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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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逍遥-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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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寻处

  康熙五十七年七月初一,抚远大将军胤禵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所用之正黄旗纛,照依王纛式样制作。胤禵统帅西征之师起程时,康熙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出征之亲王、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齐集于太和殿前。不出征之亲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俱穿蟒服,齐集于午门外。胤禵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乘骑出天安门。诸王、贝勒、贝子、公以及二品以上大臣均送他到列兵处。
  策零和玫瑰随大军前行,胤禵答应我和胤禩,一定会把玫瑰照顾好。至于策零,他笑道,那可比他厉害得多,他只提防不被吃掉就好了。
  策零听见他的话,微微一笑,学汉人做了个揖,表示不敢。
  胤禵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玩笑话,无需当真。”
  在德胜门时,大军稍作停留。我拉住玫瑰的手,心中哽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嘱咐她千万不要象在京城一样随意耍脾气,有什么事多和策零商量,尊重他、爱护他,更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自己。
  至于让她忘掉扬泰之类的话,我全部说不出口。趁她和胤禟他们告别的时候,又叮嘱了春香和玉纹几句,她们俩只是眼泪汪汪地点头。
  胤禵下令大军前进,玫瑰忽然扭过身子,扑进我怀里痛哭起来。
  我拍着她的背,低声劝道:“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就是策零,你的荣辱和他紧密相连,你好好待他,自己才能幸福。就额娘来看,这世间的男子,也只有他才配的上你。”
  她听出了我的话中之意,伏在我肩上轻轻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她低声说道:“额娘,您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莫洛克。”
  我拍拍她的手,“知道了,还信不过额娘么?”
  她眼眶一红,眼睛看向百官站立的方向,忽然露出一抹凄艳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寒光。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边是肃穆的人群,一色石青色的官服,模糊的面孔,谁也看不清谁。
  再看向她时,那心碎的微笑已经隐没,只剩一种心死后的坚定。
  我转过头,不忍再看。
  恍惚中,我听见玫瑰语声凝噎地对弘昊说:“……再也看不见你了,我会想你的,永远,永远……”她忽然大哭起来,“唉,我再也看不见你了……”
  弘昊看了一眼那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轻轻说道:“走吧,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去。我纵然再想念你,心中也总会有别人的。”他推了推她,“去吧……”
  玫瑰低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擦干眼泪,走到策零身边。
  策零把她抱上马,向我们鞠了一躬,追随大军而去。
  那群面孔模糊的人仍然肃立当地,殷殷目送大军远去。只有一束目光,是追随着玫瑰的。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看清对方。
  谁。
  也看不清谁。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胤禩安慰我:“策零是个难得的奇男子,胸襟开阔,玫瑰一定会幸福的。”
  我苦笑,无言相对。
  策零是很难得,他很好很好,可是倔强可怜的玫瑰,死心眼的玫瑰,她即使知道他的好,却也未必能拾起破碎的心,缝补好,交给他。
  他们走到那一步,也许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半年后,大将军王传来捷报:准噶尔内乱彻底平息,策零继承汗位,册封玫瑰为敦裕王后。策零顿多布率领小部分叛军逃入青海和硕特汗国,杀死拉藏汗,占据了汗位,与准噶尔对峙,但是对强大的准噶尔帝国并不构成任何威胁。
  康熙五十八年底,胤禵班师回朝,诸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均在德胜门迎接大将军王。康熙谕令立碑纪念,命宗室、辅国公阿兰布起草御制碑文。
  此时,胤禵是最有声望的皇子。众人都认为他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但我始终记得康熙在毓秀宫的那句话:“你的小儿子给大儿子当侍卫也不配!”
  胤禵带回策零和玫瑰为我们准备的礼物,她还特地为她四伯父家准备了一份厚礼,人人都有,做得十分漂亮。
  这是她一贯的风格。
  我留意了一下,她送给扬泰的是一把翠玉雕刻而成的弹弓。
  我后来查了《古今注》,这才知道齐女的典故:据说齐王对王后薄情,王后心碎而死,变身为蝉,日日在庭间悲鸣。齐王悔恨不已,后世便把蝉称为齐女。
  这把弹弓,是打落蝉儿的武器吧?
