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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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逍遥-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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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我的额头,“烧退了。”他说。
  他的袖子上滴下一滴水,沿着鼻子,滑到下巴,又流进我的脖子里。
  我呆了片刻,眼睛里似乎有液体想要流出来。我咬住嘴唇,拼命地忍住。在一个不相干的人面前哭,算什么呢?
  “皇上,既然我已经好了,您就回去休息吧。”我的声音很平静。
  雨越下越大,湖面上象是擂起了战鼓,轰隆隆响成一片。我怀疑他是否听见了我说的话。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情绪。我也沉默地看着他。
  我不敢说我的眼睛没有出卖我的心事。
  半响,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外面一片焦急的声音:“皇上,现在雨太大了,您又没有带人,不能走……”
  我坐起身,透过屏风,看着他出去,又看着宝珠她们追出去,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一痛。怔了一会,我跳下床,出门时,正好撞见素问惶惶张张地进来。她刚要说话,我眼睛里已经冒出火花,一掌推开她,冲出门外。
  远处桥上有几道人影,琉璃灯在雨中发出微弱的光,似几团鬼火。
  我大喊:“皇上……皇上……”声音象一道游丝,还未传到前方,便已被风吹散。
  我靠在墙上,垂下头。那眼泪,还是流下来了。
  “灵犀,我在这里。”有一个声音说。
  我霍地抬起头,胤禛站在拐角,笑吟吟地看着我。远处那团灯光越来越近,原来是往这里来的。
  我的脸色一变再变,由红转青,最后一片雪白。
  我只愿自己即刻被雷劈死。
  他握着我的手,“外面水气大,还是进去吧。”
  他这么厉害,我还想跟他斗。我看着他的眼睛,静静地说:“那次在围场,你为什么不干脆一把掐死我?”
  他笑,“还在生气?不是我不走,而是雨实在太大了。”
  换上小强带来的干衣后,他坐在我的对面,脸上的倦容一扫而光。我心里既恨且怒,又不能发作,只是木着一张脸,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后海。黑沉沉的湖水在闪电的照耀下闪着喘息未定的光,雨点劈劈啪啪打在湖面上,象一粒粒拳头。
  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皇上,我想回家看看弘昊。”
  他顿了一下,“好,不过等过两天你身体好点了再去。”
  我心中一沉,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睡吧,我守着你。”他的声音十分温柔。
  我把左手伸进右手的袖子里,轻轻摩挲着手臂上一颗颗皮肤微粒。“我现在睡不着,如果你不困,我说个故事给你听,怎么样?”该来的始终要来,躲也躲不掉。既然如此,宜早不宜迟。
  “好。”
  一道闪电在窗户上张牙舞爪地撕咬着,他英俊的面孔忽而雪亮,忽而青紫,有一种奇异的狰狞。
  我不敢想象自己的脸。
  “在很远很远的西方,有一个地方叫希腊,它由许多的城邦组成,人神混居。有一个英俊的男子,叫帕里斯,他的父母是特洛依城的国王和王后。他母亲生他的前夕,梦见自己生下一根火把,将整个城市烧为灰烬。于是把他遗弃在森林里,被一个仆人收养。有一天,帕里斯在山谷放牧,三位分别代表权力、荣誉、爱情的女神让他做个公证,挑选出她们当中最美丽的一位。帕里斯被爱情女神迷惑,遭到了另外两位女神的诅咒。不久,他回到王宫,恢复了王子的身份,去另外一个国家救自己的姐姐。刚巧国王不在,只有美丽的王后海伦独自住在宫中。帕里斯被海伦的美貌所震惊,忘记自己的使命,带着她回到特洛依。当年的诅咒成为现实——他为了爱情,得罪了权力,放弃了荣誉,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使特洛依陷于十年战争之中,最后整个城市毁于一旦。”
