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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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逍遥-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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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时没忍住,脱口说道:“皇上还打算让他做什么,清点上驷院的马匹数量,每天向他禀报?”
  她有些失措,“姐姐……”
  我站起身来,“我最近身子不大好,风一吹,越发头晕脑涨的,我还是先回去好了。妹妹快去畅音阁,不然怡亲王久久不见你来,还要差人寻你。”
  她拉住我的手,道:“我若是姐姐,我就不会走。”
  初冬的夜晚,星空异常灿烂,点点星光微暗地飘荡在花树间。我们旁边是一个藤萝夹在,花串儿早已凋谢了,光洁的藤条下,垂着一颗颗珊瑚般的豆粒,在星空下闪着微光,象一只只透明的眼。
  那么美丽的眼睛,不知看到的都是什么。
  我顿了一顿,笑道:“也是,听说今天请的都是名角,不看多可惜。”
  胤禩从未比现在更需要我的支持,假如我走了,明天各路猜测只会更多、更不利。现在他们不知怎么猜测我们的下场——是象允禟,还是象允禵?
  我想结局一定在大家的意料之外。
  我从随身的手袋里拿出胭脂膏子和小圆镜,就着树上的灯光,仔细地补好妆,莞然一笑,“走吧,看戏去。”
  台下才是真正的舞台,不装扮好怎么出场。
  她微微一笑:“姐姐穿白衣真好看,从圣祖到现在,要是别人大家早厌了,独独姐姐是百看不厌。”
  我看看身上的衣服,这还是胤禛的特许。一次家宴时,他对我说:“弟妹不必拘束,照圣祖那时穿着便是。”我也没有跟他客气,从此彻底抛弃了旗装。
  我们到畅音阁时,台上一个长胡子正气势如虹地唱道:“安排下打凤牢龙,准备着天罗地网;也不是待客筵席,则是个杀人、杀人的战场。若说那重意诚心更休想,全不怕后人讲。既然谨谨相邀,我则索亲身便往。”
  天罗地网。
  杀人的战场。
  实在是再正确不过。
  年妃无意间抬起头,看见我,脸上忽然露出错愕之色。我脸上笑容正灿烂,也不吝于给她一份。她勉强冲我笑了一下,随即侧过头去。
  我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才有今日之成就。在不同的光线下,分寸各不相同,要拿捏得当,一丝也不能马虎,就象方程式一样严谨。此刻,畅音阁的灯光亮如白昼,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年妃为何惊讶。
  从康熙那时安然过到现在,没有一技傍身怎么行。
  我端正地坐下,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该看的已尽收眼底。
  胤禩和允祥坐在第一排,两人背对着我,不知在说什么。
  高台之上忽然射来一道目光,我一手支颐,状似无意地看上去,仿佛读懂他眼中的话语,微微一笑,低下头来。
  台上的大胡子继续唱道:“‘你道他兵多将广,人强马壮。’大丈夫敢勇当先,一人拼命万夫难当。‘你道是隔着江起战场,急难亲傍;’我着那厮鞠躬、鞠躬送我到船上。”
  我这才听出来,原来是唱的《单刀会》,这个大胡子就是美髯公关云长。
  《单刀会》讲的是鲁肃为了得到荆州,定下一条妙极。他先约关羽过江赴宴,又命人封锁长江,禁止任何船只通行,在营中暗伏甲兵,趁关羽酒醉,将他擒拿,迫使刘备交出荆州。关羽知道这宴会是鲁肃安排的圈套,但是他胆力过人,单刀赴会,并抓住了鲁肃,从而保全了荆州。
  这出戏的最后结果是鲁肃亲自为关羽送行,鞠躬、再鞠躬,然后送关羽安全返回自己的军营。
  人生如戏,这就是最好的诠释。
  就在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我霍地抬起头来。
  他的神色落寞,悲哀,还有一丝黯淡的惆怅。
  那是令人想起往日时光的惆怅。
  我们同时移开目光。

  谈笑处

  “我则见紫袍银带公人列,晚天凉风冷芦花谢,我心中喜悦。昏惨惨晚霞收,冷飕飕江风起,急飐飐帆招惹。承管待,承管待,多承谢,多承谢。唤梢公慢者,缆解开岸边龙,船分开波中浪,棹搅碎江中月。正欢娱有甚进退,且谈笑分明夜。说与你两件事先生记者:百忙里趁不了老兄心,急且里倒不了俺家节。”
  那武生唱完这最后一段,闭目合眼,踱至台口瞪目亮相,宛如武圣显灵。
  底下众人见胤禛说了声“赏”,立即雷鸣般叫起好来,台上银钱洒落的声音顿时如下雨一般,劈劈啪啪响个不停。
  然后,落幕了。
  我和胤禩走到月华门,一路无语。
  在马车上,他忽然说道:“今晚这个戏班子不错。”
  “好像是从外面请来的。”我笑道:“明年你生日的时候,我们也把他请进府来。”
  他嘴角微微一扬,“唱什么?”
