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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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逍遥-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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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归笑,耳朵可都没闲着。可惜中间隔着一大片树,即使再努力,也听不大清楚。大约老天知道她们的心意,忽然刮起一阵南风,将一句话吹了过来:“昨晚怕你着凉,所以没叫你。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朕自有分寸。”
  这风刮得大家都有些讪讪的,连裕妃脸上都没了颜色。宁妃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抬头看看浅堇色的天空,一扭身就走了。
  浮生并没有恃宠而骄,她还是和原来一样。
  在皇后的坤宁宫中,在座的嫔妃数她地位最低,但她的神色却再自然不过。这是她从小练就的本事,说是麻木也好,说是聪慧也好,别人的冷嘲热讽都进不了她的耳朵,她毫不在意。
  皇后微微一笑,声音甚是和蔼:“浮生这个名字倒别致,你爹娘一定饱读诗书,才给你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浮生连忙站起来,恭敬地说:“回皇后娘娘的话,这个名字是一个和尚取的。那时他到我们家来化缘,正巧我满月,他说有缘,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宁妃笑道:“原来还有这个缘故在里面,倒真是巧了。”浮生刚要说话,不料她突然来了一句:“不知玉凤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可也有什么缘故?”
  浮生耳畔“轰”地一响,血全部涌到了脸上,热度几乎灼伤她的喉咙,令她说不出话来。
  七八双眼睛全都盯在她脸上,每个人的嘴角都隐含着一丝笑意。浮生双唇颤抖,喉咙仿佛被火烤着,半天才勉强说道:“那是后来爹娘为我取的名字。”
  细若游丝的声音飘在空旷的屋子里,众人似乎都没有在意,话题渐渐扯到皇上寿诞上的趣事。聊了一会后,外面雨势渐小,从屋里里看去,雨丝细不可见,只听得树叶淅沥作声。
  熹妃放下茶盅,整了整衣裳,贴身宫女早已把斗篷拿来为她披上。她屈膝对皇后行礼,“唠叨姐姐半天,也该回去了。”
  皇后神色有些倦怠,也没有留人。众人一见,都纷纷起身告辞。熹妃与齐妃携手而行,在延禧宫门口,熹妃轻轻拍去碧青刻丝雀翎斗篷上的水珠,闲闲地说:“云彩这么厚,看来要变天了。”
  齐妃看着远处的楼阁,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我每日只在咸福宫念佛,贵妃要是不嫌闷,我们倒可以做个伴。”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这才分手,各自回宫。
  风刮得越发大了,坐在屋里,仍可听见树梢上盘旋不去的刺耳声音,直刮进人的心里,寒意彻骨。皇后缓缓抚着怀中的银丝暖炉,指甲套划过大红洋绉缎罩,光滑的缎面顿时毛糙起来。铃兰捧着一盅茶立在一边,她也不抬头,只淡淡地说:“把顾公公叫进来。”
  顾小林不敢怠慢,行礼后,立即从怀里拿出一张牛皮纸双手奉上,“这是奴才派人去沙雷比留克查来的,全都记在这上面,娘娘一看就明白了。”
  铃兰搬过一张凳子,“顾公公请坐下说话。”
  顾小林吓得一怔,忙称不敢,看看皇后的面色,方斜斜地坐下。皇后也没怎么为难他,只细细地问了些皇上的情况,赏了一块银锭子,便命他回去了。
  “娘娘准备怎么办这件事?”铃兰见她已看完牛皮纸,眉头微皱,知道她已拿定了主意。
  皇后将暖炉放在炕上,轻轻叹了口气,“你没听小林子说,皇上最近正为一个叫曾静的人心烦,这个浮生的事就先搁下。这上面说的她也怪可怜的,七岁时家里遭了灾,投奔到她舅舅家,日子苦得很。再说,我看皇上对她是真有几分喜欢,这番心意倒比对年贵妃还真。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让皇上难过。”
  铃兰陪着笑,“娘娘对皇上的心意,真是天地可鉴。可是看今天的情形,只怕就算娘娘能饶过她,别人也饶不了她。”
  “那就要看她自己了。倘若她还是不顾分寸,一味在皇上面前撒娇做痴,让皇上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那就休怪我对她无情了。”
  铃兰心中一惊。她服侍皇后多年,知道她是最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极少动怒。见她此刻语气含冰,再也不敢言语,只是垂手悄悄立在一边。
  天气越来越冷,这日忽然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瞬时把屋顶笼了个严严实实。一片白茫茫中,那朱墙琉璃瓦只剩一个朦胧的影子。
  珍珠在院子里堆雪人,嫣红和碧玉毕竟岁数不大,顽心也重,便跟着珍珠在外面吵得不亦乐乎。云笙将窗户关严实,又把浮生拉到火盆边,低声说道:“昨晚给万岁爷绣荷包,一宿没睡,现在又站在风口上,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何苦来着?”