  檐间的铁马在风中呜呜作响,象凄凉的战争号角,又象女人惨淡的呜咽。
  我撑着头看着他。他看着我。闪电在窗户上看着我们。
  “所以一定不能得罪权力。”一声响雷过后,他淡淡地说。
  心脏在痛楚下越来越小,紧缩得如同一粒冰粒子,又酸又凉。“是,人各有志。”我的语气如他一般淡然。

  登临意

  晚上,我辗转于恶梦之中。起先是被一个巨大的南瓜追赶,那南瓜头大如斗,沉重地碾过地面,拖出长长的血迹。血水的尽头,是一条吐火的巨龙,红色的火焰象幽灵一样在空中飘动着,旋转着。它所过之处,万物尽销,黑、红、橙、紫、黄、蓝,搅成一片。我连连后退,膝盖没入大水之中。天空出现越来越多的事物,凌厉的刀光、狰狞的面孔、滔滔洪流,杂乱纷呈、漫无目的地排列组合,最后化为一道长箭,射入我的背心。
  我尖叫一声,浑身颤抖地从床上坐起来。
  一群宫女扑至床边,神情紧张可笑。
  我瞪着她们,象看见外星生物,紧紧抓住被子。
  素问拿起一块帕子为我擦汗。我定定神,格开她的手,淡淡地说:“我刚刚做了个恶梦,你去找个人解一下,看看我梦见王爷被大水冲走了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色猛地转为惨白。
  嗬,原来她还良心未泯。
  “碧云寺解梦很准,你现在就去吧。”我冷冷地看着她。如果不是为了看他们这些人的表情,我就不会把头从废园的水里抬起来。
  宝珠有些不解,赔着笑说:“梦都是相反的,您不要太担心。还是让奴婢们服侍您先起来吧,等会张太医还要来给您把脉。”
  我看着素问,“还不快去?”
  她跪下来,“咚咚咚”给我磕了三个响头,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从现在起,就由你来给我梳头。”
  宝珠受宠若惊,笑道:“您昨晚一直在说梦话,而且反反复复只有一句。”
  我的心一紧,“我说什么了?”
  “您一直在说,我回来了,你却走了。”
  我回来了,你却走了。
  不,胤禩,你没有走,你一直在看着我,等着我。
  多年前,你曾经对我说:“你若是活着,咱们便一起好好地活着;你若是死了,咱们还是在一起”。
  我从未忘记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从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来找你,既然第一次能够找到你,第二次肯定也能。我只求你脚步放慢一点,慢一点。我很快就来了。
  我低下头,把手指放在眼睛上。
  “主子,太医来了。”宝珠低声说。
  张太医满头大汗,两个药童也是神色慌张。
  “宝珠,给张大人倒杯茶。”把完脉后,我放下衣袖,“这次真亏了院判大人,否则我怎么会好的这么快。”
  他连忙站起来,“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下官还要赶去给皇上煎药,就先告辞了。”
  我眼皮略抬了抬,“皇上是进补呢,还是身体不调?”
  “皇上也是染上了风寒,现在咳嗽不止,下官这就告辞,多谢廉王妃赐茶。”他擦擦额头的汗,几乎和两个药童跑步出去。他这么紧张,看来胤禛病得不轻。
  风寒,在这个医学不发达的时代,如果调理不当,很容易变成肺炎。
  胤禩,你看,他的报应来了。
  雨后的天空尤其澄净,窗外那近乎透明的蓝色与黻霖轩一模一样。我闭上眼睛,风从湖面掠来,扑啦啦拂在我的脸上,象是一双温柔的手。
  我微微笑着,轻轻抹去脸上两道凉飕飕的印子。“胤禩,我只求你入梦。”
  梦里还是一片空白。
  “素问回来没有?”她去了一天,也应该回来了。
  宝珠正在为我梳头,手忽然一抖,强笑道:“奴婢也没见过她。”
  我见她神色有异,心中仿佛有了预感,“她怎么了?”
