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非常模糊。
以这件事为转折点。
荣执远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接近荣伟。
如果问他什么，他会答，要他做什么，他也会做。
但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有任何回应。
亲近他，得不到他宠溺的微笑；发脾气，得不到他责备的眼神；就算伤害自己，也看不到荣伟眼里的心疼。
问他更是得不到一点回答。
一起吃饭时，不会跟自己说上半句多余的话。
在外面，哪怕再亲昵再过分，荣伟也不会反对了。
非常的顺从……
非常的冷漠。
无论做什么，他对待自己的态度跟那些迫于自己家世而不得不屈服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忍耐着，敷衍着。
让人无法忍受。
荣执远为此发过无数次的火，最终还是无奈地将荣伟留在那里。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陪伴，要是没有了这个人的存在，他几乎不晓得今后的人生要怎么继续，无论被做了什么，就仿佛是本能一样，无法离开这个人。
当然，荣伟是不会知道荣执远的想法，他只看着荣执远日益不耐烦的神色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荣执远的痛苦都看在眼里，却没办法做点什么。
因为一旦心软，那我之前做的努力算什么？荣执远受到的伤害算什么？
荣伟一下子对荣执远的态度恶劣了起来，不但不再去荣执远的教室找他，不等他一起吃午餐，不等他一起回去，甚至跟荣执远在校园碰到都会避开。没有任何交流，两个人之间唯一的关系就是纠缠者与被纠缠者。
这样的变化让众人都非常惊讶。
但没人敢去问当事人。
荣执远就别说了，随时处于定时炸弹即将爆炸的状态中。连荣伟，脸上都没有什么笑容了，每天只是面无表情地应付着荣执远有些过分的纠缠。
不明就里的人也只当荣伟终于忍受不了荣执远的坏脾气了。
一个学期过后，也就没什么人好奇了。
这天中午，荣伟提前交了期末考试卷避开过来找自己的荣执远，从后门出了学校，在后街闲晃。
手机在疯狂地乱响，他调了震动也不打算接。
反正接了无非会让自己更难过，何必呢？
但是荣执远就是有这么恐怖，他会一直不停打不停打，直到荣伟手机没电。
“帅哥，我请你吃冷饮。”旁边有些熟悉的女孩声音打断了荣伟往前迈的步子。
是尹华，笑嘻嘻地坐在冷饮厅外面的凉伞下朝自己打招呼。
虽然现在自己跟荣执远的相处模式让大家诧异，但尹华对自己的态度却没有任何变化。
犹豫了一下，荣伟还是走了过去，坐在尹华对面：“你今天没考试？”
“我可是天才美女耶。”尹华骄傲地回答，“考试题目小儿科。”
荣伟笑了笑。
尹华随便给他点了个绿豆沙，继续发起呆来。
服务员将绿豆沙端来后，尹华抢先舀了一勺塞进自己嘴巴，笑：“夏天还是吃冰豆沙合适啊。”
满足的表情让荣伟想起了去年给荣执远做冰豆沙吃时他幸福的样子。
尹华看着荣伟有些勉强的笑容，才慢慢道：“……你们吵架了？”
“啊？”荣伟呆呆看着他。
“你看起来不太好。”尹华淡淡道：“我不喜欢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荣伟有些不明白尹华那严肃的表情从何而来：“怎么了？”
“荣执远说你们是恋人。”尹华道。
这下荣伟是真的惊讶了，瞪大眼：“什么！？”
见了荣伟的反应，尹华微微苦笑着：“看样子，我被那家伙摆了一道。”“不，不是，尹华，你……”大概有些心虚还是什么，荣伟磕磕巴巴地想说点什么。
“荣伟。”尹华突然正色叫他。
“啊？”
“我喜欢你。”
“……啊……啊！”荣伟表情更呆了。
“从小学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本来以为没有希望，想要放弃的时候，你又回国了，你以为我们在学校的每个相遇偶然吗？”尹华苦笑，“并不是哦，每一个偶遇，都是我在你经过的路上等了很久才成功的，不然你认为不同级不同系的我怎么会老是碰见？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在心里反复演练很多次，虽然我讨厌荣执远，但是我知道你重视他，所以我也试着接近他讨好你，我很喜欢你，我也曾经觉得，我们也许是有可能的，甚至在这个学期开始的时候，我都告诉我自己，可以等待下去，无论多久。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你不属于我。”
尹华说的这一长串让荣伟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喜欢的是荣执远。”尹华静静道。
“呃？不，不是这样，我们是……”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我们是兄弟？有这样的兄弟么？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