  她终于还是决定忘记了。
  木樨花还没有凋谢,在风中哗哗作响。象女子佩玉相敲击的声音,缓缓从空中流过,不知将流向何方。
  但是只要下决心遗忘,终有一天,还是会忘记的。
  由于策零顿多布在青海的势力逐步扩大,影响了大清对西部的控制,康熙六十年五月,胤禵移师甘州,进入陕西张掖,准备进攻和硕特汗国。但由于路途遥远,运输困难,没有取得进展。十月,胤禵以军务重大为由,密奏暂停进剿,得到康熙的赞同。十一月,年羹尧仍然驻守前线,胤禵奉命回京述职。经反复研究磋商,翌年二月,胤禵离京再赴军前,征讨策零顿多布。
  我知道这一去一切都无可挽回,待胤禵再回来时,江山已经易主,大将军王即刻会成为阶下囚。所以出征那天,我们一直将他送到三十里外才返回。他还叮嘱胤禟:“皇阿玛年事已高,好好歹歹,你须时常给我信息。”
  我一阵心酸,紧紧握住胤禩的手。他这么看不开,到时只会吃苦。
  我已经预感到康熙六十一年会无比难熬。当身处飓风中心时,反而有种听天由命的解脱,偏偏是暴风雨的前夕最最让人喘不过气来。
  生日这天早上,朝云、素心带着三个孩子来给我拜寿。吃完寿面,我对胤禩说想去碧云寺上香。说话时,我的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捏成一团,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端倪。
  他没有在意,只让加新多带几个人跟着。
  一路上我忐忑不安,一颗心比马车颠簸得还要厉害。窗外的红桃绿柳,没有一样进入了我的眼睛。意外的是,那僧人早已预料到我要来,不仅亲自在山下迎接,甚至连我上香的东西都预备好了。
  他这么笃定,当然是胤禛的吩咐。
  我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出他的掌握。
  小如震惊地看着我,目光中隐约有丝责备。
  连她都猜出来了,更何况胤禩?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让我注意安全。
  我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跺了跺脚,立即转身下山。
  胤禩还是在窗前练字,却心绪重重,连我进屋都不知道。我轻轻走过去,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
  他一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求人不如求己。”我在他背上蹭着鼻子,“倘若求菩萨有用的话,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悲惨的事情。”
  他转过身,凝视着我的眼睛,“你真傻。”
  “不,但是我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爱你。”
  我微微一笑,道:“恐怕不能更多了。”

  空逝水

  五月,康熙下令释放胤祥,我们和胤禛一起去接他。走出那狭小的庄园时,兆佳氏紧紧握住我的手,泣不成声。胤祥却只是淡然地微笑,似乎毫不介怀。
  这么多年的幽禁,使他不再爽朗,而变成一个小心翼翼的人。
  可是正因如此,胤禛登基后才会那么器重他。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朝左边看了一眼。胤禛正凝目看着我和兆佳氏身后的一株海棠花树,见我转过头来,眼皮微微一动,立即收回目光。
  “给阿玛额娘请安……”我们刚刚进门,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孩子就率着一众下人迎了上来,异常有礼数。
  “这是你们的大格格?”待她退下后,我问兆佳氏。
  “是,不过不是我和十三爷亲生的。十三爷那一年去蒙古,她阿玛察罕丹京郡王去世,无人照顾,便将她带了回来。我给她重新取了个名字,叫和惠。”
  我心中一动。胤禛登基后,怡王府里只封了一位公主,就是和惠。
  “这孩子这么美丽,我都动心了。妹妹如果不嫌弃,不如我们结个亲家。”我摊摊手,笑道:“弘昊和弘旺,你随便挑。”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们的心思。八王府正如日中天,十三阿哥却连爵位也没有。这中间的差距不是一点点。
  可是我知道历史。
  胤禛抬起眼睛,射来两道探究的目光。
  我心中一寒,脸上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笑。
  胤祥勉强笑道:“八嫂这么看得起我们……”
  我在心底苦笑,明年今日就换我们这么说了。
  “我看了这么多家的格格,就是数和惠最合心意。弘旺虽然不是我生的,可我待他与弘昊一样,而且年纪与和惠也相仿,如果妹妹不嫌他现在还没头衔,我就为他定下这门亲事了。”说着,我拿出一块玉佩递与兆佳氏,笑道:“我先定下,免得被人抢了先。”曾经的历史上没有弘昊,但是弘旺的结局却很悲惨,和惠是雍正亲封的和硕公主,她以后会成为弘旺的保护伞。
  因为和惠不是胤祥亲生的,不存在什么血缘上的问题,大婚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可能是为了弥补胤祥,康熙更是特意封弘旺为世子,另外还赐了一座府邸给他。同时,弘昊被加封为贝子。
  素心听说我为弘旺定下了胤祥收养的一个蒙古格格,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神色却明显有些不愉。
  我一口气堵在心口,脸色也沉了下来。
  回到黻霖轩,胤禩安慰我:“她以后会明白的。”
  是,到时她只会说我歪打误着,为弘旺定了一门好亲事。
  但是即使她误会我,我也要为弘旺多多考虑。
  我靠在胤禩肩上,笑道:“那有什么办法,谁让弘旺是你儿子?”
  我腰上的那双手骤然一紧,过了一会,两片温柔的嘴唇贴上我的面颊。心神沉醉中,我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我一愣,心底忽然酸涩疼痛起来。为了这两个女人,我流了那么多的眼泪,怎么是一句“对不起”所能抵消的……
  可是我却笑道:“嗯,这么相敬如宾,等会吃饭时可要我效仿孟光?”