  宝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廉王妃千万别说是奴婢说的,听说昨天晚上值夜的侍卫在曲溪捞起她时,已经死去多时了。赵公公说您的病才好,吩咐奴婢们一定不能告诉您。”
  我的手一挥,玳瑁梳子顿时摔在地上,黑发在风中飞扬。
  “我知道了,不用梳了,你下去吧。”我按住头发,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
  胤禩,我这么做是对还是错?我虽然没想过要她的命,可是却也是我把她推向死地的。出卖我们的人死了,我一点也不高兴。
  “灵犀,灵犀……”
  我睁开眼睛,胤禩微笑着站在面前,漆黑的眼睛在两道浓眉下闪着明亮的光芒。我看着他,心几乎要从胸口里蹦出来。“八郎……”我扑进他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那沉稳的心跳声……我一边笑,一边流泪。他的怀抱里有我熟悉的味道,温暖、眷念、深情,之前的一切思念、委屈、恐惧,全部化作乌有。
  为了这一刻,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我只愿时光就此停住。
  “胤禩,我做了个恶梦……”我泣不成声。
  他轻笑,吻我的头发,“灵犀,不要恨别人,仇恨只能让你迷失。”
  我紧紧抱着他,“我不恨别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谁也不恨。”
  他凝视着我,慢慢拉下我的手,声音温柔,“灵犀,我爱你,永永远远爱你……”我惊恐地看着他象一汪水,缓缓流淌开来,转过屏风,滑过门角,消失不见。
  “胤禩,不要走,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我声嘶力竭地大叫,突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梳妆台前。我呆了片刻,还是不甘心,追出门外,却只见满地阳光。
  我呆呆地站在太阳底下,脸上一片灼痛。知了在枝头欢快地鸣叫。我竭力想跟上那勇敢的歌声,不料一张嘴,眼泪便如泻了闸的洪水,浸得满头满脸。
  我一生中最最美好、最最珍贵的东西,就在这阳光下,一点一滴,乘着翅膀,消失不见了。
  “主子,进去吧,外面太阳大,您受不了的。”宝珠跟出来,小心地扶着我,把我搀回屋内。
  我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是一张憔悴的面孔,整张脸上只剩一双红肿的眼睛。我不敢再看,将脸埋在臂弯。
  胤禩,幸好刚刚是个梦。倘若你现在真的见到我,恐怕也认不出我是谁。
  “去打盆水,再拿些冰块来。”
  宝珠脸上一喜,连忙吩咐人打水给我洗脸。
  “您看,现在多美。”她一边为我梳头,一边说,“奴婢原来听人说起时还不信,见到您才知道,她们一点也没夸张。”
  我淡淡一笑,“我在传闻中可是长着三头六臂?”
  “您真会开玩笑。她们都说,每一次宫里宴会时,大家都只顾着看您。您不仅长得美,而且衣服也特别好看。”
  我心酸甜蜜,那美丽的衣服是胤禩为我制的画衣。
  以后宫里宴会时,她们会看谁?