尹华微笑着：“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我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是你不能想象的喜欢，但是……”叹口气，笑着说：“我太喜欢你了，所以不喜欢你露出一点点不快乐的样子，我希望你幸福，虽然这不是我能给予你的。”
荣伟呆呆坐在那里，看着对面故作从容的女孩。
尹华笑了笑：“像我这样的好女孩，会遇到珍惜我的好男人，这是你的损失。”
荣伟不自觉地点点头：“恩。”
“我要出国了。”尹华道，“本来早就决定的，但是一直不舍的走，这个学期，终于决定了，学校已经联系好了。”
不舍的走的原因，荣伟当然知道。
他一直以为是荣执远，没想到，却是自己。
想问什么，说什么，却只能道一声：“谢谢你。”
尹华露出了干净漂亮的笑容：“恩。”顿了一下又说：“你有事先走吧，我还想点一碗绿豆沙呢。”
荣伟愣一下，点头：“恩。”起身离开。
走了两步，又回头，伸手，拍拍尹华的肩，摸摸她的头：“你会幸福的。”
尹华低着头：“恩。”
听到那个爱恋了整整十一年的人终于离开的脚步声。
凉伞下的地面上坠落下无数圆圆的水渍。
21
暑假过后，新的学期，在荣执远与荣伟的你追我躲中，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过去了。
“哥，来吃饭。”荣执远在这一年内，长高了很多，比荣伟高出一个头，容貌越发出落的俊美非凡，神色更是阴沉——据说有他在的地方方圆三米直径内不会有人敢接近。
但他在荣伟面前还是和颜悦色的，一手拿着从外面带回家的饭盒，一边朝屋内招呼。
荣伟慢慢走了出来，接过荣伟手上的饭盒，走回自己房间。
“什么嘛。”荣执远笑盈盈地，点点自己脸颊：“哥，你忘记谢我了。”
荣伟回头，没有任何表情的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下半蹲着解鞋带的荣执远脸颊，然后沉默地转身。
荣执远看着荣伟的背影，微笑的唇角慢慢滑了下来，黑沉沉的眼看着荣伟，面无表情。
吃完了晚餐，荣伟回客房继续待着——他马上要毕业了，准备在荣执远十九岁生日一过完就马上搬出去。
因为，这里，充溢着非常非常，悲伤的空气。
简直要让他窒息了。
晚上睡觉，半夜突然惊醒，或者是，习惯性的醒来。
悄悄起身，无声拉开门。
主卧的门敞开着，本该在里面安睡的人不知踪影。
荣伟垂下眼，光着脚，走到卫生间门口。
从门缝那里可以看到，背对着自己站着的荣执远趴在洗脸台上，肩膀微微耸动着，在无声的哭泣。
荣伟扶住门栏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心口，很痛。
荣执远经常会这样半夜惊醒之后跑进来哭。
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待在这儿一整晚。
整夜整夜的哭泣，第二天带着墨镜跟自己微笑着，若无其事地说话。
荣伟没想到自己的疏远会让荣执远这么难过。
或许是想到了，但是一旦真正面对起来，却发现，自己光是想压制不要去安抚荣执远的念头都是非常辛苦，非常难受的。
口腔一直是苦涩的。
如果可以，他也想跟荣执远一样躲在这里整夜哭泣。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毕竟，已经决定了不是吗？
我改变了他的命运，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或许我现在的存在对于荣执远是非常痛苦的事吧。
虽然他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只闹腾了一个学期就安静了下来。
但是每次看到他黑漆漆的无神双眼时，总是觉得没办法凝视他。
因为，会想哭。
也许，我离开会让他好过一点吧，我可能不该留在这里。
只是，总是觉得舍不得，因为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如此短暂。
卫生间内的荣执远不晓得哭了多久，只是觉得似乎曾出现过几次短暂的失神，回神过来时，天却还没亮。
每个夜晚总是这么难熬。
要是他突然消失了，会怎么样？
因为持续的悲伤而变得有些麻木的心突然有些微痛。
要是他消失了，我大概会轻松一点吧。
无数次，他都这样告诉自己。
也许自始至终，都只是我的幻想而已，就像是做梦一样，等我该醒的时候，现在岌岌可危的都会消失殆尽。
只是，哪怕是脆弱如泡沫的可能，都让人不想放开手。
门外，荣伟陪着站了一整晚。
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让两个互相陪伴了十数年的人，越来越遥远。
新一年到来时，荣伟在李亚那里，荣执远因为玩了一通宵，从中午回来就一直补眠到了第二年。
荣执远十八岁的生日是在外面度过的，荣伟买了块小小的蛋糕，点燃一支蜡烛，唱完生日歌后，静静吹熄蜡烛，在黑暗中，安静地说：
“生日快乐，执远。”
只剩下一年了。
互相陪伴互相折磨的日子，只剩下一年了。
过了十八岁生日后的荣执远，彻底的变成了另一个人。
对待周围的人礼貌又温和，漂亮的脸上永远都是温柔的笑容，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美丽的女孩，如正常的年轻人一样开始夜不归宿，并且终于不再纠缠荣伟。
除了偶尔会在半夜惊醒，跑去卫生间哭泣外，几乎可以算是完美了。