  浮生垂下头,几滴水珠滴入火盆,炭火“滋滋”冒起一缕青烟。“我原来以为,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挨饿,现在才知道,挨饿是最小不过的事。”她的声音恍恍惚惚,似是梦呓。弯月般的黛眉如远山含烟,乍浓还淡,映得一张芙蓉面纯净如白雪。
  云笙知道事情的原委,轻声安慰她:“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皇后娘娘也没说什么,大概是不打算追究了。你这么发愁,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你还是在皇上面前多用点心,赶快怀上龙胎才是正经。”
  浮生微笑不语。皇帝一心只在国事上,她已有数十日未见到他的面,想来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过了两日,谨贵人和穆贵人一起来串门子。扯了半天闲话后,穆贵人看看墙上的字画,咬着舌尖,似笑非笑地说:“快过年了,现在后宫总算静了下来,就连浮生妹妹的竹音馆都这么安静。”
  谨贵人斜她一眼,微笑道:“有皇后娘娘在,还能翻起浪不成?再大的浪,也总有平息的时候。”
  浮生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寂寥地微笑。
  胤禛进来时,一眼看见这种笑容,只觉心头震荡到极点。心底最深处忽然泛起一丝涟漪,渐渐荡漾开来,柔情蜜意一瞬间全部涌上。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一天,她满身泥泞,站在海棠花下,也是这般寂寥地微笑。听见他的声音,也没有抬头,只低低地说:“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那声音仿佛仙乐,一缕缕传进他的耳朵、心脏,身体暖洋洋地,舒服得似乎可以飘起来。风温柔缠绵地从身边吹过,海棠花瓣一片片落在她的肩上,罗衣贴体,玲珑剔透。刹那间,那些曾经令人苦恼的斗争、意志对愿望的长期压抑,全都不重要了,一辈子的努力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那怔怔的一刻简直是天长地久。
  后来,即使他知道,她是因为八弟昨夜宿在别处,才赌气从府里跑出来的,也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再后来,他发现自己想错了。可是他宁愿被她欺骗,宁愿沉醉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也不愿醒来。清醒不过是另一种哀伤罢了,眼睁睁地看着生活被再度毁灭是令人悲痛欲绝的。
  做出决定的那一晚,他久久伫立在风中,翘首仰望遥远的星空。风声在树林间穿行,沙沙地笑着。
  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
  谨贵人见皇帝只是瞅着浮生,眼中满是纠缠之色,连忙拉着穆贵人行礼,这才将二人惊醒过来。浮生苍白的脸上飞来两道红晕,一直烧到秋香色的绫棉长袍内,露在外面的一段脖颈也渐渐红了起来。
  待穆贵人和谨贵人走后,胤禛拉着她的手,让她一并坐在炕上。浮生连忙摇头,“臣妾不能和皇上同坐……”
  胤禛眉头一皱,“朕让你坐你就坐。”见她神情惊慌,知道自己语气有些严厉,又缓了下来,“看来太医院配的药效果不错,手已经好多了。”
  浮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笑道:“臣妾小时家事太多,以为这双手没救了,没想到竟然还能治好。”
  胤禛想起那夜在曲溪边听她说起幼年时的事情,心中忽然一动,“你家虽是包衣奴,可也有旗籍,怎么还要你做这么多事?”
