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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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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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平君看到他的笑,轻轻在他额头亲了下,也微笑起来。
  虎儿,不是娘不怕失去你父皇,而是娘喜欢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等你再长大一点时,娘会给你讲娘认识的病已哥哥是什么样子,会给你讲娘做过的傻事,还会给你讲娘、病已、云歌、孟珏、大公子,讲述我们曾经的亲密和笑闹。这世上,时光会改变太多事情,但总有一些人和一些事,只要你相信,就永远不会变……
  刘询一走出椒房殿,七喜立即迎上来:“皇上,回宣室殿吗?”
  刘询目光阴沉,却面容带笑:“昭阳殿。”走了会儿,又吩咐,“传朕旨意,赏赐张良人玉如意一对,命她明日晚上准备迎驾。”
  “是。皇上,关着的宦官和宫女怎么处置?椒房殿总要人服侍的。”
  “听到太医诊断病情的几个都杀了,其余的先放了,富裕……”
  七喜小心地听着对富裕的发落,一边琢磨着哪个宦官能胜任椒房殿总管的职位,可等了半晌,都没有下文。
  “……也放了。”
  “是。”七喜很是意外,却不敢问,只能任不解永沉心底,暗暗地提醒自己以后要对富裕再多一份客气。
  听到宫女向刘询请安,霍成君有诧异也有惊喜:“皇上怎么来了?”
  刘询皱眉说:“你不希望朕来,那朕去别殿安歇,摆驾……”
  霍成君忙拉住了他,娇声说:“臣妾不是那个意思。听闻太子殿下病了,臣妾就想着皇上应该不会来了,臣妾当然希望皇上能日El……”霍成君说着,满面羞红。
  刘询把霍成君拥进了怀中,温柔地笑着。
  霍成君一边细察他神色,一边小心试探:“听闻皇上把椒房殿的宫女、宦官都拘禁起来了,难道太子的病……”
  刘询眉目间露着几分疲惫,叹了口气:“病倒没大碍,朕生气的是一大帮人还照顾不好一个人,所以一怒之下就全关起来了,还杀了几个。事情过后,却觉得自己迁怒太过,有些过意不去。”
  霍成君心中有嫉妒,有释然:“皇上是太喜爱殿下了,关心则乱。何况只是几个奴才而已,皇上也不必太往心上去,给他们一些警告也是好的。”
  刘询笑道:“朕还没有用膳,去传膳,拣朕爱吃的做。”
  一旁的宫女忙去传膳,自然少不了皇上爱喝的山鸡汤。
  刘询就如天下最体贴的夫君,亲手为霍成君夹菜,亲手为她盛汤,还怕她烫着,自己先试了一口。霍成君也如天下最温柔的妻子,为他净手,为他布菜,为他幸福地笑。
  荚蓉帐里欢情浓,君王却未觉得春宵短。
  天还没亮,他就起身准备去上朝,霍成君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刘询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异常的清醒:“你再睡一会儿。今年天寒得早,大雪下个不停,恐怕要冻死不少人,朕得及早做好准备,看看有没有办法尽量避免少死一些人。”
  霍成君听得无趣,翻了个身,又睡了。
  刘询毫不留恋地出了昭阳殿,一边走一边吩咐:“传隽不疑、张安世、张贺、杜延年先来见朕。”
  见到他们,刘询第一句话就是:“各位卿家可有对策了?”
  众人都沉默,杜延年小声说:“臣来上朝的路上,已经看见有冻死的人了。看情形,如果雪再下下去,就会有灾民陆陆续续来长安。”
  刘询恨声说:“孟珏!”
  众人还以为他恨孟珏意外身死,以至无人再为他分忧解难,全跪了下去:“臣等无能。”
  刘询问道:“霍大人的病好了吗?他有什么对策?”
  隽不疑回道:“臣昨日晚上刚去探望过霍大人,还在卧榻休息,言道‘不能上朝’。臣向他提起此事,讨问对策,他说皇上年少有为,定会妥善解决此事,让臣不必担心。”
  刘询闭着眼睛,平静了一会儿,开始下旨:“开一个官仓,开始发放救灾粥,早晚一次,此事就交给杜爱卿了。记住,一定要滚烫地盛到碗里,插箸不倒!若让朕发现有人糊弄朕,朕拿你是问!”