也许这孩子终于放弃了，以后，会变成个优秀的人吧。
荣伟在心里宽慰地想。
虽然很失落，但是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毕竟有新的事物吸引了荣执远的注意。
不过，照这样发展下去，也许十年不到，这小子就把我忘记光了吧。
荣伟苦笑。
他现在忙着找工作。
毕竟他不晓得自己还能活多久，总得先找个什么工作糊口吧。
最近，他回李亚李小琴那都变得很频繁。
不想面对一室的冷清，而且，自己又很舍不得这些对自己温柔的人们。
人总是很自私，只是因为荣执远在自己心中的位置高于一切，便有理由伤害这些重伤自己的人们。
却在知道自己将会造成伤害的同时，一边渴求他们给予的温暖。
一边祈求着被宽恕，一边又无力改变这样的命运。
或者说，不想改变这样的命运。
要是我死的时候，他们不会为我哭泣，就好了。
荣伟在心里做着这样不切实际的祈祷。
回到李小琴那里的时候，正好李亚也在，另外还有两位客人。
年纪大的那位荣伟认识，是李亚的同学，那个国外医疗机构的负责人，著名的脑科专家，还有个大约客人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头发有点乱乱的，戴着副墨镜，看起来有点呆。
“啊，小伟来了。”屋子内的众人仿佛等了荣伟一会了，看到荣伟开门进来，李亚率先道。
荣伟以不解地目光看着李亚。
李亚耸耸肩，比比那位年轻的客人。
“荣，荣伟？”那位客人有些激动的样子，几步上前，走到荣伟面前：“荣伟是吧！”
“呃，恩……”荣伟微微退了半步，打量这家伙。确定自己真没见过：“你……是？”
“是我呀，是我呀。”那人很大声，很兴奋地一把摘下了墨镜：“我是秋风秋啊。”
荣伟想了一下，就记起来了。
毕竟这孩子给自己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明明智商很高，成绩却非常差，每天呆头呆脑的总挨批。
“……秋风秋？”倒还挺像的，特别是这呆呆的样子。
“是啊是啊。”秋风秋开心地，“我来感谢你的，要不是你，我想我永远都没办法做我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荣伟看看秋风秋又看看那位医生。
记得小时候秋风秋似乎说过想做医生……
“他是我的助手。”医生好心地解释，“他很有天赋。是我们研究所公认最年轻，最有潜力的脑科天才。”
“是荣伟告诉了我学习方法。”秋风秋认真地说，“不然我根本不会对学习产生一丁点兴趣。”
“我只是顺口告诉了你而已。”荣伟笑。他当时真的只是顺口教了他几天，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会变成这样的脑科天才。
“你的顺口改变了我的命运。”秋风秋认真地说，“无论你当时是因为什么，结果就是这样。”
荣伟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来，笑：“你说的是。”无论动机是什么，结果变成了这样，那就是我的缘故。
说来说去，我才是让自己和荣执远变今天这样的罪魁祸首。
22
“哥，我今天晚上会去跟廖妮他们出去，不用等门。”荣执远一边交代着，一边夹着手机吩咐什么，手里拿着文件夹往外走。
他们的公司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所以荣执远更忙了。
“恩。”荣伟点点头。
现在是第二年的晚冬，马上十九岁的荣执远和荣伟已经像正常的兄弟般开始交谈。
各自有各自的朋友，生活。
荣伟仍然居住在荣执远那里。
偶尔俩个人会一起吃饭，交流。
目送荣执远匆匆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门被轻轻合上后，荣伟才叹了口气。
然后拨打廖妮的电话：“小妮，执远说今晚你们会在一起？”
“啊，是。”廖妮很开心荣伟给她打电话，声音欢快地应着：“有笔大单子，我们想吃下来。”
“注意按时吃饭。”
“是是是，我知道啦，哥哥，荣执远不喜欢口味太淡的食物，对吧。”
荣伟笑了笑：“这么一年多总是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虽然我很讨厌照顾那个荣执远，但是哥哥你的吩咐，我也只好照办了。”电话那头的女孩俏皮地回答，“我希望得到哥哥你的表扬嘛。”
“恩，小妮是好女孩。”
廖妮在那头轻笑出声：“总觉得，偷偷抢走了属于别人的这样一句称赞很有背德的快乐呢。”
荣伟笑：“你们五个也是，要好好吃饭。”他知道廖妮指的是自己曾跟荣执远有多亲密。
“恩恩，谢谢哥哥，我们会的。”廖妮的手机传来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旁边传来廖妮的嚷嚷：“喂喂，干嘛抢我电话啦，小心我抽你。”
“我也想跟哥哥说话嘛。”刚才说话的年轻人笑吟吟地回答：“那么，哥哥，我把手机还给廖妮，偶尔也给我打电话嘛，你吩咐的事情，我也可以帮你做好的啦。”
“恩，好。”荣伟笑答。
“哥哥联系我当然是我是女孩子比较细心嘛，你没希望咯。”廖妮得意的声音传来，接着声音通过电话传了过来：“哥哥。”
“恩？”
“真的不告诉荣执远么？你拜托我们照顾他的事，你还是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