  浮生心头一颤,不自觉地看着他的眼睛。他身后是一大盆郁郁的水仙,花儿开得十分密,一朵攒着一朵,映得他脸色如水,眸光更是明亮如寒星。
  这也许是一个说实话的好机会。可是也有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他。
  浮生只觉心痛得厉害,连忙按住胸口。
  胤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她脸色缓了过来,才淡淡地问:“出什么事了?”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权威,象窗外的北风,令浮生的话哽在喉头。似乎是想放声痛哭,可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眼泪全积聚在眼皮底下,酸涩到极点。
  隔了很久很久,浮生听见自己说:“臣妾上次给皇上讲的那个故事漏掉了一些,皇上可有兴趣再听一遍?”
  她的声音很温柔,“很久很久以前,草原上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的名字叫萨玛利仙,意思是比百灵鸟还动听的声音。沙得克来到草原时,听见她的歌声,深深地爱上了她。可是沙得克不愿长久待在一个地方,几个月后,他不顾萨玛利仙的哀求,挥着鞭子去了别处,过了很长时间才回来。晚上,萨玛利仙趁他熟睡的时候,把鞭子扔到湖里,好让他永远不离开她。沙得克十分生气,认为萨玛利仙辜负了自己对她的信任,一怒之下离她而去。几年后,他心生悔意,又回到草原。可是萨玛利仙因为伤透了心,已经死去。沙得克悔恨不已,请山神做了一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石像,立在萨玛利仙的坟边,好日日夜夜陪伴着她。后来,这尊石像就成了我们草原的保护神。”
  浮生眼中满是泪水,“我真佩服萨玛利仙,她是一个又勇敢、又痴情的好姑娘。在我们草原上,有这样一个传说,如果在石像前唱萨玛利仙的歌,那么她的爱情就会得到神明的保佑。”
  她伏在胤禛的膝头,轻轻唱道:“哥哥是高大的檀香树,妹妹是你身上的树叶。只要狂风不把你摇动,树叶永远不会落地。从玫瑰花儿开放,到和暖的春天里小燕子高高飞翔,不论狂风暴雨,妹妹一直守在哥哥的身旁。”其中所含的情意,一点一点,清清楚楚在这荡人心魄的歌声中显现出来。唱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发间的珠翠也晃动起来,声响有如琴鸣。
  簌簌下落的雪花让竹音馆静得几乎褪去了时间。几株红梅在雪中傲然绽放,清香扑鼻,映着雪光,格外美丽。赵士林站在廊下搓着冻的僵硬的手,忽然发现,即使是讨厌的下雪天,也能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景,不由在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晓妆鲜

  虽然已经立春,天气还是十分寒冷,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薄薄的雾漫进屋里,空气中有什么若有若无地流动着。浮生侧头想了一会,大约是红梅的香气。那么寂寞,那么清远,也只有梅花。
  “主子,该换衣服了,皇后娘娘派人来说,卯时二刻去如意馆画像,现在该去向她请安了。”云笙拿起一面圆镜,让她可以看见身后的镜中影像,“您看看满不满意?”
  浮生抬起眼睛,乌黑黑的云鬓只用一根寒玉簪绾住,那簪子颜色清碧,两只秋水般的明眸与它连成一片,雪白的面孔仿佛笼在轻纱般的碧烟之中,真真是山若欲语,眉亦欲语。
  她淡淡一笑:“难得你明白事理,把我打扮得这么素淡。”
  珍珠嘴快,一句话立即溜了出来,“您不知道,其实万岁爷就是喜欢素淡……”云笙瞪了她一眼,“再这么混说,小心揭了你的皮!”
  珍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犟嘴,在一旁小声嘟囔:“年还没过完呢,算我童言无忌行不行?”