  不是我想委曲求全,而是现在情势逼人,实在不是撒娇的时候。
  一个月后,胤禩奏请康熙,将玲珑许配给庄亲王博果铎的侄子延庆。庄亲王没有子嗣,只有延庆一个侄子。胤禛登基后,命十六阿哥胤禄继承了庄亲王的爵位,而他的儿子弘明与弘旺关系很好。有这几层关系,再加上玲珑的相貌性情,延庆一定会善待她。
  弘旺和玲珑分别在九月和十月完的婚。
  然而我最忧心的还是弘昊的婚事。
  他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我逼急了,他就说自己心里有数,让我不要操心。
  我瞪着他,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我也不想操心,可是京城里象他这样的年纪,还没有福晋的阿哥实在已经没有了。
  可我始终拗不过他,只好听之任之。
  其他的事情都按照曾经的轨迹继续发展。
  康熙对胤禛越来越器重,六月游幸圆明园时对他说:“你能体朕意,爱朕之心,殷情恳切,可谓诚孝。”
  九月,住于畅春园的康熙忽然患病,连续三次祭天活动都由胤禛代替他去。十月下旬,胤禟隐隐觉得不妙,连忙赶去畅春园守候,谁知康熙已经宣布“自即日起静养斋戒,一应奏章,不必启奏”,守圆的侍卫公正无私,奉旨将他拦在门外。但是胤禛却可自由出入。胤禟愤愤地回来,立即派人送信给胤禵,但是等胤禵十一月中旬接到他的信时,已经回天乏力。
  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病重,召皇三子诚亲王胤祉、皇七子淳郡王胤佑、皇八子廉亲王胤禩、皇九子贝子胤禟、皇十子敦郡王胤俄、皇十二子贝子胤祹、皇十三子胤祥、理藩院尚书隆科多至御榻前,宣布:“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随后,隆科多向刚刚从天坛赶回的胤禛宣告了遗诏,他正式成为大清第四位君主。胤禟和胤俄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胤禛已经下令京城九门关闭六天,诸王非传令旨不得进入大内。
  胤禩亥时才回到府中,我默默地伺候他沐浴更衣,相对无话。那一晚我噩梦连连,几次从梦中吓醒。胤禩一直没有睡,紧紧握着我的手。
  第二天一早,宫里传来圣旨,今晚亥时举行大殓,诸王、贝勒、贝子及嫡福晋即刻进宫,不得延误。
  胤禩嘱咐弘昊好好守住王府,立即更衣,带我入宫。
  我们在太和殿门前的广场上见到了胤禟和胤俄。他俩的脸色比我还要差,只有胤禩神色自如。胤祥走来与我们打招呼,胤禟对他视而不见。
  胤祥眉毛一扬,故作不解地看着他们。
  胤禩淡淡地说:“他俩伤心过度,十三弟不要见怪。”
  胤祥微微一笑,对胤禟从鼻子里发出的哼声毫不介意。
  宣我们觐见时已是一个时辰以后,大家又累又冷,双腿在寒风中刺骨般地疼痛。我咬紧牙关,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给新皇任何治罪的借口。
  胤禛在朝中势力不大,除了隆科多和年庚尧外,没有多少京官诚心帮他,所以他急需证明他的权威。胤禩、胤禟和胤俄是最好的开刀对象。
  进入大殿后,众人依次跪下。最前面的是亲王和贝勒,随后是他原来的女眷,最后是皇子福晋。
  年妃看见我,突然笑了一笑,明艳的面孔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我心中一紧,只有低下头,当作没有看见。
  “起——”礼毕时,内奏侍的太监高声呼道。
  刚刚站起身,一个花盆底已经狠狠踩在我的脚背上。
  我闷哼一声,指甲几乎刺入肉里。那拉氏转过脸,瞪了年氏一眼。年氏神色歉然,声音更是真挚,“我一时没站稳,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我微笑着摇摇手,忍痛走到胤禩跟前,让他陪我去御花园。
  因为嗣皇帝要回宫更衣,亲王贝勒便奉惯例去西庑用膳。即使我们不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御花园一个人也没有,甚至一只鸟儿也没有,象一个真空的世界。
  “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咬着牙脱下右脚的鞋袜。伤势比我想象得要严重,整个脚背一片青紫,甚是可怕。我苦笑,那年妃个子不大,劲却不小,看来把玫瑰的帐也一并算在了我的头上。
  胤禩立即明白过来,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
  我看着他的神色,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只有揉着他的眉心,强笑道:“天气太冷了,所以看起来有些吓人,其实也不是很痛。”
  他握住我的脚,放进怀里偎着,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好一会跪一会起的,不如……”
  我捂住他的嘴,“别担心,我撑得住。”
  他知道我的意思,也不再说话,只是帮我按摩脚背。
  我还是撑过去了。
  这也多亏了那拉氏的照顾。她不仅专门派了两个宫女扶住我,还在间歇时带我去她宫里泡脚敷药。我脱下鞋袜,她看了一眼,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我心中感激,也不去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把对胤禩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她知道现在情况特殊,只让我暂且忍耐着。我连忙道谢。
  好容易熬到了亥时。我也记不清自己到底下跪了多少遍。大约就是眨一下眼睛,站起来;再眨一下眼睛,又跪下去。经过无数遍的睁眼闭眼后,终于解脱了。
  但是厄运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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