  我低头想了一会,道:“那些祝寿的你又不喜欢,不如唱一曲《牡丹亭》,你觉得怎么样?”
  “《牡丹亭》……”他沉吟片刻,漫声念了一句词:“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这是什么?”
  “第十出‘惊梦’里的一句词。”
  我崇拜不已,“你连这个都记得?”
  “惠妃娘娘喜欢这出戏,我从小听到大,也记住了几句。”他神色淡然地微笑,“后面还有一句,‘观之不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到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独孤求败……”我欲言又止,想笑,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往下坠。
  就像那次在慈宁宫,那拉氏突然看见我时候的表情。
  我到此刻才知道,原来那天她是这么难受。我身上忽然一寒,凝目看向胤禩,他嘴角的微笑已经隐没,脸色同窗上的霜花一样寒冷。
  我探头到窗外,天边挂着一轮暗红色的下弦月,红得出奇。它一直追随着我们,即使偶尔隐在山后,拐个弯,它又出现在天际,对着我冷冷地微笑。
  寂静的路上,不时落下一两片零星枯叶,发出“喀嚓”一声响。
  那是我坠入梦乡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胤禩忽然变得异常忙碌。大约是因为忙于追讨工部的钱粮款项,他每天都回来得很晚。
  这天早上,我屈指一算,好像已经有七八天没有和他说上话了。我们象太阳和月亮一样——我睡觉时,他还没有回来;我醒来时,他已经走了。
  我甚至疑惑起他晚上是否回来过。有时候,即使是很忠心的下人,他们的话也不一定可信。
  我紧紧握住手中的茶杯,心头一阵牵动。
  许久许久没有这样凄酸的感觉了。
  房间的灯都吹熄了,我靠在床上,喝尽杯中的酽茶。然而千思万盼,还是没有听见任何响动,除了窗外隐约的风声。
  可我还是静静地凝神看着窗外,不断与睡意做斗争。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灵枢和素问请安的声音。“王爷,要不要奴婢去点灯?”灵枢问他。
  小顺子轻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福晋睡觉时不喜欢有光线,还是把灯放在外面。”
  “叮、叮……”两声清脆的声响后,我听见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说:“你让他们抓紧点。”啊,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我转过身,面孔埋进他的枕头里,忽然落下几滴眼泪。
  小顺子恭声说:“是,请主子早些安置。”
  我一动不动,聆听那熟悉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他立在床前,四周寂静得可以听见我们呼吸的声音。我渐渐觉得鼻尖沉重,只有咬牙强自忍住。
  “不闷吗?”他淡淡地说。
  我的眼泪越流越急,身子却还是一动不动。
  他叹息一声,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抚上我的背,“这几天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没有陪你。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了,你要是醒着,我们就说说话。”
  我一个翻身坐起来,也不顾满脸的眼泪,只是死死地抱着他。
  他一愣,“怎么了?”