  小王子说,时间会治愈一切伤口。
  可是,有的伤口永远不会痊愈。痛苦只有在使我们痛苦的人那里才能得到解脱。胤禩让我心里不要有仇恨,那么我唯一化解痛苦的方法,就是彻底抛弃痛苦。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我木然地听着外面的请安声音,不仅不害怕,心中反而一松。
  “皇后娘娘吉祥。”我微微屈膝。
  “我是来探望皇上的,听说妹妹住在这里,就顺便来看看你。”她拉着我的手,细细打量着,“妹妹怎么瘦成这样,可要保重身子才行啊!”又对宫女们说:“你们全都退下,本宫要和廉王妃说说话。”
  宝珠看我一眼,带着宫女悄悄退了出去。我懒得猜她的来意,只微微一笑,“多谢娘娘关心,灵犀知道了。”
  “皇上染上了风寒,无法下床,实在让人心焦。偏生朝廷又出了几件大事,我只怕皇上知道了,心情越发烦躁,影响龙体痊愈。”她眉头紧皱,不胜烦恼。
  我语气平淡,“朝廷里有怡亲王主持大局,再说皇上身体一向很好,想必很快就能康复,娘娘无需太担心。”
  她叹口气,“昨天,宛平县学政呈给皇上一封密折,由怡亲王转传。但是这封密折事关重大,怡亲王知道密折里涉及的相关人等后,将它扣下,连夜进宫找我。你也知道,后宫的女人是不能干政的,可是此事非同小可,我权衡再三,才决定来找妹妹。”
  我沉默不语,朝廷大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隆科多和玉柱岳兴河在押解回京的路上,遇到了山贼,押送他们的官兵无一幸免。”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隆科多和玉柱岳兴河……”
  “也被山贼杀死了。”她语气平静。
  “山贼?”对,当然是山贼,胤禩就曾经遇到过。我有些不解,“这件事为什么不能让皇上知道?”那些山贼说不定就是他派去的。
  “那封密折里说的不是这件事。你大概也知道,皇上命廉亲王去河北,一方面是追查政府亏空款项,另一方面是治理永定河的洪灾。”她看我一眼,继续说:“宛平县是河北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许多商人为了私利,囤积粮食,抬高粮价,县衙的官员束手无策。廉亲王下令,把那些囤积粮食的人全部发配充军;强买强卖、哄抬米价的人斩首示众,总算没有使百姓饿死。”
  我撑在窗台上的手微微发抖。百姓没有饿死,他却死了。
  “宛平县学政上奏皇上,百姓在永定河边给廉亲王立了一块功德碑,还说要亲自护送廉亲王回京。”
  我忽然领会过来——允祥为什么会找她商量,她又为什么来找我?
  我霍地站起来,嘴唇颤抖,“您是说……”
  那拉氏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没错,廉亲王现在正在宛平县。密折里还说,裕亲王保泰、顺承郡王勒克德、克勤郡王岳不托和奉国将军绪伦也去了。”
  我撑着头,欢喜到说不出话。胤禩,胤禩……那泡在水中的不是他,他好好地在宛平县。
  那拉氏咳嗽一声,“妹妹,你想一想,裕亲王他们去宛平县是为了什么。我和怡亲王就是担心这一点。皇上性格刚硬,宁折不弯。万一他们真的硬碰起来,总非社稷之福。妹妹你说呢?”
  我当然知道。这四个人都是朝中的实权人物,其中三个是铁帽子王,还有一个手握十万兵权的绪伦。他们去宛平县,自然不是和胤禩喝茶。所以怡亲王才会冒险把密折扣下。
  胤禛现在卧病在床,如果听说此事,伤寒铁定会转成肺炎。
  我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才使嘴角不至于翘起。
  那拉氏看着我的眼睛,“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劝说他们罢手。”
  我淡淡地说:“可是祖训规定,女子不得干政。”我和胤禩吃了这么多苦,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灵犀,廉亲王是如何对你的,我们有目共睹。只要你说话,他一定听得进去。再说,如果他们真的硬碰起来,皇上总归是皇上。”她面上隐隐有怒色。
  “所以说,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的态度不软不硬。
  如果不是胤禩棋高一着,那具棺材里躺的就真的是他。难道他连生气都不行?
  那拉氏脸色一变,“君要臣死,总得有个理由吧?”
  我忍无可忍,“那么,娘娘认为廉亲王被射入水中的理由是什么?”
  她比我还要清楚,那个理由绝不是我。
  外面刮着东南风,湖水缓缓拍打着堤岸,发出温柔的撞击声。那条小船仍然泊在远处,随着水波轻轻摇晃。隐约可见船头停着一只白鹭,细长的腿脚,优雅美丽如莲花。
  我看得出神。
  那拉氏的声音缓和下来,“那是玉柱岳兴河自作主张,绝非皇上的意思。你可知道,廉亲王去河北以后,一直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他找人装成自己的样子接旨,就凭这一点,皇上就可以治他欺君之罪!”
  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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