  浮生笑道:“行,二十多岁的小童发话了,怎么不行。云笙,你等会给她梳个童花头,也好让她多讨些压岁钱,买两串糖葫芦。”
  云笙见浮生心情不错,也高兴起来,压低声音对珍珠说:“这里不比观水阁,由得你乱说。若是惹出祸来,十个你也担不起,趁早把那多嘴的毛病改一改。”
  珍珠知道她说的是嫣红和碧玉两个人,吐了吐舌头,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秋香色的羽缎对衿褂子,“路上雪还没化,把这个罩在外面,免得把衣服弄脏了。”那厢嫣红已备好了手炉,云笙接过后,吩咐她们三个:“我陪主子去给娘娘请安,你们好生照看着屋子,不要混玩,有什么事就到如意馆来找我。”一边扶着浮生的手,从后角门出去了。
  她们到坤宁宫时,已经来了四五个人,加上各自的贴身宫女,一屋子花团锦簇,好不热闹。打扮得最亮丽的还是宁妃,一件缕金银红撒花织锦缎袄裙,外面罩着五彩织金银鼠大氅,金壁辉煌,耀得人直睁不开眼睛。
  裕妃拉着浮生的手,“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一早来了,也没去叫你。”
  浮生连忙道谢,又向各人请安。铃兰低声对皇后说:“娘娘,除了熹妃娘娘和齐妃娘娘外,其他的人都来了。”正说话间,咸福宫和延禧宫的宫女已一前一后地来了。皇后坐在炕上,嘴角含着一丝了然的微笑,“可是你们主子身子还没好?”
  熹妃的贴身宫女小环生着一张巧嘴,“奴婢小环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掐指一算,还有什么事能瞒过您呢。我家主子说了,今儿个还在咳嗽,怕过给别人,大过年的也晦气,等身子好了,她再来给您请安。”延禧宫的玉儿说的也大致差不多。
  皇后微微一笑,“既是这样,你们传我的话,让你们主子好好歇着,正月虽然忌药,但还是要以身体为重。把身子养好了,比来给我请安强。”
  两人连忙伏地叩头谢恩。铃兰看看桌上的小洋钟,知道她素来守时,便笑道:“娘娘,已经卯时二刻了,您看是不是该走了?”
  皇后套上暖袖,“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我们就过去吧。”大家纷纷起身,随在她后面,一行人逶迤而去。
  造办处的王总管早已带着如意馆的画师候在门口,乌丫丫跪了一地。皇后按着额角,对王保来笑道:“我们随意来看看,顺便画两张画像,倒不用这么劳师动众。难得过年有个歇停,闹着了反而不美。你们把笔墨纸砚准备好,也不要拘束了,就当新年里乐一乐。”
  王保来感激涕零,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奴才知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皇后抿着嘴笑,“你不用谢我,好好画便是。只是一件,若是把我们画丑了,我可不依。”
  “是、是,外面寒气重,娘娘身子娇贵,快里面请。”小太监们早已打开帘子,淡淡的墨香轻烟般地飘出来,时光似乎刹住了脚,空气静谧,悠闲自得。浮生往里看了一眼,这个如意馆有三层楼高,檐下挂着一排鸟笼,几只鹦哥立在小巧玲珑的铜架之上,鸣啾嬉闹。楼上的画室门口挂着翡翠帘子,碧茵茵的一片,直映得前面的栏杆也是碧澄喜人。楼下是办公场所,陈着许多古玩字画。
  皇后已在王保来的陪同下登上了楼梯。浮生见裕妃没有上楼,又见这些字画甚是有趣,便说自己这几天没休息好,现在也没什么精神,就在下面看看就好。皇后听她如此一说,也没有勉强,只率着宁妃、谦嫔、武嫔、谨贵人和穆贵人上楼画像。
  裕妃笑道:“我一向不爱这些,难得今天有你陪着我。”说罢,携起浮生的手,逐案细细观看。走了几步后,两人同时在一张书案前停下脚步。那案上置着一张画像,说也奇怪,诺大的一幅绢画,居然只有一个身穿白色狐裘的女子的背影。画者行笔洒脱,狐裘下露出的白色裙踞衣纹稠密重叠,衣带似乎随风波动,有款款徐行之错觉。虽看不见面孔,浮生却可以想象她一定极为美丽。否则不会这般自信,只在髻上簪着三朵水仙。
  旁边空白处有一首题词,字迹圆润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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