  杜延年重重磕头:“臣遵旨!”
  张贺自告奋勇地说:“皇上,臣也去,给杜大人打个下手,至少多一双眼睛盯着,让想从中渔利的人少一分机会可乘。”
  刘询有几分欣慰,准了张贺的请求。张贺和杜延年一粗豪一细致,应该能事半功倍。
  “张将军,从今日起,你每日去探望一次霍大人,务必转达朕对他的挂虑和思念,盼他能早日康复,尽早上朝。”
  张安世只得跪下接旨,揽下了这个精细活。霍光不上朝后,朝堂上的很多官员不是做哑巴就是唱反调,议事往往变成吵架,常常一整天议下来,一个有效的建议都没提出来。政令推行上就更不用提,皇上纵有再大的心劲,没人执行,也全是白搭。
  等张安世、张贺和杜延年告退后,刘询对隽不疑吩咐道:“你带人去搜救孟太傅和他的夫人,尽量多带人手,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把他们救回来。”
  事情透着古怪,但隽不疑历来对皇命“不疑”,只恭敬地说:“臣一定尽力。”
  

  Chapter 14  孤鸿语,三生定许,可是梁鸿侣

  孟珏和云歌被隽不疑所救,护送回孟府。三月见到孟珏的一瞬,放声大哭,又跪到云歌脚前用力磕头。
  云歌面罩寒霜,轻轻巧巧地闪到了一旁。三月这块爆炭却没有恼,只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站了起来。
  许香兰看一堆人围在孟珏身前,根本没有自己插足的地方。孟珏也压根儿不看她一眼,又是伤心又是委屈,低着头默默垂泪。
  云歌刚想离开,仆人来通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驾临。”
  掌事的人忙去准备接驾,不相干的人忙着回避。一会儿工夫,屋子就空了下来,只孟珏躺在榻上,云歌站在门口,许香兰立在屋子一角,拿着帕子擦眼泪。
  许平君带着刘夷匆匆进来,见到云歌,一把就抱住了她:“你总算平安回来了!”
  云歌也紧紧地抱住她:“姐姐!”
  云歌孤身闯雪山,皇后夜跪昭阳殿。其中的惊险曲折不必多说,两姐妹都明白彼此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
  许香兰嘴微张,呆呆地看着堂姐和云歌,她们两个之间有一种亲密,好似不需言语就已经彼此明白。一个词语忽然跳到她脑中——肝胆相照,那本是用来形容豪情男儿的,可此时此刻许香兰觉得就是可以用在堂姐和云歌身上。
  许平君牵着刘爽朝孟珏下跪,孟珏急说:“平君,快起来!”觉得叫不动许平君,又忙叫云歌去扶她。
  云歌站着没动,等许平君跪下行了一礼后,才伸手扶她起来:“虽有惊有险,不过他还好好地活着,所以姐姐也不必太内疚,刘询……”看到刘爽,她闭了嘴。
  许平君对许香兰说:“香兰,你带太子殿下去外面玩一会儿。”
  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许香兰愣愣地点了下头,牵着太子出了屋子。
  云歌看他们走了,才说:“姐姐不必为刘询做的事情抱疚。”
  许平君微笑着说:“我没有为他所行抱疚,他所行的因,自有他自己的果,我只是替自己和虎儿谢谢孟大哥一直以来的回护之恩。”
  云歌不能相信地盯着许平君。
  许平君在她脑门上敲了下:“你干什么?没见过我?”
  “是没见过,姐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许平君淡淡说:“我只是悟了。”
  云歌分不清楚自己该喜该悲,她一直以为病已大哥会是许姐姐一生的“结”,最终也许还会变成“劫”,却不想这个“结”竟就这么解开了。
  许平君似猜到她所想,轻声说:“他叫刘询。”
  云歌也轻轻说:“是啊!他叫刘询。”
  许平君眼波在云歌面上意味深长地一转,落在了孟珏身上:“孟大哥,这几日过得如何?”