  不知何故,我突然大哭起来,“你不在乎我,不喜欢我……”
  他的手一颤,停在我的背上,定定看着我的眼睛,道:“你真这么想?”
  夜深了,雾越来越浓。深蓝色的雾霭,在床畔悠悠移转,落在身上,化成细小的水滴,冰凉沁骨。
  我打了个寒噤,看着他消瘦的面孔,心忽然疼得说不出话来。
  我捂住心口,弯下腰来,低低呻吟了一声。
  “昨天晚上,我梦到海边,海水很温暖。”他轻轻拥住我,声音似呵气一般迷茫,“你在一旁对我微笑,穿着白衣,还是江南时的模样……”
  我忍住心痛,握着他的手,放在我的心上,一字一句地说:“这颗心,也和在江南时候一样……”
  他凝视我,眼中神色变幻莫测,半响,目光渐渐温柔起来。
  “其实,我一点也不怕玫瑰花上的虫子,”我靠在他肩上,低声说:“我不是那种弱不禁风、一味需要保护的人,我知道许多对付虫子的办法……”
  他轻笑,“怎么对付,用刀还是用剑?”
  “杀虫剂。”我一脸狰狞的笑,“这叫兵不血刃。”
  他大笑,“就你这么多古怪名堂……”
  良久,我低声问:“为什么这么迁就我?”
  他低下头,目光莹澈晶亮,“因为你更迁就我。”
  前些天的不快终于烟消云散。
  随后一段时间异常平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直到这一天,胤禩告诉我,允俄和郭罗络氏要来我们府上做客。
  我喜出望外之际,不免有些担心。
  胤禩微微一笑,“我们也好久没有在一起了,吃顿饭,不算大罪。”
  郭罗络氏和我见面分外亲热,吃完饭后,我们便自己寻了地方说话。
  大约两个人心里都憋着气,一开口,竟然都是年庚尧。
  “听说皇上和年庚尧之间闹了矛盾。”郭罗络氏嘴角含笑,“大家都说,那篇《御制朋党论》就是针对他而写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御制朋党论》不是指责胤禩,而是指责年庚尧的?
  郭罗络氏点点头,“他仗着皇上的宠爱,做事越权枉法,行为不知检点,不懂礼数,还在四周形成宗派团体,不是朋党是什么?”
  “无缘无故,皇上怎么突然态度大变?”我还是不相信他们这么快就分道扬镳。
  “这你就不知道了,前段时间,京城出现了一些传言,说皇上近日犒赏三军,是因为大将军年庚尧所请之故;又说皇上惩治贪官坦阿图等人,也是听从了年庚尧的意见,因此军中将士和京城百姓都对年庚尧感激不尽。”郭罗络氏撇撇嘴,“皇上的性格多古怪,哪里听得下这样的话?早朝时,他就对大臣们说,朕非年幼无知之人,为何要待年庚尧指点才能行事?下朝后,年庚尧就开始倒霉了。皇上甚至还当众指责他妄自尊大,对亲王无礼,在地方官中结为朋党,非社稷之福。”
  我明白了,《御制朋党论》一开始确实是针对胤禩而写的。但是现在形势突变,胤禛惊觉年庚尧比胤禩还要让他担忧。胤禩毕竟是亲王,是他的弟弟,动起来阻力太大,麻烦太多。所以两相比较下,他选择了保全胤禩。
  思来想去,最大的功臣还是京城中出现的那些传言。胤禛好猜忌,而且他雄才大略,自视甚高,乍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一定万分恼怒。
  那年庚尧就是一个奴才,偏偏不安于自己的本分,沐猴而冠戴,智小而谋疆,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耳边忽然响起那晚胤禩对小顺子说“让他们抓紧点”,不会是抓紧追讨工部的钱粮款项吧。
  灿烂的阳光洒在脸上,我眯着眼睛微笑起来,谁管这些。
  不该多想的事,我很少去想。
  郭罗络氏看了我好一会,突然说:“咦,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好?”
