娘醒了!”
  许平君摇了摇头,云歌只是从一个美梦中醒来了,如今她又进入了一个噩梦。
  孟珏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了枕上,唇贴在她耳畔,一字字地说:“你努力活下来!我等着你醒来后的仇恨!”“她能醒来吗?”许平君望着云歌裙上的鲜红,没有任何信心。
  孟珏冷漠地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仇恨的力量。”


  Chapter 6  天山月依旧,不照去年人

  虽然刘询不是霍光的第一人选,但霍光对现在的一切还算满意。在登基日,刘询当着满朝官员,盛赞他贤良。登基后,不管大事、小事,刘询都会事先征询他的意见。在两人的协商下,关中十万大军整军待发,准备给进犯的匈奴迎头痛击,霍成君入宫的吉日也已选定,可是在西域问题上,因为一个无名无望的人,两人之间却有了暗藏的分歧。萧望之,东海兰陵人,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少年时勤奋好学,经纶满腹,才名在外,长史丙吉将他举荐给霍光,霍光专门召见了他,听闻他经史子集,都能对答如流,的确才华出众,颇得霍光赏识,按理说他应该官运亨通才对,可因为在小事上忤逆了霍光,从此地位一落千丈、郁郁不得志。刘询登基后,听闻此人,生了兴趣,命他觐见,交谈后发现果如外面传闻,经纶满腹,才华出众,当即决定重用萧望之。当然,刘询还有另一重更重要的考虑,此人因为得罪过霍光,被霍光贬抑得多年难得志,必定对霍光有积怨,而自己此时缺的就是这种不畏惧霍光权势,绝不会被霍光拉拢的有智之士。在西域问题上,刘询表现得不想卷入乌孙国的内乱,更不想动兵。虽然在霍光的一再说服下,勉强答应了霍光出兵暗助乌孙,但是他打算派萧望之作为汉朝特使,随军同行。霍光激烈反对,刘询虽然不和霍光当面发生冲突,但是霍光一日反对萧望之,他就一日不理会乌孙的战乱。再加上,朝堂内本来就有不少反战派的儒生,认为国家刚刚安稳,更应该休养生息,实不该为了一个西域国家的内乱大动兵戈、劳民伤财,刘询十分欣赏他们的观点,自然顺应着众位儒生的谏言,按兵不动。乌孙局势迫在眉睫,霍光无奈下,只得做了退让,接受萧望之为特使。在霍光退了一步的情况下,刘询也做了更大的退步,答应了霍光的要求,出兵西域。两方第一回合的斗争,看上去还是霍光占了上风,逼得不愿意动兵的皇帝都动了兵,但是,霍光却高兴不起来。霍成君私下里劝解霍光:“爹,皇上只不过命萧望之去做特使,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职,爹爹何必为此不开心?霍家的敌人少他一人不少,多他一人也不多!”霍光苦笑:“你也和外面的人一样,认为我没有重用他,是因为他在小事上忤逆了我?你爹爹是如此心胸狭隘的人吗?”霍成君呐呐地说:“女儿错了!难道别有隐情?”
  “萧望之是人才,不要说经史子集,就是兵法律典,他都能倒背如流,也许满朝文武,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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