  孟珏微微笑着,不说话。
  云歌不自在起来,想要离开:“我去洗漱、换衣服,姐姐若不急着走,先和孟珏说话吧!一会儿再来看我。若赶着回宫,我回头去宫里陪姐姐说话。”
  许平君含笑答应,见云歌走了,她的笑意慢慢地淡了:“孟大哥,对不起。我求你仍做虎儿的师傅。”
  “你出宫时,皇上给你说什么了?”
  “皇上什么都没对我说,只吩咐虎儿跟我一起来探望师傅。”
  孟珏淡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不做太傅,还能做什么?除非我离开长安,不然,做什么官都是做。”
  许平君喜极而泣:“谢谢,谢谢!”
  “我想麻烦你件事情。”
  “大哥请讲。”
  孟珏说:“早或晚,我会选一个合适的时机,请许香兰离开。她若愿意,让她给我写封休书也成,她的身子仍白璧无瑕,她又是皇上的小姨子,未来皇上的姨母,不管以后再嫁谁,都没人敢怠慢她。”
  许平君微微呆了下说:“好的,我会私下开导她的。大哥和云歌重归于好了吗?”
  孟珏极淡然地说:“她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不过我都已经等了她十多年,也不在乎再等她十多年。”
  许平君震惊中有酸楚也有高兴,酸楚自己的不幸,高兴云歌的幸运:“大哥所做都出于无奈,云歌慢慢地会原谅你的,大哥可有庆幸自己从崖上摔下?”
  孟珏微笑着说:“所以这一次我原谅刘询,让他继续做他的安稳皇帝。”
  一阵透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许平君打了个寒战,她以为她已经解开了结,却不知道也许一切早已是个死结。如果没有云歌,孟珏大概从此就会和霍光携手,甚至以盂珏的性格,说不定早有什么安排,借助霍光或者其他替自己报仇,来个一拍两散、两败俱伤!她只觉得手足冰凉,再也坐不住,匆匆站起来:“孟大哥,我……我回去了。”
  孟珏没有留客,只点了下头。
  孟珏重伤在身,行动不便,理所当然地可以不上朝,他又以“病中精神不济”为借口,拒绝见客。府里大小杂事少了很多,仆人们也清闲起来。孟珏养病,孟府的仆人就说闲话打发时间。
  话说自大夫人进门,公子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和别人说话时,是微笑有礼,和大夫人说话时,却常常面带寒霜。可自从公子被救回府后,他对大夫人的态度就大变,人还在轮椅上坐着,就开始天天跑竹轩。
  第一天去,大夫人正在为三七剪茎包芽,预防根部冻伤。看见他,正眼都没看一下,低着头,该干啥干啥。公子就在一旁呆看,看了大半天,要吃饭了,他就离开了。
  第二天去,大夫人在为黄连培土壅蔸,还是不理公子,公子仍在一旁呆看。
  第三天去,大夫人在为砂仁松土、施肥,当然,没答理公子,公子仍在一旁看着。
  大夫人一连在药圃里忙了十天,公子就在一边呆看了十天。两人不要说说话,就连眼神都没接触过。
  药圃里的活儿虽忙完了,可大夫人仍整天忙忙碌碌,有时候在翻书,有时候在研磨药材制药,有时候还会请了大夫来给她讲授医理、探讨心得。公子还是每天去,去了后,什么话都不说,就在一旁待着。大夫人种树,他看树;大夫人看书,他就也拿本书看;大夫人研磨药材,他就在一旁择药,他择的药,大夫人压根儿不用,可他仍然择;大夫人和大夫讨论医术,他就在一旁听,有时候大夫人和大夫为了某个病例争执时,他似乎想开口,可看着大夫人与大夫说话的样子,他就又沉默了,只静静地看着大夫人,时含笑、时蹙眉。
  仆人们对公子的作低伏小惊奇得不得了。闲话嗑得热火朝天,至少热过炭炉子。可这一模一样的闲话嗑多了,再热的火也差不多要熄了,无聊之下,开始打赌,赌大夫人和公子什么时候说话。
  时光流逝,晃晃悠悠地已经进入新的一年。
  春寒仍料峭,墙角、屋檐下的迎春花却无惧严寒,陆陆续续地绽出了嫩黄。
  孟府的仆人们彼此见面,常是一个双手笼在衣袖里,打着哈欠问:“还没说话?”