  我蜷在椅子中笑得直不起腰来。想起那晚听见兆佳氏说这句话时的心情,只觉人生太过有趣。当然,要有好的玩伴才能玩得下去,否则就会象年庚尧一样,很快就被驱逐出局。
  “我喜欢玩游戏。”我一本正经地对郭罗络氏说,“玩游戏使我美丽。”
  “这是你不老的原因?”她好奇地问我。
  “错,因为我有一顶会唱歌的帽子。”我心情甚佳,与她打趣。
  郭罗络氏看着我,喃喃地说:“允俄说的没错,你是个小疯子。”
  没关系,只要他不说我是个老疯子就好。
  一刹那间我诗兴有如泉涌,“有一个叫莎士比亚的人说:我是一个被放逐的流徒,你还说放逐不是死吗?难道你没有配好的毒药、锋锐的刀子或者无论什么致命的武器,而必须用‘放逐’这两个字把我杀害吗?放逐!啊,神父!只有沉沦在地狱的鬼魂才会用到这两个字!”
  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台词。读大学时,我身材颇高,便在话剧中扮演男主角罗密欧。莎翁的话大多都很有戏剧效果,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大声念出来时尤其有趣。我至今仍然记得这一句。没想到放在雍正和年庚尧身上也很合适——年庚尧的肉体虽然还在京城,但是精神却已经被放逐到了荒原。
  原来胤禛和年庚尧是为此决裂的,这是必然还是偶然呢?
  嗬,我一点也不关心。

  起惊风

  十一月底,胤禩恢复了总理事务大臣的权力,再也不用去做追讨工部款项这种琐碎无趣的事情。
  他和胤禛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谁稍微进一点,谁稍微退一点,都不是什么大事,看上去完全是兄友弟恭的模范榜样。
  胤禛的新政权中人才太少,只有田文镜、年庚尧、隆科多、李卫等人,而年庚尧和隆科多此时都为他所猜忌而不受用,因此他不得不依靠胤禩来缓和他与八旗之间的矛盾。
  但是,这种平衡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很久。
  年尾时分,胤禛对允禟在西北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以允禟行事悖谬,纵容家仆行凶为由,派都统楚宗前往西北约束他的行为。不料允禟对楚宗的到来不理不睬,也不出迎,对圣旨更是不屑一顾。
  他对楚宗说:“既然圣旨已经这么说了,我又还有什么话好说,大不了出家就是!”
  楚宗于三年二月回到京城,胤禛听了他的汇报后,气得发抖,暗地命人搜集允禟的其他罪名。
  二月中旬,山西巡抚伊都立参允禟的护卫乌雅图在平定洲擅自殴打地方生员,又携银数万两至西宁,生活奢靡,收买人心。
  胤禛对这份及时雨一般的奏折十分重视,派人核实后,五月初,发上谕责备允禟不识臣子大义,悖乱之极,革去其贝子爵位,并撤其佐领属下。
  五月下旬,胤禛搜出允禟在西宁时编造的类似西洋字的密信,说他的行为类似敌国奸细,从大学士和九卿“将其严加治罪”的请求,发出第二道上谕,夺其黄带子,削除宗籍,逐出宗室,即日押解进京。允禟的一众妻妾也被看管起来,从他家中抄出金银三百余万两,另有珠宝器皿无数。
  九贝子府的风流真正消逝了。
  我看到这份厚厚的卷宗时,内心的震惊几乎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本以为这是雍正四年的事,但是却提前到了雍正三年!
  原来,历史早已沿着另一条路在发展,它自己设计方向,不受人指挥。就象允禟一样——他终于为自己的桀骜付出了代价。
  我在书案上继续寻找,直到看见这样一份公文:擢命廉亲王审理“塞其黑”一案。日期是五月十一日。那是十多天以前的事情了。
  公文上是我熟悉的字迹。从读研究生时,我的书桌上就摆着两册《雍正御批》,满本都是这种风格的字。
  “塞其黑”。他在公文中这样批示:塞其黑乃系痴肥臃肿,矫揉妄作,粗率狂谬,卑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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