  一个双眼无神地摇头:“还没。”
  “钱。”
  一个懒洋洋地伸手,一个无精打采地掏钱。
  孟珏的身体已完全康复,可他仍天天去云歌那里。若云歌不理他,他就多待一会儿,若云歌皱眉不悦,他就少待一会儿,第二天仍来报到,反正风雪不误,阴晴不歇。
  竹轩里的丫头刚开始还满身不自在,觉得公子就在眼前,做事说话都要多一重谨慎、多一份小心。可时间长了,受云歌影响,孟珏在她们眼中和盆景、屏风没两样,就是多口气而已。
  忙活了数月,好不容易等到新配置的药丸制好,云歌兴冲冲地尝了下,却垮着脸将药丸扔到了炉子中。沮丧地坐了会儿,又振作起精神重新开始配药。抓着一味药刚放进去,又赶紧抓回来,犹豫不决,皱着眉头思索。
  孟珏走到她身旁,她仍在凝神思索,没有察觉。突然,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眼前,在每个药盒里快速点过,看似随意,抓起的药分量却丝毫不差,一瞬后,药钵里已经堆好了配置好的药。
  云歌盯着药钵生气,冷冷地问:“你每次所做都不会免费,这次要什么?我可没请你帮忙,也没东西给你。”
  孟珏的微笑下有苦涩,也只能叹一声“自作孽”。
  “这次免费赠送。”
  云歌更加生气,猛地把药钵推翻:“我自己可以做出来。”
  孟珏无声地叹了口气,坐到云歌对面,将散落的药捡回药钵中:“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作为交换。”
  云歌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你做这个药丸给谁用?”
  云歌回答得很爽快,眼中隐有挑衅:“霍成君。她已经喝了很久的鹿茸山鸡汤,再不去掉异味,她迟早会起疑。”
  孟珏提起毛笔将配方写出,递给云歌:“把这个药方直接交给刘询。”
  云歌犹豫了下,接过药方。
  “其实这个药有无异味并不重要,这个药若使用时间超过三年,有可能终身不孕,如果我第一次给你的药就是给霍成君用的,算时间也快了。”
  云歌握着药方的手开始发颤,脸上的血色在一点点褪去,却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肯放下药方。
  “你报复了她,你快乐吗?她一生不能有孩子,能弥补你一丝半点的痛楚吗?”
  云歌无法回答,只是手簌簌地抖着。孟珏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云歌,我们离开这里,你的心不是用来研究这些的,我们去寻找菜谱做菜,我现在可以尝……”
  云歌用力甩开他的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脸色苍白,语气却尖锐如刺:“我早就不会做菜了!”
  子期离世,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弹琴。自刘弗陵离去,云歌再不踏入厨房,荷包里的调料也换成了寻常所用的香料。
  孟珏如吃黄连,苦涩难言。她为他日日做菜时,他从未觉得有何稀罕;她为他尝尽百苦、希冀着帮他恢复味觉时,他却从未真正渴望过要去品懂她的菜。当他终于能品尝出她菜肴的味道,不惜拱手让河山、千金换一味时,她却已不再做菜。
  云歌慢慢平静下来,冷冷地说:“你回去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孟珏起身向外走去,踏出门口时,头也没回地说:“我明天再来。”未等云歌的冷拒出口,他已经快步走出了院子。
  云歌捏着药方发呆,耳边一直响着孟珏说的话,“终身不孕”,她应该开心的,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霍成君所做的一切,罪有应得!可她竟一点没有轻松开心的感觉,只觉得心更沉、更重,压得她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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